锈迹斑斑的冰冷铁链锁住了马丁的手脚,他被扔进一个暗黑无光的洞里,当他闻到熟悉的腐朽味时,他意识到自己正身处圣迪卡佛斯宫东北角那个他待了二十多年的房间中。
也许有人曾告诉过你,去天堂的那些人会生活在自己心中最美好的地方,获得恒久的平静与幸福。
而地狱正与此相反。
这个对马丁来说如泥泞沼泽般让他痛苦挣扎却不得逃脱的房间,从此成了他在地狱永恒的住所。
窗帘紧闭着,他因为手上的束缚无法够到眼前的任何东西,但是他如此渴望打开那副窗帘,外面一定有皎洁无暇的月光,他想让那月光照进房间里。
可他的努力只换来双手皮开肉绽的疼痛,他和窗帘的距离丝毫没变。
马丁咬紧牙不肯放弃。
他看到窗帘上浮现的人影,是杰森温伯尼的轮廓。
他更加用力了,使出全身的力气扑向窗口,在他的双手和胳膊被割断之际,他昏了过去。等他醒来时,自己还站在刚才的位置,双手完好无损地长在身体上,刚才的成功被归零一般。
杰森的影子消失了,窗帘纹丝不动,他可以摆脱枷锁,只要他忍受得住肉骨分离的剧痛,可就算成功了,还是会从新开始,也就是说,他永远够不到那副窗帘,窗外的月光和杰森温伯尼,他永远无法触及。
马丁再次尝试,结果还是一样,他从迫切地怒吼到绝望地哀嚎,尝试了一遍又一遍。
“我也曾像你一样。”一个低沉稚嫩的男声传来,马丁愣住了,这是他的地狱,他没想到能听见其他人的声音。
“谁?”
“你知道吗?虽然我失败了无数次,但还是觉得有一天我肯定会出去,这感觉此刻尤其强烈。”那人的声音中有一丝兴奋。
“你在这关了多久?”
“嗯……让我想想……几百年吧。”
马丁听完这话顿感失落,这人在这关了几百年都没有出去,自己也会这样吗?他靠着墙壁坐下来,缩成了小小一团。
“你犯了什么错?”马丁问。
“我不觉得我犯了错,让我问你,如果你烧死一窝蚂蚁,你会觉得自己错了吗?”
马丁摇摇头说“不会。”
“这就是我说的,我!没!有!错!”男声突然提高音量,像是对谁喊话一样。
“真的?你因为这个下地狱?”
“我得声明,人类对我来说和虫子没有区别,他们都有个共同点,就是我不在乎。”
马丁听到这明白过来,这家伙杀的是人,可以用一窝蚂蚁来形容数量的人,还有谁比他更适合下地狱。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又不是人类,不需要名字。”
“那你是什么?”
“有些人叫我魔鬼,有些人叫我疯子。”
“你父母没给你取名字吗?”
“噢他们都死了,”那人语气轻松地说:“有人告诉我,我的出生造成了他们的灭亡,但我心里非常清楚,这不是我的错,杀死他们的可不是我。我知道都是谁,而且我会摧毁他们,就像他们摧毁我的父母那样。”
“我只害死过一个女孩,和你比起来似乎不值一提。”
“想必我们之间有着很特别的缘分。”
“我叫马丁。”
“其实我也想要个名字,没人给我取过,太可惜了。”
“我可以为你取,嗯……里奥,怎么样?”
“什么意思?”
“里奥是狮子的意思,我住的地方,那个巨大华丽的宫殿,到处都是狮子。”
“我喜欢,里奥,是个好名字,谢谢你……马丁。”
一段沉默后,杰森的身影又出现在窗口,马丁冲了过去,但又被铁链拽回原位。
“那是谁?你好像很在乎他。”
“你能看见?但是!这是我的房间。”马丁以为那声音是从隔壁或者楼上传来的呢。
“噢!我就在你的房间里,你只是无法看见我。”
马丁听完环顾四周,除了那些陈旧的家具他什么也没看见。
“别费力找了,如果没有宿主,我只是一团雾气,多谢撒旦那个白痴。”里奥的语气听起来就像他在翻白眼。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你可以进入别人的地狱?”马丁紧张起来。
“我是里奥,你这么快就忘了吗?”房间里回荡着诡异的低沉笑声。
马丁叹了一口气,凝视着窗帘上的人影攥紧了拳头不再和里奥搭话。
“我真的非常好奇,那个人是谁,为什么对你如此重要,让我来帮你。”里奥话音刚落,马丁手脚的铁链断开了,他来不及吃惊,跑向窗口拉开窗帘,耀眼的月光和杰森的脸出现在他面前。
马丁双手抚摸着玻璃窗上杰森的脸庞释然地笑了。
“他长得真可爱,我能看出来你为何对他如此痴迷了。”
“他叫杰森温伯尼,我唯一的朋友,我被全世界遗忘的时候,只有他没有放弃我。”
“噢!所以……他是你唯一的月光,照亮你阴暗的人生,给了你爱和希望对吗?”里奥严肃地问,马丁点头时,里奥不屑地狂笑起来:“真恶心,我装不下去了,那些爱!那些腐臭的爱!真让我头疼。”
马丁像被重击了一下,眼前突然漆黑,再睁眼时,自己还被铁链捆着手脚,窗帘紧闭,杰森的人影消失了。
“不!”
“他不属于你,你也无法再见到他,你已经死了,你在地狱。”里奥突然变了个人似的,说些残忍的话刺激着马丁:“他会很快把你忘掉,而你只会慢慢腐烂在地底,永远困在这里。”
马丁跪在地上抽泣起来,他需要接受现实,这痛苦的现实,他要永远在这儿待下去了。
“有趣的是,你有个窗口,我什么都没有,前几百年他们会用泯灭之火烧我,称之为净化,我那至高无上的能量全都消失了。然后他们就把我扔进了这里,这绝望、死寂的最底层。他们还不知道我可以在别人的地狱穿梭,我去过每个人的地狱,那些无聊的谋杀犯和变态食|人魔让我感到十分乏味,除了鲜血就是碎|尸……毫无创意,你真是与众不同,你居然有一扇窗户!我在想……也许我能帮你出去……”
“怎么做?”马丁停止落泪站了起来。
“冷静马丁!我是说也许。”
“无论如何,我都想试试。”
“哦,看起来你非常非常想再见到那个小可爱对吗?”
马丁使劲点头,里奥的呼吸声仿佛就在他耳边一样。
“我需要你的身体,希望他们没有把你火葬,但首先……我需要揉碎你的灵魂,和我融为一体,我要你做我的宿主,借助你的双手打破那扇窗户,然后我们一起出去。”
“我还会记得他吗?”
“当然,你的记忆,我的记忆,会混合在一起,我们会变成一个人,马丁和里奥,谁也无法将我们分开,我们可以一起去找杰森温伯尼。”里奥的声调充满诱惑。
“这是我出去的唯一方法吗?”
“这是我们出去的唯一方法。”
“疼吗?算了,我能承受。”马丁感到一阵寒风吹进自己的耳朵里,全身的汗毛都直立起来,他闭上了眼睛。
“很好,为了杰森温伯尼。”里奥声音中带着阴冷的笑意。
马丁张开双臂,感觉自己被千万根针刺进身体一样,他同时感到极寒与燃烧,黑暗与光明交替闪烁。
一望无际的火海伴随着凄凉的惨叫声,那是被里奥烧死的人们,他们在火焰里翻滚蠕动着,下一秒马丁仿佛置身于海底,强大的水压让他无法呼吸,肺像要炸开一样,他的身边飘荡着无数具尸体,那些人瞪大血红的双眼张着嘴巴,死状都是一样的。
所以,这些都是里奥口中毫不在乎的“虫子”,他曾杀掉的人。
“唔!我喜欢你对格雷西做的那些事,她看起来像个木偶!”随着里奥满不在意地打趣,衣柜里的格雷西出现在眼前,她面色苍白,嘴巴那粗糙的缝线让马丁想起来自己被针刺破手指的疼痛。
“她真的不该叫你怪物,看!她更像个怪物!”里奥狂妄地嘲笑着。
“你是个怪物!怪物!怪物!怪物……”格雷西的话无限回荡着,马丁摇头想甩开这声音。
“快看那些幸运的小虫子,它们在享用此生最丰富的一餐!我真为它们高兴!”里奥激动地笑道,画面是埋在土里的格雷西,尸体上全是奶白色的蛆虫在她的腐肉中来回窜动。
“我的天,那么丑的女人是怎么生出你这样漂亮的孩子的?等着……我刚才‘拜访邻居’的时候好像见过她,不重要了。”里奥戏谑地评价着马丁的回忆:“哦,是杰森!亲爱的杰森,他送给你糖果,真体贴。我看遍了你的整个人生,他确实是唯一一个对你好的人,我已经开始喜欢他了。”
马丁嘴角带着笑意,能再次重温他和杰森的初遇十分美好。
“请不要让我头疼,我能感觉到,别再这么做了,现在我们是一体。”
马丁感觉自己像被人撕碎又拼凑起来一样,里奥终于完成了他的“寄生仪式”。
马丁睁开眼时正置身于他和杰森初遇的花园里,温暖的阳光和欢愉的鸟鸣,蝴蝶在茂盛鲜艳的郁金香花丛上飞舞,喷泉的流水淅淅沥沥地落在池中。
一阵暖风吹过马丁的脸颊,他走向水池,看着水里的倒影。
“你治愈了我。”马丁说着抚摸起自己的脸,水中的他已不是那个白化病患者的形象,白皙的皮肤金色的卷发,浅蓝色的瞳孔如湖水一般透彻,这才是他本该有的面貌。
“现在……我们得去找那扇窗户了。”里奥说。
“等等,如果出去了,你还会像以前那样杀人吗?”
“我不能向你保证这件事,就像你无法保证走路不会踩死蚂蚁一样,毕竟我得复仇,那可能会让一部分人受伤。”里奥装出惋惜的语气,可谁都能听出那谎言里的不屑。
“我不在乎你要杀了谁,只是……别当着杰森的面这样做,好吗?”
马丁点点头,一个人自说自话着。
“告诉我,那窗户在哪里?”里奥眯着眼睛邪恶地笑了。
舒缓的河面十分平静,暖白的月光仿佛圣光般环绕着坟墓,真是个不错的地方,即使已经死去,杰森仍善待着他。
马丁打碎棺盖从湿土中爬出来后,站在自己的墓碑前发呆。
“看!有人刚来瞧过你。”墓前放着一小堆糖果和一束还没枯萎的花:“你是对的,真的没人在乎你,要不然也不会允许他把你的尸体扔到这荒郊野外。”
里奥的奚落对马丁来说只能证明杰森对他很好,杰森把他葬在了自己附近,这并不会使马丁难过。
里奥举起枯瘦的双手摸了摸凹陷的脸颊,嫌弃地摇着头,又揭开裤子看了看,翻着白眼叹了口气:“拜托!你已经二十岁了,你的肌肉在哪里?所有地方都这么小。”
里奥紧紧握住拳头闭上眼睛,他的身体像加快了生长速度般变得结实、强壮,个子也比原先高了一大截,整个人壮了三四十磅的样子,衣服都被撑烂了。
里奥低头看了一眼满意地笑了:“这才像话。”
里奥脱掉破破烂烂的衣服,挥挥手指便将它们埋进土里,墓地恢复原状,然后里奥赤|裸着走向远处发着光的温伯尼庄园。
“你当然可以说话,只不过除了我没人听得见,我答应你让你再见到杰森温伯尼,我现在就去见他,然后我还要做自己的事,记得吗?”里奥一边走着一边自说自话:“是的,我侵占了你的身体,现在我说了算,从此以后你就被关在这身体里只能看不能说,别嚷嚷了,没人听见。”
变得高大强壮的健康身体,俊美精致的五官,加上里奥的声音,这完全是一个崭新的人,即使是玛德琳也根本认不出来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