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后悔了吗?”
言晏望着仓库地上被绑着一动不动的人影,语气复杂。
先前他们还在商量他是个什么想法呢,既然做出了阻止仪式的行为,他肯定是舍不得悠子的。
真是,早干嘛去了。
临到把悠子送上神轿的那一刻才想起对她的不舍。
怎么说,父爱延迟?
要不是有她和中也的帮忙,日后他将在无尽的悔恨中度过余生。
“先给村长松绑,然后把悠子唤醒?”
中原中也同样看到了那抹身影,但那人好似陷入了昏迷,故而有此一问。
津村村长的心里有自家女儿,那他们之前做的一些计划就派不上用场了。
仓库中为放入即将收获的粮食,被村人们打理的干干净净,除了码好的树枝枯木整个看上去空旷的很。
此时“境”中的季节入了秋,昼夜的温度逐渐有了些差异,仓库的地面虽然干燥,却也泛着些凉意。
被缚住了身子的津村村长常年务农,身子骨比较硬朗,但在这充满凉气的地面躺久了也不免会病气袭体。
在患上风寒就能让人一命呜呼的年代,还是小心些为上。
中原中也这么一说,完全是出自于好心。
“那就把村长先给带出来吧。”
言晏抱着悠子不太方便行动,所以这个事情只能交给中原中也。
赭发男孩任劳任怨的去将仓库中的人解绑后给提了出来,因为可以用能力来减轻重量,几乎没费什么劲就完成了。
能力的光芒溢散,清晰的照亮了津村村长的头脸。
估计是村人担心他醒着会做一些不太理智的举动,就用石头之类的东西把他给砸晕了过去。
他脑袋后面肿着鼓包的钝伤清晰可见。
言晏和中原中也端详了一下齐齐无语,这也不怕把人给弄死,真是胆子大。
处于事件中的两位关键人士都在昏迷中,他们的想法来不及实施就意外夭折,现下也只好先回到居住过一晚的地方。
说来也巧,前脚他们刚到了村长家,后脚悠子就率先迷迷蒙蒙的醒了过来。
察觉到怀中之人已经苏醒过来,言晏在悠子还未动作时就将她放了下来,扶着她在里屋的一角坐下。
中原中也有样学样,将津村村长也靠在了另一侧。
这…是…在哪儿?
我不应该在神社吗?
之前我好像看到了言晏?啊,言晏!!!
逐渐清醒的大脑开始运作,想起了昏迷前的那一幕,悠子掀开颤动着的眼帘,就被自己的处境吓了一跳。
亮堂堂的火焰雀跃的燃烧着,给她从小看到大的屋子带来了光明。
屋子里外实在太黑了,不方便谈话,中原中也把仓库里的枯木带了些回来,在屋子中央的简易土灶处点燃了。
悠子从未在这个时间段打量过屋子里的一切,暗淡和明亮交织,连往日里熟悉的一针一线都变得陌生起来。
不对,现在不是该想这些的时候。
“你们怎么把我从神社里带回来了?神明大人会怪罪你们吗?”
悠子急急忙忙的开了口,却是在为认识不久的言晏和中原中也担忧。
“不然呢?让你成为那劳什子的【神的孩子】,然后让那头妖龙把你吃掉?”
言晏没好气的说着。
任谁跑去查明真相,一回头认识的可爱小姑娘就被欺骗着投入妖怪的腹中,都会像言晏这样一肚子火。
“什么妖龙?”
悠子按住胸前的衣襟,隐隐有了些预感。
“就是你们的神明大人啊!”
由于天女的缘故,和五头龙打了个照面的言晏很能确定,那头龙还是妖兽之体,并没有完全的蜕变成神明。
它的身体里面充满了罪恶的红光,那是它曾经为恶作孽的证据。
即使因为村人们的供奉被称为神,那也只是伪神罢了。
但这些都只是暂时的,因为它的身躯上还附上了一层薄薄的信仰之光。
十年一度的祭祀仪式让津村村民们对其又敬又怕,这种信仰比不得虔心诚意的供奉,所以在目前显得比较稀薄。
假以时日,在细水长流的变化中人们习惯了这样的事情,它的信仰就会不断增多,帮助它一跃成为真正的神明。
估计这也是五头龙的书灵想要逃跑的原因之一。
能够舒舒服服的在自己的地盘上当大爷,谁想一直被处于封印状态动弹不得的数着日子呢?
况且它们还是黄泉女神力量下的产物。
即使只是那位伊邪那美的无聊之作,被岛国的众神之母的力量所浸染,就算是诞生出无比强大的造物来也不奇怪。
言晏的思绪飘了会,还是中原中也看出了她的走神,暗地里用手肘戳了戳她的后心,才把人唤了回来。
看着悠子按捺等待的脸庞,言晏小小的道了声歉,将她所知道的前因后果一一为女孩讲明。
“……就是这样。”
说完了好大的一串话,言晏有些干舌燥,中原中也贴心的给她递了水。
这是他刚刚从颈间的若竹色木珠里取出来的山泉水。
因为这个的存在感太低,他平时都没有注意到,所以也就谈不上使用了。
还是在回程的路上飞的太急,珠子从衣领边缘划了出来,他才想起来身上还有这个。
一时好奇,按着言晏曾经告知过他的方法用意念扫了一遍,中原中也突然有了新的发现。
这个芥子空间里面也有些通用品,装着山泉水的小瓶就是其一。
中原中也在言晏喝完后凑到她耳边说了下东西的来源,言晏心下感动,这绝对是靠谱的鬼灯大人做的啊!
还有可能是白泽?
算了吧,在这方面,他才没有那么好的耐性去收集东西还齐整的放在空间里面。
感动完后,言晏兀自有些懊恼。
和中原中也一样,她也把这个珠子给忘记了,要不是他这个时候说起来,估计还能忘掉更长一段时间。
不是说不珍惜长辈的赐予,而是在很多时候没有用习惯的话就会将东西抛之脑后。
要是早点想起自己身上还有这个大杀器,他们两个才不会过的这么狼狈呢。
这边两个人在感念长辈的心意,那厢终于吸收完言晏的长篇大论的悠子想着自己的经历,手都在发抖。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欺骗她?
她的兄弟姊妹们也……
他们家的孩子就活该去送命吗?
阿娘是不是因为这些事太过伤心才一直不想醒来。
回顾往日里村子里的一张张笑脸,仿佛都被蒙上了血色的阴影,显得诡谲而可怖。
年幼的女孩被这重重的现实刺激的眼眶泛红,泪水扑簌簌地往下掉,很快就濡湿了一小片衣角。
“悠子,我之所以告诉你这些,不是想让你伤心,而是为了不让你白白丢掉性命。”
言晏走到悠子旁边身子一矮,手撑木板坐了下来。
“我知道,我知道,可是……”
悠子喃喃自语,说的话几乎吞进了嗓子里,连隔得如此之近的言晏都没听清。
没有任何的缓冲,纷至沓来的讯息将她脑海中美好的一幕幕记忆冲的七零八落。
稚嫩的脸变的木然。
言晏注意到她脸上的瞬息万变,最后定格于呆板的沉默,不禁开始反思起自己是不是过于急切了。
诚然她是想保住自己认识的这个可爱的小姑娘的性命,但把人弄成现在这个样子也不是她愿意看到的。
好心办了坏事,弄巧成拙就是这个道理。
眼下言晏对受到过的教育有了更深刻的体验。
坐在对面不远处的中原中也感受到了这略显僵硬尴尬的气氛,想要说些什么来缓和一下,不想旁边冷不丁冒出一句话来:
“咳嗯,悠子啊,你不用想太多了,不要去怪自己,也不要怪村人们,实在是受不了就来怨恨我这个无能的阿爹吧。”
语气沧桑而疲惫,有一种深深的倦怠感。
原来津村村长也早就醒了。
在村人们敲晕他的时候,他就猜到自己会被带到仓库里关起来,直到祭祀仪式结束,所有的事尘埃落定才会被放出来。
可身上没有束缚,还待在自己的家中,显然是有人将他转移了地点。
他没有声张,只是静静的听着。
听着小女儿带回来的娇客讲述和仪式有关的一切,听着悠子的惊慌、动摇、愤怒和痛苦,听着她最终的默然。
他很了解自己的女儿,悠子是个能干又贴心的孩子,虽然在个别事方面固执的很,但还是会对长辈有所依赖信任。
以往他就是用这一点来美化讲述有关于神的事情,悠子对此照单全收毫不怀疑。
村人们也是如此,只要悠子能按着他们的想法走,再多的谎言他们也说得出口。
现在,仪式被破坏,真相被揭开,悠子的想法恐怕也发生了巨大的转变。
可是他们没有办法。
凡人如何能以血肉之躯去抵抗妖神鬼怪莫测的伟力。
仅有的一次轻微反抗,他们这一脉付出了一代又一代的血色代价才换回了假象般的安宁。
是他不好,是他没用,他护不住自己的孩子们。
悠子的阿娘受不住亲生骨肉一个接一个的离自己而去,半清醒半疯癫的待悠子长到两岁,就试图自戕追随孩子们,被他发现给救了下来,但直至今日都未醒来。
到现在,他能做的,也不过是让孩子把所有的恨意都丢给他。
这也是他为数不多可以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