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西海雪山一带,地震蔓延向昆仑山垭口,发生72级地震,震源深度18千米,请附近居民及时躲避疏散,等待救援的——”
广播听了一半,有风刮进来,像刀子在身上滚。王总拔掉耳机,往门口看,“出来了?”
艳姬目光炯炯,难掩喜色。不过喜色很快又收敛了回去。她把门掩上,凑近王总,忧心忡忡地说,“外头到处都是人,都在等万年历,处理起来棘手。”
这一趟,他们只来了两个人。如果不是躲得隐秘,恐怕都没机会等到现在。
“急什么?”王总抬手,手表上,十点十二分了。他推着墨镜,吐了个字,“等。”
小屋里,灯火忽明忽暗,照在墨镜上,似有熊熊烈火在燃烧。
等万年历出来,他的计划,才算刚刚开始。不过,要想有万无一失的计划,第一关往往最难。难就难在,他的身份一旦被发现,不但是万年历,就连那个世界的东西,也都会陆续来找他的麻烦。
艳姬,“那我先出去探探情况?”
王总,“有事电话联系。”
艳姬点头。所谓电话联系,意思是有紧急状况时,电话打两秒就挂断,一来方便通知人,二来方便逃走。
开门,外头寒风霜刃,与小木屋截然是两个天地。她拉紧衣服,才八九月份,天气真冷。都知冷暖了。——在人间待了几日,行为倒真愈发像人。
月牙潭,凤凰死,水温不降反增。仅剩的那只凤凰在水里悲鸣,叫声震耳欲聋,大家分散在各处,各自自身难保。
一边是罗刹鸟,一边是周立业,一边是凤凰,偏偏水温高得要命,李白也撑不了太久。长此以往,他们都得栽在这里。
这时,叶行跟黑狗提议,“你跟李白去解决那只凤凰?”
黑狗犹豫,“那你呢?”
叶行,“我和瓢子一起。”
话说完,叶行就被交到了沙瓢手里。他攥着剑,望向不远处的黎戈。
黎戈也与他对视,仅一眼,她的手劲有些松动,剑又往外送了一寸。她闭上眼睛。不能看,不能分心。越是这种时候,就越要紧咬牙关。
眼睛鼻子在往外冒血,面上隐隐有团黑气狰狞,那是周立业在作困兽挣扎。
忽然间,叶行抬手,将剑扎进黎戈心口上,剑尖往里送了几分,这一剑,绝对比她自杀要更干脆利落,更决绝,更不痛苦。
黎戈强撑起精神,抬眼看叶行。恍惚间,她的眼前有皑皑雪山,有经幡招摇,有篝火,有一群人放声欢笑。
人群里,有个面容清秀的小男孩冲她招手,“黎姐,快来。”
黎戈想走过去,身后忽然有人叫她。她僵硬地回头,那里站着个少年,少年穿着苗族衣服,脸上带着面具。
她回转过身,一步一个血印,跌跌撞撞朝他走去。快走到他跟前时,她像断了线的风筝,心里紧绷着的那根弦,断了。她双膝跪地,身似火烧,一头扎过去,倒进了个温柔的怀抱里。
走了那么远的路,
终…终于……
仅仅两步,像横跨了一个世纪,世纪两头的人,各担风霜雨雪,于此处交合。
其实,梦是假的。但,那又怎样。
已经不重要了。
但在叶行眼里,黎戈只是转身往前走了几步,而后身体化为黑色,跪在地上,一往下倒,身上的黑粉顺着水往上飘,尸体都没剩下。
她一走,周立业也走了。一切前尘旧梦,都到此为止。叶行捡起地上那把苗刀,把它抄给沙瓢,“你去帮李白跟黑狗吧。”
沙瓢犹豫,“你…没事吗?”
叶行把剑横在胸口,“有它在,我没事。”
他撒了谎。下湖时,罗刹鸟给他吃了药,所以无论是湖里的水怪,还是水温,都对他无用。他甚至都不用憋气。
罗刹鸟一掌拍向雾里,“嘭”地一下,对面巨石轰然倒塌,满地狼藉,灰烟滚滚,湖水浑浊不堪。
看雾里站起来,罗刹鸟想晃腕间的铃铛,手腕上空荡荡的。她这才想起来,自己已经解了封印。果然被禁锢得久了,连自由都觉得是束缚。
罗刹鸟曲起胳膊,吹了声口哨。霎时间,周遭再度涌现了波人面鸟,这次的数量比方才又更多一倍,个个嘴里一排尖牙,面目凶狠。
罗刹鸟肩膀带起雾里,一把将她摔过去,在她将要用藤蔓缠她的下一刻,她狠命一绞,带着雾里撞上石头,顺势贴过她胸口——但扑了个空。
雾里反手劈她,与她拉开距离。没退几步,周遭那些鸟又把她包围了回去。没有那把剑,对付起她,果然要吃力许多。
“啧啧,”罗刹鸟,“你连对付我都这么费劲,以后可怎么办呐?难道等着让我们头来杀你?”
她在等她用石头。
出乎意料的是,雾里并没用。她合掌,以手为刃,电光火石间,一道水光劈向了罗刹鸟。罗刹鸟躲开,身后巨石轰然炸开,无数只人面鸟哀嚎惨叫,往四周逃窜。
罗刹鸟冷哼了声,正要扑过去,忽然间,她脖子一痛,一股血从脖颈往外冒,她滚在水中,身体缓缓倒在地上,都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肉翻开,脖子在往里灌水,罗刹鸟斜斜盯着叶行,又将目光望向他的剑。猛地一咳嗽,血管被撑开,她抽搐了会儿,头一歪,手一放,彻底没了动静。
没几秒,这只罗刹鸟缩小缩小再缩小,变成了只灰身白爪,鸽子大小的鸟。罗刹鸟一死,周遭那些人面鸟纷纷钻回石头缝,头都不敢再露一次。
叶行抄起鸽子,把剑还给雾里,“你这把剑,还真好用。”
雾里接过剑,往他手里看。
叶行把死鸟拎起来,想让她看,一缕血丝要飘过去。他想了想,又拉开距离,把血源挪远,“死的透透的,估摸着,不会再活过来了。”
雾里点头,“嗯。”
虽然她没说什么,但她每一个眼神,叶行都再清楚不过。他没剑在手,又是凡人之躯,在这样的高温下行动自如,不奇倒怪。
叶行解释,“之前她找我联手,说想金蝉脱壳,所以故意佯败,想借我的手,逃过所有人的眼。我将计就计,送了她一程。”
雾里歪头,嘴角牵起一抹淡淡的笑:“好。”
本不该解释的。这个“好”字,一切不言而喻。她都清楚,却并不反对他的做法。叶行意外又不意外,一件事,既然做了,首先后果得排在第一位。
他收手:“走吧。”
此时,黑狗那边处理的也差不多了,水温渐渐凉了下去。
李白脸上挂了彩,有道一寸长的伤。黑狗扶着他,看叶行过来,他摇摇头,脸上不见半分轻松:“上去吧。”
这一趟,好处是,周立业没了,但代价也很惨重,一来死了太多人,二来万年历此刻恐怕已经出来了。
而且,目前他们手上有五块石头,已知,石头有八块。其余三块,孔家有一块,之前因为玉门关出了意外,被关月带出来了一块,石头现在青精院。至于第八块,万年历出来,石头与雪山之间没了牵制,根本用不错雾里出手,石头自己就会出来。只是不知那块石头,最终会落入谁手。
麻烦。
还要再死多少人?
西海雪山,艳姬猛地推开小木屋的门,“王总!”
她的声音在颤,话腔带着几分畏惧。王总抬眼看过去,几星子雪花刮了进来,门外头,艳姬身后站着道纤长人影。
他一下站起来,三步并两步走迎过去,“主人,您回来了。”
拉开门,艳姬缩在一边,给正主让了条道。被唤作“主人”的人站在门边片刻,踏进了门。他白发白衣,头发及腰,皮肤很白,赤足,行步缓而轻,带着几分神似仙人的疏离,眉宇间又有种说不上来的妖冶。
对于他,王总如临大敌。凡妖成“形”,都能自主选择容貌,所以,妖的外表越好看,妖力就越强大。
他一进门,艳姬用冻得通红的手把门关上,“主…主人,外头那些人,就快追过来了,他们都要杀您。这里待不久,您跟我们走吧?”
“别叫我主人。”白发少年有气无力,“我有名字,我叫……”他有些恍惚,有名字,叫什么?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谁给他起的?
想起往事,他垂下眼睑,“叫我祝余吧。”
?
艳姬心头“咯噔”一跳,发生什么事了?这还是当年那个信誓旦旦要带兵杀回妖市的妖?他,是不是…忘记肩上的担子了。
人间,果然最是消磨意志的地方。
此刻,王总问了句,“外头来了多少人?”
艳姬,“七…七八个,全是青精院的。不过,他们当中有一只妖,说是找您。都不是善茬,硬碰硬不行……”
面对艳姬的催促,祝余神情淡漠,“她呢?”
王总,“早没了。”
山上出来,王总开着辆路虎,一路往山下开。没过一会儿,身后就有几辆车跟了上来,车子紧紧咬在后面,隐隐有反超之意。
艳姬,“追上来了!怎…怎么办?”
大雪天,路面结冰,山路蜿蜒跌宕,竞速开车无异于找死。
王总打着方向盘,等车过弯道前,猛地一刹,身后那辆企图反超他的车没转过来,急急刹车,但因为后劲过猛,还是往前开了几分。
王总借着地面的滑,转着方向盘,车屁股一甩,把那辆车撞出了护栏。不等车落地发出碰撞声,他毫不犹豫,开着车扬长而去。
自诩正派的人,通常都好面子。他开车把人撞下去,定然会有下去救人的。这样一来,追他的就少了一半,等车再开几个回合,他单手都能跟他们打。
总之,不着急,慢慢来。
一个都跑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