天子将驻跸甄家的消息一经传出,整个冀北都震动了。
说起来,冀北也是出过天子的,汉桓帝、汉灵帝都出自冀北,还多次减免河间赋税,比于丰沛,但他们的名声实在太差,实惠也有限,对冀北人触动不大。
孙策则不然。他不仅是大吴的开国皇帝,武功盖世,更推行仁政,让平民有饭吃,世家有钱赚,名声甚好。他以五年为期,承诺冀州世家的产业只增不减,虽说刚刚过去两年,但绝大多数人已经看到了希望。别的不说,百姓的日子一天天的好起来是真的。
百姓手里有了钱,生意自然好做。这么粗浅的道理,就连织席卖履的妇人也知道,精于商贾之道的中山世家自然更清楚。
当致富变成切实可见,荣誉就成了追求的目标。毋极出了一个甄夫人,整个冀北人都觉得与有荣焉。只要有点身份的,都想借着甄家接驾的机会,在天子面前露个脸,亲眼看一看这位只用十年就鼎立新朝的少年英雄。若能赏个一官半职,那就更好了。
一时间,毋极甄家门庭若市,每天都有成群接队的人上门拜访。甄家人脉原本就广,只是仕途不畅,只被人视为商贾之家,来往的也多是商贾、当地豪强,与士族关系却不大。如今天子驾临,似乎整个冀州都成了亲戚,人人都能扯上点关系。
甄邯依附王莽的黑历史终于不再有人提起。
一个风和日丽的清晨,甄氏一族在张夫人的带领下,盛装出迎,在滋水边等候天子驾临。
滋水两岸,乌泱泱的全是人群,连树上都站了人。新任镇北将军董昭不敢有丝毫大意,将麾下能调动的兵力全部调来,在滋水两岸列队,五步一人,他本人则带着亲卫营,乘快船来回巡视,生怕出现意外。
中山尉、毋极县尉也不例外,带着郡兵参与警戒。天子驻跸毋极,这是他们的机会,任务完成得好,履历中必然记上一笔,以后升迁就有了资本。这么好的事,若是因为一时疏忽办砸了,他们会后悔一辈子。
在镇北将军府驻军和郡兵的协同下,人群被分为三个层级,张夫人和甄氏、张氏亲属站在中显赫的中间,其他世家的站在略远的地方,普通百姓则四处寻找合适的位置,希望着能远远看一眼皇帝的仪仗。若能一窥天子的身影,他们也就满足了,不指望能到近前,看清天子的相貌。
那是权贵们才有的特权,不是他们这些布衣能够奢望的。
无双数眼睛的注视下,年近六旬的张夫人面带矜持的笑容,坐在宽大的马车上,四面的琉璃窗大开着,凉风轻拂,从窗户里钻了进来,让她神清气爽。不过更让她心情愉快的还是四周充满羡慕,甚至不乏妒忌的目光。
六十年人生,四十余年的甄家女主人,谁会想到她有扬眉吐气的这一天?
连她自己都没想到。
不断有侍女前来请示,某某夫人请见,张夫人一概不见,只是派人礼貌性的回个话。她现在才没时间和那些人闲聊呢,养足了精神,待会儿接驾时一定要表现出最佳的状态。
这才是今天最重要的事。
大约辰时初刻,正当人群叽叽喳喳的议论着天子车驾将是何等威风的时候,有一艘快船逆滋水而上,船上建着牙旗,标志着是天子前导的身份。人群立刻安静下来,无数双目光看着船上的将士。
董昭迎了上去,很快传出命令,天子将至,请所有的官员、百姓保持安静,各安其位,不要随意走动,以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消息传出,人群一阵兴奋的骚动,如同一阵清风掠过,惊起飞鸟无路。
很快,滋水上出现了更多的帆影,一艘巨大的楼船缓缓驶来,身后跟着大大小小的战船。楼船上树着大纛,战船上举着战旗,被南风轻轻吹拂。
船腹下翻滚着白色的浪花,搅乱了滋水,巨大的船体推开一道道波浪,拍打着两岸,哗哗作响。
楼船靠岸,舷舱打开,盛装的甄宓在十名威风凛凛的羽林女卫保护下下了船,缓步来到张夫人的车前。张夫人不敢怠慢,早早的站了车,在路边等候。等甄宓走到面前,躬身下拜。
“民妇张氏,见过夫人。”
张氏身后的甄氏、张氏男女纷纷请安,一时间莺莺燕燕,好不热闹。
人群中,十几个少女眼热地看着甄宓,看着甄宓身后那十名身披甲胄的羽林卫。虽是女子,可是披上甲胄之后,这些羽林卫英姿飒爽,让人挪不开眼睛。在她们的衬托下,甄宓也有了一番大富大贵之家也难以企及的皇家威风。
待张夫人等人见过礼,甄宓还礼,挽着张夫人的手,一声“阿母”刚刚出口,眼泪便涌了出来。张夫人掏出手绢,为甄宓拭去眼泪,笑道:“阿宓,今天是我们毋极甄氏最风光的时候,你应该开心才是啊。”
“阿母,我就是开心呢。”甄宓抱着张夫人的手臂摇了摇,撒起了娇。离乡数年,她与母亲亲近的时候太少了,上次他们去建业,见面的机会也屈指可数。
时间紧迫,甄宓来不及和其他人寒喧,和几个长辈见礼后,便拉着长嫂李氏的手,告诉她甄像在天子身边,马上就到。李氏喜极而泣,连声致谢。她的丈夫甄尧早夭,只留下甄像一个孩子,如今甄氏攀上了凤尾,甄像也成了天子近臣,将来加官晋爵,继承甄家家业,她也就熬到头了。
李氏一向不为张夫人所喜,因为甄宓的缘故,她才在甄家得到了应有的待遇,如今儿子又因为甄宓得侍天子左右,对甄宓更是感激莫名,连声致谢。
寒喧中,又有船队赶到。一艘艘楼船在码头停下,一队队骑士下了船,沿着大道前进,在镇北将军府的驻军之内列队。虽然是夏天,这些骑士还是全副武装,手持以白色马尾装饰的精钢长矛,腰挎长刀,甲胄和长矛被阳光照得闪闪发亮。
“是白毦士。”有见多识广的人叫了起来。
不少人都听说过白毦士,知道这是大吴最精锐的骑兵,虽然上阵的机会不多,但每战必胜,而且是摧枯拉朽般的大胜,指挥白毦士的将领也都是战功赫赫的名将。此刻亲眼看到白毦士的英姿,顿时兴奋起来。
“啧啧,真是威风,不愧是陛下的亲卫骑呢。”
“那还用说,这可是陛下最早建立的骑兵。第一任指挥官可是陈到陈叔至,屈指可数的汝南名将。”
“……”
听着百姓们的议论,白毦士们面无表情,只是腰杆挺得更直。
白毦士过后,虎贲郎们在许褚、典韦的率领下下了船,在白毦士的身后立阵,形成了一个方圆百步的圈子,除了甄氏、张氏之外,所有人都被隔在了外面。
在重重保护之下,甄氏、张氏的男女老少获得了与众不同的待遇,荣誉感进一步爆棚。身为核心,甄宓身上更是聚集了无数目光。
甄氏、张氏拥有的这一切,都是她带来的。
甄宓虽然知道事情并非如那些乡党所想,但她却非常享受这一刻。她知道,这是天子给她的荣耀,给毋极甄氏的荣耀,而袁权也从中起到了积极的作用。若不是袁权主动提起,天子不会这么快成行。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万众瞩目中,天子的座舰到达码头,巨大的双体楼船如同小山一般,楼船上的桅杆更是高耸入云,巨大的凤旗如同云端,岸边的百姓几乎要将脖子折断,才能看到楼船的全貌。
一群少年侍从下船,在跳板两侧列队,甄像也在其中。
二十名大汉站在舷边,举起巨大的号角,吹奏出悠长的号角声,宣告着天子驾临。
在无数目光的注视下,孙策出现在舷边。他头戴紫金皇冠,身着银白色窄袖锦袍,只有胸口位置绣着一头展翅飞翔的火凤凰。除了腰间的一块羊脂白玉佩,他身上没有太多的饰品,看起来清爽、利落,不像是富有天下的皇帝,更像是轻装简行的士子,只是举手投足间自有睥睨天下的豪情。
孙策面带微笑,环顾四周,然后拱起手,环环一揖,朗声道:“中山的父老辛苦。朕何德,敢劳诸君相迎,感激之至。赐,其免中山租赋一年。”
孙策的声音虽大,能听到的人却还是非常有限。几个少年侍少翻身上马,向不同的方向奔驰而去,来到人群面前,勒住坐骑,缓缓而行,举起手中的天子令旗,大声传达孙策的旨意。
“天子感激中山父老,赐免租赋一年。”
少年们的声音清亮,气息平稳,即使是隔得远些,也能听得清清楚楚。听说天子下船伊始,便免了中山租赋一年,围观的百姓们顿时沸腾了。
“万岁——”一个年轻人举起手,大声高呼。
“万岁!”
“万岁!”
山鸣海啸般的万岁声中,滋水两岸的百姓纷纷跪倒在地,向着天子的方向磕头谢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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