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转凉的时候,乔安年陪着贺南楼去了一趟江城。
贺南楼给出的理由是,降温了,他没有衣服穿,要去城里的商场买点衣服,顺便去城里逛一逛。
期中考刚考完,他们两个人成绩都还不错,依然发挥稳定。
这一次,贺南楼还是考了全校第二,只比乔安年这个全校第一少了9分。
乔安年很是替好朋友高兴,同时也替他自己高兴。
因为他自己也在进步,他的总分比上次还要高出了5分!
尤其是他的英语听力,第一次只被扣了三分。虽然说有听力部分相对简单这个因素在里面,但是对乔安年来说已经是一件很高兴的事情了。
于是,在贺南楼开口,问他可不可以陪他一去去趟江城,乔安年犹豫了一下,也就同意了。本来,他的计划是在家多刷几套卷子的。
高速还没有通车,算上市区的时间,往返要四个多小时。
就算是早上六点钟起床,六点半左右出发,等发车,也要快七点了。他们两个人都没有车,得乘坐大巴车,大巴车的发车时间,往往根据人数来决定,人数到齐,提前发车,要是一半的人都没有,那就等车站的规定,发车时间的机动性很大。
即便如此,对于第一次出远门的乔安年,还是有点兴奋。
贺南楼提前买了零食跟饮料,带了手机跟耳麦,这样坐车的时候不至于太无聊,可以一边吃,一边听歌。
车子缓缓开动。
这是乔安年第一次坐汽车,没经验。
司机突然起步,他没抓好扶手,身上的安全带也没系,身体出于惯性,脑袋磕在了前座的椅背上。
短暂的懵逼过后,他转过头,朝贺南楼笑了笑,“怎么办,好像有点丢人。”
贺南楼:“我什么都没看见。”
乔安年朝他竖起大拇指,“上道。”
贺南楼睨了他一眼。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他能够明显感觉乔安年跟他相处时越来越放松,也越来越亲近。
身体前倾,贺南楼替他把安全带给系上,“坐好。
有阳光照进车窗,打在少年如画的眉目上,在贺南楼脸上映上斑驳的光影,窗外是深绿的香樟,树影摇动,贺南楼脸上的光影也在晃动。
“别动——”
贺南楼抬起眼。
“别动啊,千万别动啊。”
乔安年一只手按在贺南楼的肩膀上,另一只手向贺南楼的口袋摸去,摸到了他裤子口袋里的手机。点开相机,他自己的身体往后仰,找好角度,对着贺南楼他拍了一张。
窗外在风里轻轻摇曳的香樟树,大巴车车厢,阳光,少年,虽然已经还是秋天,可就是让人感觉到了一种蓬勃的、生命力,会让人看见了就想要会心一笑。
“怎么样?还不错吧?”
乔安年兴奋把手递到他的面前,转过脸看他,像是在等待着老师的夸奖。
有一些人,对于镜头的捕捉是天生的。
在贺南楼鼓励下,乔安年现在地手机操作已经越来越熟,已经不会拿着手机就手足无措的。
他镜头里对于构图,对于光影的捕捉也越来越强。
贺南楼看着手机里的相片,很是捧场,“乔老师拍得很好。”
这一声“乔老师”喊得乔安年有点难为情,他耳根有点发热:“我怎么觉得你在哄我啊?”
虽然,他也觉得自己拍得不错。但是很有可能,是因为他见过的好看的照片太少。
小楼就不一样了,小楼的见识比他广多了。像是有一次英语考试,阅读理解提到了,他知道的意思,可是他没见过。老师问谁会使用电脑,班级里举手的寥寥无几。
老师后来又问了几个跟电脑相关的问题,也做了词汇的拓展,家里有电脑的那几个同学发言很踊跃,他就根据阅读理解给的资料,跟老师还有同学们互动的内容给串联起来。
老师又提到了网购,这一下同学们都有点懵,大家谁都不知道网购是什么,就连班级里家境最好的王越也不知道。
可能是因为知道小楼是从江城转学来的,老师就问了小楼。
小楼不仅回答上来了,在老师问他有没有体验网购时,他说现在的购物网页界面不够优化,产品品类太少,物流也慢,远不如实体店的体验,只是胜在价格够低,对于中低端客户会有吸引力,对现阶段的他吸引力不够。
听得全班都一愣一愣的。
他能明显感觉出来,英语老师都不知道怎么把话往下接,直接让小楼坐下了。
在乔安年心目中,就没有什么是小楼不知道的,也没有什么是小楼不会的。
也因此,“很好”两个字从贺南楼口中说出,他才会不太相信。
“乔老师是对自己没信心?”
“谁说的?”
少年人最经不起激,乔安年微微扬高了音量。
贺南楼点头,拍了拍他的脑袋,“对,就该是这样。”
自信、乐观。
这才应该是他认识的乔安年。
…
车子渐渐地开出小镇。
这是乔安年第一次见到小镇以外的风景,他原先以为,想要离开这里,最早也要等初三毕业以后。
秋天,稻谷熟了,车子开过,所见都是一片金灿灿的稻田,偶尔看见白鹭掠过河面。
手机就在贺南楼手里拿着,乔安年又借过去,拍了好几张照片。
他就像是第一次初识这个世界,对眼前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
就在乔安年探着身体,伸长手臂,要拍窗外秋色的芦苇时,手里的手机被抽走。
贺南楼:“先休息一下。”
现在车子还只是开出小镇不久,还要两个多小时才能抵达江城,如果不趁这个时候在车上休息一下,到了江城,对于第一次坐车的乔安年而言,身体肯定会太累。
手机被收走,乔安年只好老老实实地坐在位置上,眼睛还是巴巴地盯着窗外。
贺南楼:“吃点东西,没那么快到。”
乔安年摇头:“我不饿。”他们出门前才刚吃了早餐。
倒是半个过后,乔安年第一次坐车的兴奋感褪去,开始渐渐地有点犯困。
车子继续在路面上行驶,乔安年的脑地就随着晃动的车子一点一点的。
贺南楼把他的脑袋,放在自己的肩膀上。
乔安年睡得迷迷糊糊,他感觉到好像有一只手轻轻地拂过他的脸颊,又好像是自己的错觉。
车子摇晃得他太困了。
乔安年睡着了。
乔安年醒来时,发现窗外的景色已经变得截然不同。
道路两边是他只有在电视上才见过的高大的建筑物。
乔安年微微睁大眼睛,转头看向窗外:“这里是……江城吗?”
醒来后喉咙有点干,乔安年的嗓子也因此有点沙哑。
贺南楼把开了瓶盖的矿泉水瓶递过去,回答他刚才的问题:“嗯。等一下车子应该就会开进车站。”
“应该”,不确定是因为他从来没有坐过江城的大巴车,第二个,看建筑物,这里至少是十几年以前的江城,他并不熟悉。
乔安年接过去,他一只手拿着拧开的矿泉水瓶,一只手拿着瓶盖,感慨地道:“小楼你以后肯定会很受女生的欢迎。”
女生们好像都喜欢温柔体贴的男孩子,像是小楼这样长得好看,又温柔体贴的,应该没有几个女孩子能拒绝得了吧?
贺南楼声音微沉:“……你有喜欢的女孩子?”
乔安年以前有喜欢的女生吗?
乔安年摇头,“没有,没有。我没有。”
他握着矿泉水瓶,低头笑了笑:“我现在一心只想考上高中,再努力考上江大。喜欢什么的,太遥远了。”
从很早开始,他的目标就很明确——考上江大。喜欢一个人、或者是跟学校里有些同学一样,跟喜欢的人告白,在一起,都不是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一心向学,的确很符合他对乔安年少年时期的认知。
贺南楼打开他放在腿上的物料袋:“要不要吃东西?”
坐了两个多小时的车,乔安年刚好也有些饿了,他把矿泉水瓶给盖上,伸手从袋子里,拿了一盒饼干。
打开,第一块先递给的贺南楼。
贺南楼把脸凑过去,乔安年愣了愣,把饼干放到他嘴边。
贺南楼咬了过去,这才伸手拿剩下的一半。
…
客运中心到了。
贺南楼带着乔安年打车去银天大厦。
他上网查过,这个时候很多购物中心都还没有建起来,只有银天、云祥等老牌大厦可以购物。
这是乔安年第一次逛商场,空气里浮动的香水味,还有那些闪着璀璨芒光的大吊灯,多彩的广告牌,琳琅满目的商品,都是他所陌生的。
他体会到了刘姥姥第一次逛大观园的那份惊叹和新奇,还有他不知道刘姥姥会不会有的,从心底滋生的那一点点莫名的自卑跟无所适从。
贺南楼拿着衣服,在乔安年跟他自己的面前比划,每比划一件,都会问乔安年的意见。
每次小楼拿着衣服在他面前比划的时候,乔安年就有点窘,因为工作人员会格外热情地上来帮他试穿。
他跟工作人员说过不是他要买衣服,但好像没有什么效果,工作人员还是很热心地替他解开羽绒服的拉链,又替他把羽绒服给穿上。
幸好,小楼买衣服的速度挺快的,他们也就差不多试了两三家店,衣服就买好了。
乔安年以为买完衣服他们两个人就回去了,结果小楼说肚子饿了,又带他去了肯德基的店里。
乔安年只是听同学谈论过肯德基,从来没吃过。
当他看见店里各个套餐或者是单点的价格时,乔安年低声跟贺南楼商量:“你进去吃就好,我可不可以早外面等你?”
太贵了,他吃不起。
他也不想占小楼的便宜,小楼已经帮了他很多,很多。
贺南楼:“我请你。或者,我吃一口,你吃一口。二选一,你选一个。没有其他的选项,弃选就生气。”
乔安年:“……”
第一次,听见有人把生气说得这么明晃晃的。
…
乔安年最终还是跟贺南楼一起进了肯德基,不过他坚持不肯吃。
他打算迟一点出了商场以后,看看附近有没有小卖铺,去买点有没有面包之类的,比较充饥的食物,如果不行,他就回去自己煮面吃。
一碗面,哪怕在里面加个蛋,再切点葱花撒上去,也就只有三块钱。
一顿肯德基的钱,都快抵得上她一周的生活费了。
哪怕付钱的人不是他,他也不可以这么没有分寸。
贺南楼端起桌上的全家桶起身离开座位的时候,乔安年没反应过来他想做什么,直到看见他走到垃圾桶旁。
乔安年一下反应过来。
他连忙跑过去,拉住他的手臂,怕引人注目,他压低声音:“小楼,你干嘛?”
贺南楼:“既然你不想吃,那就倒掉。”
乔安年:“!!!”
食物多宝贵啊!怎么可以一口都没碰就给倒了呢!幸好他刚才到反应够快!
贺南楼:“乔安年,你拿我当过朋友吗?如果今天是林嘉嘉请你吃肯德基,你也会拒绝吗?”
乔安年脱口而出地道:“那不一样。”
瞧见贺南楼一下子变得冷沉的脸色,乔安年很快意识到,不好,他好像说错话了。
乔安年着急忙慌地解释道:“我的意思是,我跟嘉嘉从小就认识……”
贺南楼垂眸:“是我认识你的时间太晚。”
“不是,不是,我也不是这个意思。我们先回座位再说好不好?”
乔安年连哄带拽的,总算是把人给“哄”回了座位。
“哪里不一样?”
乔安年心里暗自叫苦,怎么……怎么还记着刚才那一茬啊。
在贺南楼目光的注视下,乔安年只好硬着头皮道:“嘉嘉如果请我,我的确不会拒绝,因为我知道,我迟早有一天,可以还他人情。我跟嘉嘉,我们两个人很多时候,都是有来有往。可是你不一样……”
乔安年抿了抿唇:“你说让我住进你家,我负责你的一日三餐,可事实上,就连我的三餐,大部分时候都是你的亲戚在做。还有家务也是,也都是你婶婶在做。日常开销,你几乎也没怎么让我出过。你现在的成绩进步很大,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也越来越少。”
乔安年深呼吸一口气,“小楼,我欠你的是在太多了。你帮了我太多,可是我能够为做的事情却这么少。我都不知道……我都不知道欠你的这些我要怎么还才好。”
“你救了我。”
乔安年:“可是你也帮了我。”
“我之所以能够帮你,是建立在我还活着的基础上。如果我当时就死了,我不可能邀请你住进我家,我现在不可能跟你一起逛商场,也不可能请你吃肯德基。如果非要说是谁欠谁人情,那也是我欠你人情。真正一辈子也还不清人情的人是我。”
乔安年连连摆手:“不是,不是,没有这回事。”
他那天就是顺手帮了一个忙。比起他那天就是跳了个河,小楼帮他的可要多得多了。
贺南楼把餐盘里装着鸡翅的纸盒端到乔安年的面,“如果那天我死了。我现在也吃不到鸡翅。”
乔安年就听不得他说什么死不死的,他小声地问道:“咱们能,能不提了么?”
贺南楼拿起餐盘上的一次性手套,拿过乔安年的手,替他把手套给套上,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好,不提。吃吧。”
乔安年:“……”
…
手套都给他戴好了,那他还能怎么办?
乔安年发现,只要是小楼打定主意的,他就压根拗不过他。
于是,乔安年吃了他人生当中的第一口肯德基。
是温的,没有那么热气腾腾,带着点辣,入口的肌肉却很嫩,鸡翅的皮上涂了他没有吃过的酱汁,得已经足够颠覆他过往对鸡翅这种食物的概念。
贺南楼把可乐递过去:“如果我现在死了,我也喝不到可乐。”
乔安年差点被嘴里的鸡肉给噎住,赶紧喝了一口可乐,把肌肉给咽下去。
他涨红着脸:“不是,不是答应了不提的么?
“因为还是有点难过。你是我第一好的朋友,我却只是你的并列第一。我全心全意地对你,你却把我对你的好当成了人情……”
贺南楼每细数一句,乔安年脸上涨红一旦,他手里还拿着啃到一半的鸡翅,也不好上手去捂住贺南楼的嘴,只好告饶道:“我错,我错了……小楼哥哥!你就饶我这一回吧!”
贺南楼抬眸:“你有几个哥哥?”
乔安年一下被问住了。
乔安年看见,少年又把脑袋低下去,长而的睫毛垂覆而下,瞧着就一副伤心失意的可怜模样,“你果然有好几个哥哥。”
“没有,没有!就,就跟跟大家一起玩的时候,大家一起闹着玩么……”
贺南楼:“我懂,你说我是并列第一只是在安慰我,我只是‘大家’当中的其中一个。没有什么特别,也没有任何特殊……”
乔安年赶紧打断贺南楼的话:“哥哥!以后哪怕你请我吃满汉全席,我都眼也不眨地直接开吃,行么?”
贺南楼:“等一下我想去逛一下书城。”
乔安年连书城是什么他都不知道,直接道:“去!我陪你去。”
贺南楼:“我想给你买复习资料。”
乔安年:“买,必须——”
什么???
他刚刚说了什么?
…
乔安年手里拎着两大袋复习资料以及英语听力资料,跟贺南楼从江城最大的书城走出,苦着张脸。
小楼这也买得太多了!
倒不是他嫌太重,而是真的,太,太,太贵了!
真的是肉都在疼。
“年年,你不开心么?”
乔安年现在一听贺南楼用这种幽幽的语气跟他讲话,他都快形成否认的条件反射,“没——”
下意识地回了一句,他倏地转过头,后知后觉地问道:“你刚刚,喊我什么?”
“年年。怎么了?不喜欢?“
“没,不是……”
乔安年摇摇头,眼神里带着对过去时光的追忆:“就我妈,我外婆,还有我爸……在我很小的时候还这么喊过我。”
乔安年笑了笑,“说起来也挺奇怪的,其实我连我妈长什么样子,都快要不记得了,但是一直记得我妈的声音。”
年年,年年……温温柔柔,像是春天吹过田野的风。
这是贺南楼第一次听乔安年主动谈起自己的母亲。
两个人走到路边去打车,贺南楼:“你想她么?”
乔安年微低着脑袋,踢了踢脚边的一块小石头:“是我亲自开的门,让我妈走的。“
贺南楼倏地朝乔安年看了过去。
乔安年反而笑了,“除夕夜,她被我爸关在家里。那天我爸喝得烂醉如泥,所以她喊我,我爸一点没听见。她让我给她开门,我就照做了。她走的时候抱了抱我,很用力……我亲眼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邻居家放的烟花里。
我小时候还有想过,为什么她不把我一起带走呢?又或者,我妈妈应该不久就会回来接我了。我一开始努力学习,就是因为我听人家说,大人都喜欢又乖,成绩又好的孩子……”
“这孩子真可怜。”
“哎,安年那孩子是真不容易啊。”
“造孽。大人造的孽障,要一个孩子来还。”
大人们都不知道,是他亲手放他妈妈走的。
他从来没有觉得自己可怜过。
好歹每次日子快要过不下去的时候,身边都出现了帮助他的人。
他一直都觉得自己很幸运。
只是,很长一段时间,他以为妈妈会回来接他。
上小学的时候,很长一段时间,他以为,只要他门门功课考第一,他妈妈就会回来了。
一天天,一年年地过去。
他也慢慢地长大,他知道,他妈妈不会再回来了。
“她会走,是因为她自身难保。跟你乖不乖,优不优秀没关系。至于她后面没有再回来找你,有可能是她始终过得不如意,她依然没有能力带你走。另一种,她已经过上了安定的、稳定的生活。”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贺南楼没说,那就是……有可能对方已经不在了。
装书的袋子勒得手指头有点疼,乔安年把装书的袋子抱在胸前,“我明白。所以我从来没有怪过她。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不是她生了我,就意味着她的人生必须要跟我的人生绑定。人生就是一程一程的,有人陪你走上一程,有人陪这下一程,但最后还是得一个人走完全程。”
肩膀被搂过去,贺南楼一只手搭在乔安年肩上,淡声道:“我不会让你一个人。”
我会陪你走完全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