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十七岁生日还有半个月。

淇奥已经开始频繁感觉到眩晕。

这天夜里十点。

淇奥发热了。

很明显的分化前兆。

颈后腺体发出难耐的痛痒，背部两处肌肉也如被灼烧了一般疼痛着。

不出意外的话。

伴随着成功分化出第二性别，淇奥身上也会出现独属于“天鹅”血统的性征。

遨游前时代，蓝星人类已经完全掌握了基因的奥秘。

为了增加人类本身的力量，苏里德博士尝试将其他动物的优良基因注入人类dna的碱基对中，并获得成功。

遨游时代，越来越多的人接受了“苏里德技术”。蓝星人类的智力、体力都得到极大提升，人类社会以一个从未有过的速度飞快发展。

新人类与纯血人类挥别，开始遨游宇宙，征服其他星球。

直到现在，遨游后时代，广袤的“帝国星际”都是新人类的领土。

而那些没有接受“苏里德技术”的纯血人类，通过“机甲”实现了一场“科技进化”，如今，他们的“联邦星际”也在持续扩张着。

在十八岁左右，新人类的兽类基因将会“觉醒”，促使分化出第二性别，分别以alpha、omega、bate命名，并出现“发|情”、“筑巢”、“信息素依赖”等兽性特征。

也就是淇奥将要面对的，“分化”。

也被人们称为“苏里德技术伴随症”。

卧室的门开着。

却几乎没有声音传进来。

高烧让淇奥的意识变得模糊。

她只是躺在床上，耳边是一阵又一阵无意义的嗡鸣。

疼。热。痒。

想要抓破痛痒的肉|体，却根本没有力气抬手。

“先生，正如之前的分化预测报告一样，小姐她马上就要分化成……omega了。”

是米娅的声音。

她听起来很是悲伤。

这让淇奥可以轻易地想起来，她会分化成omega，是一个多么糟糕的事情。

“按照帝国的法律，omega的继承顺位在alpha之后。小姐她如果分化成omega，上将的遗产将会全部落到淇令手里！”

“淇令”这两个字被米娅咬得极重。

这也难怪……淇令，淇奥的舅舅，同时也是淇奥的“杀母仇人”。

“我绝对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淇奥蹙眉。

尽管已经近七年未见，但她仍能听出这是父亲的声音。

以往平静的生活本就如同镜花水月。

直到她的“分化预测报告”出现，又被不留情面地彻底打破。

记忆中，父亲在看到那行“90分化成omega”的字迹之后，马上陷入了绝望而疯狂的情绪中。

刚刚丧妻的父亲似乎再也承受不了这样的打击。

哭、砸、嘶吼，那个首都星上富丽堂皇的宫殿，或许称之为“家”，变得一片狼藉。

那时只有十岁的淇奥呆呆地站在门口。

束手无策。

她当年还不能理解，自己究竟为什么惹得父亲这样生气。

大概是被送往“0306星”上，囚困在这座浮夸的建筑中不见天日的第二年，淇奥才迟钝地明白过来。

如果她是一个omega，那么按照帝国星际的法律，母亲留下的绝大部分遗产，将会被“淇令”继承。

而很不巧的是，淇令，也就是淇奥的alpha舅舅，与母亲的身亡似乎有着脱不开的关系。

颈后腺体发出撕裂一般的疼痛。

父亲走过来，没有看向床上蜷缩着的女儿。

而是直接将门关上了。

“哐”的一声。

就像是一根长针从太阳穴横穿过去，强迫淇奥恢复了清醒。

……

苑先生的穿着十分考究。

纯白色燕尾服勾勒出单薄的身体，上面姿态高傲的黑天鹅刺绣栩栩如生，颈后腺体贴着防溢贴剂。

一个男omega。

不同于他的上将亡妻，他本人尽管有着a+级的基因表达值，但是对战斗一窍不通。

在失去alpha妻子的庇佑之后，他才从家庭中走出来，开始经商。

七年的时间，苑先生主要控股的“hh”集团，占据了空间封锁机件市场的70，控制了多项空间核心技术。

此时，他坐了下来。

将一瓶装着晶莹透明液体的试管放在桌子上。

“先生，这是什么？”

“新研发出的试剂，尚在实验阶段。”

“它被导向作用在腺体上，可以抑制其发育，改变信息素的特征。也就是说，它可以在表象上把omega改造成alpha……可惜对生殖腔没有作用，不能改变本质，而且一旦停用，omega腺体又会继续发育。”

“先生！把这种试剂让小姐使用，是不是可以骗过帝国的第二性别检测？！虽然治标不治本，但是至少能让那个淇令无法染指将军的遗产！

米娅还想再说些什么。

卧室的门却抢先一步被推开了。

惨白消瘦的淇奥从里面走了出来。

她神情冷漠，极为漂亮的眼睛此时像是被蒙上了一层灰，因为太过虚弱，脚步有些拖沓，整个人就像一摊行尸走肉。

她没有看父亲。

也没有看米娅。

而是停在那个精致的小圆桌面前，伸手，把试剂拿了起来。

“注射还是服用？”

淇奥的眼神瞥过来。

苑先生还没有从女儿突然走出来这件事上回神，蹙眉，“什么？”

“这个东西。”淇奥重复，“注射，还是服用？”

在这种情况下，苑先生原谅了女儿的失礼。

他薄唇微抿，没有回答，而是道：“虽然概率非常低，但是这种药剂也许会产生副作用。”

“那又有什么所谓呢？”

颈后与背部剧烈的疼痛，也不能让淇奥的表情改变半分。

她冷静隽美、面不改色，几乎像是一个完美又无情的仿生人。

“反正一个omega女儿，对您来说，也是没有用处的。”

米娅闻言大惊，马上吼道：“小姐！你怎么能对先生说这种话呢！他是您的父亲！”

然而苑先生只是抬眸看她。

并没有更多的反应。

淇奥也沉默地看着他。

半晌后，苑先生开口道：“我不希望你分化成omega，不仅仅是因为我们上一辈的恩怨，更不代表我完全不在乎你本身的感受。”

“这个世界对于alpha来说，就是要更加友好。你还年轻，不懂这些，不过你早晚会明白的。”

闻言，淇奥脸上只是变得更加无所谓的表情。

仿佛听到的不是什么“大人的道理”，而是纯正的狗屁。

苑先生蹙眉。

被她这副作态激怒了。

“如果你是一个alpha，就可以继承母亲的爵位，甚至军衔！只有你是alpha，才能让我们再次摆脱平民的身份！”

“你知道平民在首都星有多么难生活吗？不管我们有多么富有，那些权贵依旧看不起我们！”

“一个平民omega，甚至没有去读高级学校的权利！你懂吗？！”

苑先生在质问她。

然而淇奥此时却没有了回答的能力。

背部的肌肉被试图伸展出来的羽翼活生生撕裂。

她痛苦地呻|吟了一声。

直接跪倒在地。

沉睡的兽类基因觉醒。

淇奥生长出天鹅的羽翼。

好重。

她用双臂支撑着地面。

疲惫地喘|息。

淇奥向左侧着头，视线中有血从纯白的羽翼上滑落。

没有在羽毛上留下一丝痕迹。

而另一边的翅膀。

是黑色的。

淇奥的父亲有着a+黑天鹅血统，母亲则是s3+级的白天鹅新人类。

按照常理，她更有可能继承母亲的新基因。

不过事实好像并非如此。

沾染着血迹的、一黑一白两个翅膀，让淇奥沾染上一种诡谲的美感。

她有些艰难地将羽翼收起来。

背部只剩下两道细细的长疤。

手中仍然紧紧握着那瓶试剂。

“服用？我看父亲您似乎没有拿注射器。”

苑先生没有否认，起身。

“如果你选择服用药剂，我就不再限制你的人身自由，允许你回到首都星。”

“如果你不想用，我也不会强迫你。但你必须继续留在0306，留在这个别墅里，不能让任何外人知道你的第二性别！”

他站在原地，停留了一会儿。

才将一个异常华贵的空间折叠手镯放到桌子上。

“这个……是你的成年礼物。”

没什么可犹豫的。

她选择服用这个试剂。

她已经离开首都星七年。

关于那里的记忆也变得非常模糊。

但那场声势浩大的葬礼，却似乎仍旧历历在目。

母亲巨大的黑白遗像。

那被称为“最伟大光辉的死亡”。

无数人来为她送行。

拥堵的街道，数不清的悬停飞舰，仿佛骤雨一般散落的白花。

掩面哭泣的士兵、军官、权贵。

以及无法窥探的、掩盖在泪水下的内心。

淇奥觉得，自己应该知道母亲死亡的真相。

也应该恢复自由、拥有自己的生活。

父亲除了无数次咒骂“淇令是杀人凶手”之外，不愿向她透露任何信息。

可是……如果淇令真的害死了这个时代最伟大的军官之一，又怎么会没有受到任何惩罚，依旧在军队任职，甚至继承长姐的人脉？

其中又有什么隐情？

腺体处传来的疼痛，难以用语言描述。

淇奥半跪在地面上，咬着牙。

身体自动发起了防御，背部被收起的羽翼不受控制地再次展开，白色和黑色的鹅毛纷纷扬扬地落下来。

有一瞬间淇奥觉得自己似乎恢复了体力，不过很快又被疼痛掏空。

很幸运的是，片刻后，她直接晕了过去。

在这场昏厥中，淇奥大概做了很多梦。

最后在父亲疯狂地撕碎分化预测报告的画面中惊醒。

已经是早晨了。

有风从敞开的窗户灌进来。

手腕上的光脑开始自动为她播放新闻。

“俞如琢殿下承袭指挥长风范，成功通过帝国军务大学高级考。”

“帝国君主称有意为俞如琢皇子殿下寻找一位alpha未婚妻，对于omega来说，婚姻才是重中之重。”

帝国军务大学，高级军官的摇篮。

即使考入了这里，仍然因为是一个omega，被强加于“婚姻更加重要”的标签。

他甚至是最受宠爱的皇幼子。

都没办法摆脱这样的性别定势。

之前诸如此类的新闻也听过很多，淇奥一直没什么反应。

眼下她也只是默默把光脑切断。

淇奥从床上爬起来。

分化期带来的身体痛苦已经完全消失。

她觉得自己别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轻快。

已经失去了整整七年的自由，现在也触手可及。

米娅正站立在门口。

“小姐。一个紧急合同需要先生回去处理，所以由我陪您乘坐星舰离开0306，前往首都星。”

“您有什么东西要带走吗？”

淇奥向书房看了一眼，道：“只需要拿那些书就好了。”

星际时代，纸质版的书籍更多是作为典藏的奢侈品。而淇奥的母亲给她留下了很多这样的书。

淇奥亲自将书房里的东西装进空间折叠器中，然后便跟随米娅走出了这个浮夸的建筑。

“小姐昨天昏迷的时候，先生已经把0306星转移到您的名下了。现在小姐您就是这颗星球的主人。”

0306是一颗气候宜人的私人小行星。

一年四季景色都很美，秋天尤甚。

淇奥走出被层层封锁的别墅，卷着秋意的微风便将她拥抱在怀中。

入目是已被秋意染成暖色的枫叶，像是微醺时晕红的脸颊。

被风吹得满天飘落，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是么？”她看着这久违的一切，轻轻地说，“这是对我‘愿意’分化成alpha的奖励？”

米娅：“……”

米娅：“先生说这颗星球的税收就是您的生活费。他不会再额外给您零花钱。”

“您已经成年了。这是理所应当的。”

闻言，淇奥缓缓眨眼。

她恢复平静的模样，“这颗星球，父亲也没必要送给我。”

“您现在是一个alpha，身份认证后就继承将军的爵位。整个家族都会再次从平民阶层脱离，这会带给先生的公司很大的便利与收益。”

直白点说。

这是一场利益交换。

淇奥很快明白过来。

“谢谢父亲给我这个机会。”

“有机会，我会登门致谢。”

她冷淡得让人无法分辨她究竟是不是在反讽。

米娅索性不再接话，而是道：“小姐。昨天先生送给您的成年礼，是最新款的影x穿梭舰。我们可以乘坐那个去首都星。”

在淇奥没有分化之前，苑先生以监护人的身份限制了她的自由。

她不允许淇奥回到首都星，因为那里眼线太多，一旦淇奥分化成omega，那么一切都无法逆转，根本没有像昨天那样“造假”的机会。

然而，首都星是淇奥的故乡。

她在那里生长。

米娅觉得，现在禁令被解除，淇奥必然归心似箭。

乘坐可以跃迁的穿梭舰显然是最快的方式。

“不了。”淇奥却答，“我们乘星际航班回去。”

米娅：“？”

那要花费至少3天。

淇奥手上储存着影x星舰的手镯，散发着夺目耀眼的光芒。

她把手镯摘了下来，放进空间折叠器中。

“影系列星舰，能源费，很贵。”

“我没钱。”

米娅：“……”

淇奥在光脑上订好了星际航班的票。

并搭上了一辆悬浮公交。

米娅面色铁青地跟了上去。

悬浮车晃晃悠悠地向0306港口驶去。

视线中，地面上一排排枫树不停向下、缩小，景象向后倒退着。

“这速度实在太慢了。小姐，你张开羽翼飞过去都要比这车更快。”

“……那你怎么办？”

两人的对话声音并不算小。

于是很多旅客都把目光投向淇奥。

他们并没发现她身上有什么羽翼。

“那个女人竟然说这个人可以飞得比悬浮车还快……”

“省省吧，根本没有翅膀，要怎么飞？”

“吹这种显而易见会被戳破的牛，有什么意义？”

“真是搞不懂。”

帝国星际的公民都会经历“分化”。

虽然所有人的身体机能都会因为血统的不同，而出现一定程度的增强，但大部分人不会出现兽化特征。

这往往说明体内新基因的转录、翻译并不十分成功。

换而言之，基因表达值过低。

顶级军校在录取新生时，都会对基因表达值有一定的要求，多数将“c2+”级设为最低门槛。

因为超过这个等级的新人类，一定会出现兽化特征。

这是一个质变。

而除了“领地兽化”，其他兽化特征都是永久存在、无法隐藏的。

至于淇奥的翅膀……

a级以上的天鹅基因，带有与“空间”相关的种族技能。

实际上，她的羽翼是被一种有关“折叠空间”的本能收缩进了身体里。

“她看起来刚刚分化。我闻到了稚嫩的alpha信息素的味道。”

“是alpha？那就不奇怪了，alpha都是一群自信又虚伪的人。”

“靠？为什么突然地图炮？！”

“那我还说omega都是一群软弱无能、依傍他人的废物呢！”

“？”

“你有病吧？我又不是omega！我是alpha，刚才只是在自嘲而已！”

“……不过你说得也没错，omega的身体，除了生|殖腔算得上有用，其他的都不堪一击，大概可以总结为‘只能生育的废物’。”

淇奥面色冷淡地看过去。

不是愤怒。

更像是麻木。

而米娅才刚刚从那句“你怎么办”上回神。

“小姐？您什么意思？难道您没办法带着我一起飞行吗？”

“要知道，淇浅上将可以承载两个超巨型能量炮，仍然能够极速飞行。”

“当然，上将是一位巅峰期的alpha，您无法与她比较，是可以理解的，毕竟您只是……”

大庭广众之下，她把实话咽了回去。

“……一个刚刚分化的alpha。”

“是么？”

淇奥慢悠悠地吐出两个字，看起来非常敷衍。

然而，下一句却是。

“那来试试。”

淇奥身影一闪。

眨眼间，便抓住了米娅，以及方才明目张胆发表歧视omega相关言论的乘客的手腕。

于此同时，她的身影原地消失，出现在了悬浮车之外。

淇奥没有展开羽翼。

只是任凭自己带着另外两个人垂直坠落。

在他们马上就要重重坠地的一瞬，淇奥再次瞬移，带着他们回到了悬浮车里。

一场当事人毫无准备的蹦极。

米娅脸色惨白。

那个alpha男人的头搭在窗户边，直接吐了。

空中巡视的蝶翼机器人飞过来打扫。

发现此人吐得太多，以至于让它应接不暇之后，它非常愤怒地挥起高分子篓，一下敲在了对方的脑门上。

淇奥冷淡道：“试过了。确实不行。”

“别说两个超巨型能量炮，就算两个人，我也载不动。”

米娅：“……”

放屁！你根本连翅膀都没展开！只是在故意捉弄人！

“上、上将绝对想不到……白天鹅穿梭空间的、的技能会被这样使用……”

如果米娅还有多余的力气，应该会斥责淇奥“玷污”了高贵的白天鹅基因。

但是现在，她显然说不出这么多话了。

淇奥瞥了她一眼。

纤长的眼睫垂下来，瞳仁漆黑，仿佛吸光的漩涡。

她看起来没有一丝情绪。

默默走到最近的位置坐了下来。

那个男人吐完，很显然想要找淇奥算账。

却被身旁的人给按了下来。

那人压低了声音，但仍不难听到“天鹅”、“上将”、“星主”几个字眼。

听完，男alpha的脸色变得比方才莫名其妙被扔到空中时，更加惊慌僵硬。

淇奥其实是被激怒了的。

那个唯生|殖腔有用论。

以及omega显而易见不如alpha的观点。

窗户上有淇奥侧脸的影子。

她有些苍白，脸颊与唇色都很淡。

脸部轮廓、鼻子、嘴唇都精致小巧，眼睛却很大，睫毛纤长浓密。

眸若点漆。

瞳仁也比常人大上一圈。

这让淇奥看起来更加没有情绪。

就像是电影中懵懂而冷漠的机器女孩。

0306是一颗旅游行星。

所以虽然这里常驻人口很少，坐标也比较偏僻，但是港口十分发达。

淇奥很容易便订到了去首都星的星际航班票。

当初，父亲需要保证淇奥分化时的隐秘性，所以派米娅将她带离了首都星。

这七年来，米娅一直尽心照顾淇奥的饮食起居。

如今淇奥准备回到首都星，那么米娅自然也没有必要背井离乡了。

很快，一架体型略显臃肿的星舰在停机场着陆。

淇奥独自一人向前走去，排在队伍的后面，等待进入。

……她并没有把自己的票和米娅的票买成连坐。这没有必要。

周围有很多目光落在她身上。

或许是因为她那张过于精致而显得有些虚假的脸，又或者是她身上不似活人的气质。

工作人员的办理速度很快，很快轮到了淇奥。

对方拿着仪器，在她的光脑上扫了一下。

“淇、淇奥小姐。”这个姓氏轻而易举地让对方的舌头打了一个节“……您请进。”

淇奥的视线在那人脸上停留了一秒。

她没有过多反应，只是按部就班进入船舱内，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了下来。

a区域一排有四个座位。

两个挨在一起，中间有一条宽敞的过道。

在淇奥落座后不久，坐在她旁边的人也到了。

是一位男士。

没有任何信息素。也没有任何兽化特征。

新基因的表达值普遍偏低。

像这样看起来和纯血人类没什么不同的人在帝国中其实最为常见。

但是……淇奥淡淡地多瞥了他一眼。

这人长得有些特别。

经过一整个遨游时代，帝国星际的人类在人种之间实现了充分的交融。

也就是说，每个人都是偏于混血的长相。

不过，身旁的这位乘客看起来是一个纯血的黄种人，而且，与其他帝国人相比，也显得有些瘦弱。

他的脸部轮廓极为流畅平整，略窄的双眼皮，一双非常有神韵的丹凤眼。

脸色不佳，似乎奔波劳累，显得有些许憔悴。

看起来也是二十岁左右的样子。

淇奥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容貌。

大概率也是她见识比较短的原因。

“你好。”

似乎是察觉到淇奥的目光，那人冲她挥了挥手，主动打了招呼。

淇奥马上注意到他的那只手。

……绝对很有力量，和他消瘦的身形完全不同。

淇奥：“你好。”

淇奥：“……你是联邦人吗？”

这是一个涉及隐私的问题。

甚至有些敏感。

为了保证不被别人洞察任何有关她分化的动向，过去的七年里，淇奥几乎是被囚禁在那个浮夸的建筑里。

她没有去学校。

而是由市面上最高端的机器人教师教导。

但这也只能让淇奥精通科学基础知识。

生活中的常识，又或者人际交往，已经十七岁的她一窍不通。

对人情世故非常迟钝的淇奥，问出口之后才意识到，这个问题似乎并不妥当。

好在对方并不在意。

“是的。我叫李不言。”

“你是仿生机器人吗？”

淇奥：“……不是。”

李不言闻言点头，“我猜也是。虽然对帝国了解得不多，但这里应该也不会要求机器人买票。”

“不过你的神态和动作都和帝国的仿生人很像，我猜你应该一直由仿生机器人教师教导。”

在淇奥告诉对方自己的名字之后，这场对话就暂时终止了。

星舰很快飞入太空。

座位挡板上的全息屏幕开始为乘客们播放电影。

是一部爱情片。

淇奥没什么兴趣。于是她看向窗外无垠的宇宙。

那些星星像是在向后退，逐渐变成璀璨的圆点，紫蓝色的星云也从窗边飞驰而过。

炫目而迷幻的景色。

前面的乘客却就着电影情节讨论了起来。

“太过俗套……贫穷的女孩因为分化成omega而跻身上流社会、嫁入豪门，都已经星际时代了，竟然还流传着cinderella式故事。”

“艺术来源于现实罢了。这说明在omega心中，‘嫁得好’是唯一的终极目标，所有努力，都是为了实现这个目标而已。”

“哈哈，其实alpha只要娶得好不也就万事大吉了？看看那群挤着成为七皇子未婚妻的alpha就知道了。”

“啧啧，有幸目睹过那群alpha的讨好嘴脸，确实壮观，他们也真是‘志在鸿鹄’。”

淇奥的目光瞥过去。

面无表情，看不出任何情绪。

“你是一个omega吗？”

身旁的李不言突然开口，这样问道。

闻言，淇奥一惊。

事实上，她愿意伪装成alpha，不仅仅是因为父亲极度强烈的意愿。

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她想要完成的事情，在如今帝国法律的制约下，确实只有保持alpha的性别才能做到。

淇奥不认为父亲给她的药剂，会这么快失效。

……而且联邦都是纯血人类，不受兽基因影响的他们，只有男女两个性别。

他们根本无法识别信息素。

李不言为什么会这么问？

淇奥有些僵硬地转过头，与他对视。

“你的情绪波动看起来更厉害了。”李不言蹙眉，“是那几个乘客关于omega的言论激怒了你吗？”

淇奥：“……”

她确信自己是面无表情的。

李不言：“我的精神力偏高，被迫感受到了你的情绪波动……那感觉大概和被迫听到邻居大吼大叫差不多。”

机器人教师教给过淇奥有关联邦人的特征。

帝国人重视身体的增强，而是联邦人着重培养的是“精神力”。

“精神力”达到一定标准的人，就可以操控机甲，继而获得不逊色于帝国人兽化的力量。

而能感受到别人情绪波动的精神力水平，比基因表达值a级以上还要稀有。

李不言只说自己“偏高”。

实在是太谦虚了。

按理说，他这样有能力操控高级机甲的人，帝国一般是不准以入境的。

不知道这个李不言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淇奥摇了摇头，“不。我是alpha。”

李不言：“那你为什么激动？”

李不言：“因为他们提到的俞如琢殿下？”

竟然仍然追问。

这位联邦的朋友，似乎也不太了解各种社交潜规则。

不过这并没有让淇奥觉得不适，反而让她在交谈中感到更加轻松，不会对自己贫瘠的社交能力“捉襟见肘”。

……因为在这方面，对方显然与她同样糟糕。

于是淇奥非常顺利地编造了一个理由。

“是的。因为我也是那群‘挤着成为七皇子未婚妻的alpha’中的一员。”

“不好意思打扰到了你。我会尽快平静下来的。”

闻言，李不言若有所思，“按照我的感觉，你的情绪波动是源于愤怒。”

“那么你是因为……他们暗指你这种想攀附七皇子的alpha是不能安身立命妄图依靠配偶的倒插门、痴心妄想不要脸的小白脸、胸无大志只想吃软饭的窝囊废，而生气吗？”

淇奥：“……”

并不隐晦地骂了一顿后，李不言又“从善如流”地道歉：“不好意思，是我瞎说实话了。”

淇奥：“？”

淇奥：“……没关系。”

于是对话再次“圆满”结束。

前面那对旅客又开始讨论如果和俞如琢联姻能得到多么天大的红利。

那可是帝国君主最宠爱的皇幼子、在军部只手遮天的俞在野殿下的亲弟弟。

和俞如琢结亲，金钱、权势、地位通通都唾手可得，跨越阶层、一步通天。

确实如此。

淇奥此时心有余悸，闻言，不禁默默想道：只要那个七殿下的联姻对象……真的是一个alpha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