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世事变化,却不总是那般如人意。
温庭这边紧锣密鼓的部署着,京中却不知从何时起渐渐起了流言,起初只是捕风捉影的小道消息,到最后竟逐渐演变成了狂风骇浪,影响到了他的进度。
权贵们最爱去的福昕楼,纵是一掷千金的地方,大堂里也不缺客人。而有人的地方,就少不了交头接耳,闲聊八卦。
雕花的八仙桌旁,坐了几个锦衣公子,其中一个穿着蓝衣的,倒了杯酒,一饮而尽之后,左右看过,似是再也忍耐不住,低声道:“诶,你们可听说了,应家那罪女,在丞相府里呢。”
其他几人闻言一愣,随后都是低低的笑声,意味深长,另一个忍不住揶揄道:“你是关在家里多少日了,早都传遍了,你今日才知道。”
“哪里,我只是感慨,没想到丞相大人看着正人君子,竟比我们这些公子哥还要更胜一筹。”蓝衣男子低低笑着。
“男人嘛,谁不喜欢漂亮姑娘,听说这应家的女儿,长得那是一个绝色,就是出门少,不曾见过,现在又是戴罪之身,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一睹芳颜啊。”另一个灰衣人接口道。
“那就要看咱们的丞相大人有多大本事了。”蓝衣人轻声说着,谋逆,可是重罪,株连九族,祁朝至今,屈指可数的谋逆案里,可没有听说有什么人能活下来。
“本事再大,那也是私藏朝廷钦犯,弄不好,还要赔了自己进去。”说的不再是那风流韵事,接话的人声音压得更低,即便家里父亲也是五品官员,但议论丞相,他还是多了几分谨慎。
“诶,这你就不懂了,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说不定那应家罪女,像个天仙似的,换了你,你也愿意。”
……
念珠走在人来人往的街上,一手提着食盒,另一只手紧紧捏着帕子,手指都捏的发白了。老夫人在府中已住了些日子,成日里吃的都是府中厨房做的素斋,她今日便来了趟福昕楼,想给老夫人换换口味。
她刚从二楼下来,路过大厅时,便听到有人在议论大人。她放缓了脚步,听了一耳朵,谁知竟是这种污言秽语,越听越生气。什么丞相大人耽于美色,徇私枉法,应姑娘将军之女,竟还是个会以色侍人的狐媚子,迷得那芝兰玉树的丞相大人都丢了魂。一个姑娘家,这个节骨眼上,出现在主审官的府中,实在很难让人不浮想联翩云云。
念珠费了好大劲,才克制着没有上前训斥那几人。她明白,现在最要紧的不是做口舌之争,而是赶紧回去向大人禀报这件事。
应辞在丞相府这件事,丞相府的人知道的不多,知道的也懂规矩,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嘴巴也是严实的,可现在,这件事怎么就人尽皆知,甚至传的越来越不像话。
她加快了脚步,向府里赶去。
念珠回到府中,也顾不得给老夫人送餐食了,急匆匆的就朝弄砚斋走去,走到半道,便碰到了应辞。
自那日温庭说了应家无事之后,应辞便肉眼可见的轻快了起来,这几日的心情都不错,看到念珠匆匆忙忙的,脸色还很不好看,便询问道:“念珠,何事这样着急?”
念珠顿了脚步,神色复杂地看着应辞,应辞这些日子都在相府里,不曾出去过,自然也没有机会听到那些流言,这件事太过突然,况且外面的那些流言蜚语,充满了对女子的各种恶意揣测,应辞一个正经的官家小姐,定是听不得的。
她犹豫了片刻,扯了扯嘴角:“无事的,就是有急事禀报大人,喏,这是我给老夫人买的素餐,来不及送过去了,你行行好,帮我跑一趟吧。”
应辞笑了笑,还以为是什么事,干脆地接过食盒,应了声好,随后便转了脚步。在庭院里分别,念珠朝着弄砚斋去了,应辞要走出月洞门时,又回过头,看着念珠的背影消失,她总觉得念珠今日有些奇怪,随后摇了摇头,许是想多了,抬步去慈溪堂。
念珠到了弄砚斋,正要进去,在门口又踌躇了片刻,轻声喊了几句:“明梵,明梵。”
明梵与念珠檀木都是贴身伺候在温庭身边的,明梵看着冷肃,但若是熟悉他的人便知道,对于念珠和檀木,他要更亲切些。
一开始不是这样,但明梵时常会外出办事,有一次回来,被念珠碰到,念珠平日里多在内宅伺候,也没有什么机会外出,又还是小孩子心性,知道他去远地,噘着嘴埋怨他怎么没带点好东西回来,叮嘱他下次一定要带。后来,他外出办事时,这些事情并不能告诉念珠,也问不得念珠想要什么,只得自己挑选些新奇的礼物,带回来送给这两个大丫鬟,久而久之,也成了习惯。
所以,念珠檀木看他,便像个体贴的兄长,也不像其他人那样惧怕他。
念珠本是要直接去找温庭的,但这些事情,实在超出了她的范围,所以还是喊了明梵,让明梵替她转达吧,明梵是温庭的贴身侍卫,她知晓,平日里就在温庭的附近。
果然只是一瞬,明梵也不知从何处跳了出来,双手抱胸,手里拿着剑,声音平淡:“找我何事?”
念珠也不像平日那样,用明梵的冷肃逗趣,清了清嗓子,将在福昕楼里的所听所见一一告诉了明梵,一些不堪入耳的秽语,念珠挑拣着没说,不过大概的情形都没有落下。
“你快去告诉大人吧。”念珠催促着,她可太着急了,此时已经传成这个样子,再耽搁下去,也不知会变成什么样。
明梵眉头皱起,随后点了点头,转身走了进去。
念珠看着明梵进去,这才放下心来,准备回清竹轩,走到半道,又想起方才将东西给了应辞,便又折了步子去了慈溪堂。
明梵没有告诉念珠的是,这件事他和大人早就知道了,大人此时也不在府中。
应家入狱之事,本就轰动京城。应辞在相府这种消息,相比于流传市井,在权贵中反是传的更加迅速。不过几日,便几乎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流言突起,让他们的网还未来得及撒开,就不得不停了下来,流言出现的时机太过微妙,不知是意外,还是有人故意为之。
朝堂中,因为这波流言,这几日已渐渐有人开始弹劾温庭滥用职权,目无王法,除了一些与温庭本就不合的官员,也有一些刚直的官员看不过如此荒唐之事,同样起了弹劾的折子,鱼龙混杂,一时也分辨不出真正的推手。
温庭应召入宫,端正地站在御书房里,烨帝拿起一本奏折,扫了一眼,便放到一旁已堆了一摞的奏折上,那都是弹劾温庭的折子。烨帝捏了捏眉心,没有心情再看下一个,十有八九还是同样的内容,抬头道:“看到了,都是弹劾你的折子,你觉得该如何?”
温庭抬头,对上了烨帝那一双锐利的眸子,他明白烨帝的意思,想让他将应辞送回狱中,流言自然平息。他也知道,将应辞送回是最好的选择,但想到那个在黑暗中不断颤抖的身影,他平静开口,缓缓地道:“将计就计。”
烨帝没有听到想听的答案,直身靠在了椅背之上,眉宇之间多了几分压迫感:“何意?”
……
温庭出宫门时,已是日落西山,宫门将将要上锁,等他回到清竹轩,淡淡的月影已挂在枝头。
他走过垂花门,便看到一个瘦弱的身影坐在正房前的石阶上,微微抬着头,对着那弯月的方向。似是听到了动静,应辞扭头看来,嘴角弯起,软软地唤了声“大人”。
温庭一怔,月光下的人影,嘴角含笑,娉婷温婉,竟让他生出了些岁月静好的感觉,他心头一跳,将那细微的荒唐想法赶出了脑海。不将她送回狱中,只不过是不想失信于人而已,况且老夫人还在府中,若真的将人送走,老太太怕是不会饶了他。
这会子已经入了秋,天有些凉,应辞身上虽然披了件披风,但看那略显苍白的脸色,也不知在外面坐了多久。他快走了两步,一双手将应辞的手包裹住,果然凉的很。
“怎么坐在外面?”他问道。
“无事,看看月亮。”应辞定是不会承认,她这是专门在等温庭,这几日温庭似乎忙的很,常常夜半才回来,她已经熟睡,翌日又早早去上朝,她竟没什么机会见到,今天也只是突然兴起,没有抱多大的希望,却没想今日温庭回来的倒是早了些。
应辞说完,见温庭只静静地看着他,不自在地捋了捋头发,拉着温庭的袖子:“大人看什么,进去吧。”
温庭没动,问道:“当真想看月亮?”
应辞怔了怔,看月亮只是她随口说的,这又不是月中,月亮还是个细细的牙,着实没什么可看的。
若在平日里,这些随口应和的话,温庭是一下子就能看出来的。可今日不知为何,应辞觉得他像是故意似的,在她说完后,竟伸手替她系好了披风的系带,不等她再说话,就拉着她的手转身走了出去。
“想看月亮,该换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