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中也陡然一惊。
的确如此,先前在下山的时候,悠子聊到自己家里的情况,很自然的说起了自己有十来个兄弟姐妹。
按道理来讲,这样一个庞大的家庭应该会非常的热闹。
但他们走进来了以后,只感觉到了清冷。
除了在外面忙活着的悠子,两个人没有听到任何人声。
偶尔有一些后院笼舍里鸡鸭等禽类振翅,发出啼鸣,带来了几缕烟火气。
“而且房屋的数量……”言晏估摸了一下,“大概是五间?”
言晏有些不确定。
因为她只是匆匆一瞥,没有仔细的看过用来隔断的脆弱木质拉门有几扇,仅凭脑海中的大致印象说了个数字。
中原中也和言晏一样,出于礼貌,并没有随意的打量悠子他们房屋的具体模样,顶多就是扫过两眼。
所以他对言晏所说的事情爱莫能助。
对这些细枝末节越想越头大,最后言晏决定发挥她直球系的作用——直接去找当事人问。
有了其他的选项,不用自己在这里一个劲儿的琢磨之后,言晏也懒得再多动脑。
“那明天还是先去神社那边看看?”
中原中也想着这一日之内发生的种种变故,总觉得有些不真实。
“嗯。”
那么可疑的一个线索放在这里,就跟猫咪的面前丢个毛线球似的,总想用爪子去扒拉两下。
言晏是不可能对这个“毛线球”视而不见的。
眼下的光线不怎么好。
他们下山那会儿,太阳还在天上挂着。但这会儿进了屋,霞光渐暗,显然再过不了多久就要入夜了。
此地的人们还保持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规律。
他们也要入乡随俗。
两人跟着悠子和村长匆匆的喝了点稀粥,吃了两块干瘪的腌萝卜,简单的洗漱的一下,就回了各自的房间。
蜡烛之类的用品对于这些农户人家来讲,显然是奢侈物。点燃的柴火就是为数不多的光源,但除非有要事,一般也不会使用。
眼下,言晏也只能就着点微弱的月光找悠子的位置,向她问一问自己的疑惑。
“悠子,你的哥哥姐姐们都成家出去另外单过了吗?”
嗯,可以先提点别的思考方向。
“怎么会?”
悠子因为身边多出了言晏,没能很快入睡,听到对方的问询后,发出了细小的惊呼。
但这意思很明白,不是言晏想的那样。
“那为什么我没看见他们呢?”
这也是言晏觉得奇怪的地方。
“他们已经是[神的孩子]了,你当然看不到他们啦!”
悠子说的如此细小轻柔,仿佛刚刚的那句话天经地义般的自然。
但言晏一下子就梗住了。
中原中也可能会不知道[神的孩子]是什么意思,但言晏却明白的很。
这个概念最早可以追溯到平安时代,人们普遍的认为,在孩子未满七岁之前,他的父母只是在替神佛照顾着。在那之后,才是属于他们自己的孩子。
在7岁以前折损,也非不幸之事,只是重归了神佛的怀抱,连殡葬事宜也不会有。这一类孩童通常就被称之为[神的孩子]。
这也是日本现代的“七五三”节的由来。
古时候除却天灾人祸等因素,医疗条件不发达,营养摄取也不够,孩童们的存活率通常都很低,往往在两三岁时便左右就夭折了。
能够顺顺利利长大成人的才是少数。
也就是说……这偌大的家里,立住了的孩子只有两个。
悠子,和她已经出嫁的姐姐惠子。
其余的全部留在了过去的时光里。
一不小心问到了敏感话题,自觉戳到小姑娘的伤疤的言晏深吸一口气就准备道歉,却不想悠子说出了这样一番话。
“阿爹说,哥哥姐姐他们去了神的身边,吃喝不用愁,每天都生活得很快乐。”
悠子本来在床铺上睡的十分板正,这会儿因为想到开心的事情,特意侧过身子,朝言晏这边转了过来。
“我也好想当[神的孩子]。”
言晏甚至能在脑海中想象出悠子说起这话时羞涩带笑的面容,但这样的想法是不对的。
如果能够存活一世,谁又能想着马上赴死呢?
悠子似乎没能明白成为[神的孩子]这件事本身的含义,只是单纯的相信了村长所说的不愁吃喝,幸福快乐。
也是,对于这种年代的人来讲,吃饱喝足就是他们一生中最大的追求了。
悠子还是个年仅八岁的小女孩,会对这种美好的描述而感到希冀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但对此抱有渴望并不是什么好事。
言晏清了清嗓子,想要纠正一下她在这上面的错误观念,但悠子已经完成了自我安慰。
“可我已经超过7岁了,不符合条件,失去了陪伴在神身边的资格。”
说起来,悠子还有些低落,但很快又变得高昂,“惠子姐嫁了出去,阿娘整日昏睡,家里就只有我和阿爹能说说话,我得陪着他。”
阿娘?
整日昏睡?
没错,还有一个违和感应在了这里。
一直都是悠子在引导照顾她和中也,这个家里真正意义上的女主人始终没有露面。
听到了悠子不经意的话,言晏才知道这其中的缘由。
不过,整日昏睡……是生病了吗?
言晏有心想再问问,但介于刚刚的问题得来的回答,又把这股冲动默默的咽了下去。
算了,等明天和中也出去看看再说。
言晏随意扯了几句安慰悠子,拉起被子放任睡意蔓延。
和陷入一片黑暗静谧的津村不同,远在深山另一面某处的神社亮如白昼。
从鸟居、参道到拜殿,一路上有无数的火焰光团悬浮于道路两边的半空之中,照的周围的砖石草木纤毫毕现。
在被参拜者所忌讳行走的参道中央,有一道高大的人影伫立于此,许久未动。
如若言晏和中原中也在此,定能立马认出来。
这就是被书灵附身而和他们失散的黑田龙。
不,也不该叫他黑田龙了。
身处物语的“境”之内,书灵的力量得到了最大的增幅,人类的灵魂和意志被压到了最深处。
此刻操纵着这具身体的正是被言晏追寻的书灵之一——五头龙。
他望着略显陈旧却因为山下村人们的照顾保养而十分完好的神社,嗤笑了一声。
“老子可不是什么神明啊!”
当神明就要接受一系列的条条框框,哪有作为妖兽为非作歹享乐来的自在?
“嘛,先给个警告好了。”
五头龙朝着山下挥了挥手,便长驱直入,进了拜殿内里。
有什么东西随着他的举动悄无声息地落入了田地里。
警觉的家犬嗅闻着风中的气息,不安从卧姿改为站立,发出一阵阵低低的吠叫。
屋中的主人披衣出来看了一圈,什么也没发现,以为是家犬大惊小怪,用力的在他头上扇了几掌,喝令它老实点,随后骂骂咧咧的进了屋。
家犬小声的呜咽着,不明白为什么受到了来自主人的惩罚。
而五头龙所说的警告,早已进入梦乡的人们还未曾察觉。
翌日。
“田,我们的田!!!”
往日里老实巴交,勤勤恳恳地种着地的田间汉子们看见自家土地的情况,个个红了眼眶,不敢置信的扑在地上。
昨日还好好的庄稼,眼看着再过几天就可以收成了,今天就被虫害毁的七七八八。
近一年的辛苦都成了空。
就这副模样,粮食的短缺成了他们必须面对的现实,村子里要过上很久忍饥挨饿的日子了。
而一些更加富有经验的老人则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大旱之兆,不详啊!
其余的妇人们捂着脸哀哀的哭泣起来。
为自家的田地,也为今后难过的日子。
“是神明发怒了吗?”
人群中有谁喃喃低语。
“神明?对,我们还可以祈求神明的庇佑!”
想起了过去的一些旧事,不少人转悲为喜,扭头看向村长。
“我们的贡品太少也太简单了,神明不满意才降下了这样的灾祸。”
“也许今年需要献上牲礼。”
“……”
还不等村长发话,众人七嘴八舌的讨论起来。
村长喉头一紧,想要出声劝阻,但此刻受到刺激的村民们个个紧盯着他,仿佛他不答应就会成为村里的罪人。
被一双双执着噬人的发红眼睛看着,村长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还是应了下来。
得到肯定答复的村人们四散而去,开始着手去准备相关的事宜。
谁也没有注意到,村长还站在原地。
村长也没有想到,事情突然就发生到了这一步。
明明、明明还有两年啊。
提前的神明祭祀打乱了他之前全部的冷静。
悠子,我的悠子。
村长想起可爱乖巧的女儿,浑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走了,整个人萎靡了下来。
而被他挂念着的女儿正在家中打扫卫生,晾晒衣物。
她还不知道村里突发的大事,在家中操持着家务,担忧着昨晚和她同居一室的言晏。
早上刚起,悠子就发现言晏不见了。
昨晚言晏睡着的床铺已经叠好放在了角落,人却不知去向。
同样的还有中原中也。
他们去哪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