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银灰色的车星星一样划进了山窝。前面有处院落,坐落在群山之间,院落不大,且五脏六腑皆具,显得有几分拥挤。
下了车,周长生往前头看看,神情凝重。那老头过来要扶,被他一口回绝。
他拖着疲惫的伤往前走,一边走,一边问:“主子…睡下了吗?”
王大仙整整乱糟糟的衣服,伸手插到哪儿都是洞的衣服里,掏出了只油腻腻的手机。他眯起眼睛,颤颤巍巍发了条短信。
片刻,他回:“没呢,说是让你过去一趟。”
周长生:“好。”
他抬头往楼上看,三楼右边那间房还亮着灯,落地窗由窗帘遮住,看不清里面的状况。
他迈着步子,脚步一深一浅地上了楼。到门前时,周长生理了理凌乱的头发,指节扣在门上,轻轻点了两下。
“进。”里面有人回了句。
门没锁,他扭着把手,推开一条缝,脚在门边点了一下,又退回去,没进:“主人,您…叫我?”
“是,怎么不进来。”
周长生挠挠头:“身上…脏,就不进去了——什么事?”
嘴上这么说,但心里清楚,宴青找他只能是为了女娲石。
“东西呢?”
果然。
周长生手指扣着门把手,挂了彩的脸笑容有几分牵强。他挤出一抹笑,思绪不知飘向了何处:“这个季节,玉兰花开了,一树一树的,我回来的时候,两边路上都是。刚刚,捡了一朵,真好看啊。”
房间里的人声音迟疑了一瞬:“是吗?受了这么重的伤,还有心思关注那些花,倒真有闲情雅致。”
“也难怪你不听我的,说来也是,”宴青字字犀利,“长大了,羽翼丰满了,有了自己的想法,我的存在,反而成了束缚。所以就想尽办法搪塞我,是吧?”
往常这么说,对周长生颇有作用,他最怕这个,也会因此而示弱。
不过,今天的周长生,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兴致不高,没回她的话,仍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好多年前,也是在这样的一个冬夜,您把我创造出来,那是我第一次真正地用眼睛看世界,山洞外面儿,大雪天。咱们从山上下去。一路的玉兰花,一树树,一丛丛。我永远都忘不了那一幕。”
“每回梦里,玉兰花飘在眼前,大雪纷飞,你就在我身边。可午夜梦醒,那些事那些人悉数涌上脑海,把脑袋填满,什么雪啊花啊,都被挤没了。每当这个时候,我都挺后悔,后悔来到这个世上。”
“可是,我又喜欢雪,喜欢花……喜欢……”
屋里,宴青起身,眉头紧拧,心跳都快了几分。周长生,不对劲。为什么忽然说这些?他是不是,已经起了疑心?
他和那个女人的事,是在她被那女人囚禁起来之后的事,这些回忆她没有,所以这也正是她在他那里的软肋。
宴青斟酌着回:“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
“是……是吗?”
周长生笑笑:“您最喜欢玉兰花了,”好久没看您在花瓶里插花,怪单调的。这枝,开得极好,送您吧。”
什么意思?是单纯地送花,还是在试探她?
宴青模棱两可地回:“这个节骨眼儿上,先办正事,再谈其他。”
“这……这样啊。”周长生的脸拉了下去,他把空空如也的手揣进兜里,神情漠然:“半道上被追的紧,东西被我放在了一个安全的地方,暂时不在身上。”
“放半道上了?”
宴青心下一沉,有些猜不透他。
“对。”周长生叹了一声:“这两天,他们盯得紧,东西不好取,等风头过去,我亲自去取。”
“胡闹,等得起吗?”宴青有些愠怒。
这是在耍她吧?就是在耍她吧?
周长生转身,把灌风的衣服拉上,轻轻将连衣帽套到脸边:“这么久都等了,不差这一时吧?”
“您放心,都交给我,别人您不放心,但请一定要信我。我是您的信徒,是您手里的刀,永远都不可能背叛您,等我。您等着我。”
宴青听的毛骨悚然,他这话,乍一听没问题,细咂摸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女娲石,不能再拖了。再拖下去,等那些人察觉出猫腻,一定会出手的。等到那时,才是真的为时已晚。
等周长生下去,宴青在原地来回转,闷头拿出手机,打了通电话。
挂了电话,她想了想,又给王大仙发了条短信。
蓝天白云,太阳高高挂起,又是新的一天。
叶行推门出来,顺了顺略显凌乱的头发,刚走没几步,就被叫住了。他回头一看,王总的身影就在三米开外之处。
看到他,叶行心情复杂。按情分来说,这位,他理应该叫一声爹。昏迷之后,不知道另一人格是怎么称呼的人。
他艰难地挪着步子,眼睁睁看他走过来。
“精神不好啊,昨晚上没睡?”
没有谈及父子情分的事,叶行松了口气:“后半夜,洗漱沐浴,整理仪容,没时间睡。”
王总带着他往前走,走到旁边树下的一块石桌前,他放慢步子,搬了块木桩坐下:“有心思做这些吗?”
这么问,有猫腻。叶行叹道:“东西找不回来,也不能干着急啊。”
石桌上放了几个橘子,王总拿来一个,轻轻撕开果皮,掰了一半橘子出来,感慨地说:“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这……”
接下来,肯定得把石头拿回来,只不过,石头不全,王总、青院手里各有一块,周长生想真正办成事,必须得经过这两道手。
所以,接下来的事,不是他不想操心,而是根本轮不着他操心。
他思忖片刻,又把问题抛了回去:“你是怎么想的?”
王总不回,反而说:“这两天,什么都别做,就待在这里,全当放个假。”
叶行心头忽如平地起惊雷,昨晚叶全真和他提及宴青,觉得她和祝余必有一面会见,所以要他们多留意,以便确认她的身份。
他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
这时,王总匆匆接了通电话,招呼都没来得及打,就仓皇走了出去。
叶行皱皱眉头,捡起掉在地上的一块橘子皮,放到了桌面上。刚刚留意了眼王总的手机屏幕,似乎是“王家人”。
王家人,王大仙?
这王大仙,貌似和周长生有点联系,不过似乎又有矛盾——周长生忽然卷土重来,中间是否有第四方推波助澜?如果有,已知第四方的目的在女娲石上,可他们之间似乎又有分歧。
不然王大仙不会违背周长生的意愿来救他们。
为什么救,原因暂且不想。他们有分歧,那这个王大仙联系王总,是谈合作、还是另有打算?
王大仙在宴青、周长生之间,又扮演着什么角色?
头疼。
“老叶,怎么在这儿呢?”
忽然间,身后有人说话。叶行回头看,黑狗跟李白在树下站着,装备齐全,一副要出门的架势。
他问:“去哪儿?”
“去趟超市,姑奶奶呢?”
雾里?
今天一大早出来,貌似去了祝余那里。具体做什么,他不清楚。他皱皱眉,起身说:“她有事。”
“你呢?也有事?跟我们出去一趟?”
叶行本想拒绝,忽然看黑狗冲他挤了挤眼,他忽然懂了“去超市”的意思,因而点头附和:“好,正好,饿了,出去买点小笼包,吃个早点。”
是啊,酒店,该有的生活必需品都有,去超市多此一举,买早点也多此一举,找借口出去罢了。
临走前,叶行不放心,给雾里发了条短信。
本以为不会回,他刚要把手机揣回兜,就收到了条消息:注意安全。
他把手机揣回去,跟上了黑狗。心里还在回味“注意安全”这四个字。
往常他发消息,她要么:“嗯”、“收到”,再就是干脆不回,任由消息石沉大海,像这次回“注意安全”,还是头一次。
有人担心他,还是这样的一个人,这感觉,真奇妙。
从酒店里出来,黑狗和李白一声不吭,继续闷头朝前走。他们本来就在郊外,基本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步行出走,别说去超市,卖早点的都不可能有。
又走了一段路,叶行没憋住,忍不住问了句:“去哪儿?”
黑狗看了看四周,场面空旷,一片荒芜,没有遮挡物,连草都没有几根。
他放下心来,才转身说:“上次艳姬不是说,有卧底吗?”
叶行点了点头:“怎么?”
有线索了?
黑狗苦笑了声:“卧底抓到了,不过,不是人。”
“那是什么?”
伥鬼吗?
黑狗摇头:“是一种蛊虫,专门儿用来监听人的一举一动的,酒庄里面……不大干净,不方便说话,有些事得出来说。”
蛊虫?
怪不得周长生能那么轻易找到他们的据点,那岂不是说,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已被周长生拿捏的死死的了?仔细想想,简直毛骨悚然。
叶行抿了抿唇:“什么事?”
黑狗叹了一声:“院长说,周长生近期极有可能会拉祝余下水,让咱们都提防着点。还有,女娲石,不在周长生身上,被他藏半路了,感觉可以找一找。”
黑狗认定的院长只有一个,那就是灯婆。昨天晚上听叶全真说,灯婆和宴青有联系。这消息,是宴青传的?
可目前为止,谁都没见过这个人,她到底存不存在,都不清楚,这话可信程度又能有多高?
叶行心情复杂,犹豫着问:“院长怎么会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