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长，您真的确定……要留在这里吗？”久久的沉默之后，叶落终于将这一句话说了出来。

“是啊，不然的话还能怎样呢？”卫风微笑着说道，“与其我和你都留在这星球上，不如只让我一个人留下好了。”

叶落再一次陷入到了沉默之中。

从严格意义上来说的话，卫风所说的这确实是一个办法。卫风不回去，就意味着星海号飞船之上的许多设备和物资都可以拆除掉。首先是维生物资可以拆卸掉，那数百吨食物、饮水将不会再占据质量，所有为了维持卫风生存而增添的设备，比如冬眠系统、温控系统、加压系统、防辐射系统等也可以拆除掉。同时，关停这些设备所节省下来的燃料数量也是十分可观的。

不仅如此，如果仅仅将“把这些关键的科学数据送回到太阳系去”作为首要任务的话，便有其余更多的东西可以拆除。比如各种科学设备，巨大的飞船舱体等等。星海号飞船只要保留一些必要的，比如导航系统、推进系统、维修系统等设备就可以完成这一项任务。

这所有可拆卸的东西全部加起来的质量将高达星海号飞船的至少百分之九十九。也就是说……在燃料总量不变的情况之下，星海号飞船的总质量降低到了原本的百分之一，并且在航行途中其余的燃料消耗也将大大下降。这样一来的话，依靠现有燃料将叶落送回到太阳系中去是完全可以做到的。

这就是卫风的设想了。它是如此的简单，却又显得……如此的残酷。

这里是亘古荒凉的南门二星系，它距离太阳系是如此的接近，却又是如此的遥远。这两个恒星系之间的距离遥远到卫风用尽一生都无法跨越这段旅途。

叶落沉默着，卫风则仍旧微笑着。这个设想早在许久之前卫风就已经想出来了，它早就在卫风心中存在了许久。所以此刻的卫风十分平静。

卫风走到舷窗之前，出神的望着天球之中的那颗明亮的星辰。它就那样挂在天边，静静的释放着自己的光芒。除了这一个光点之外，卫风看不到关于这颗星辰的任何其余的信息。但卫风知道，在那颗星辰周围，有很多人，有很多事。自己诞生于那里，然后又离开了那里……

“在我望着那颗星星的时候，不知道太阳系之中有没有人也正在同时望着这里……”卫风叹息着说道，“我想大概是没有的吧。现在距离我的时代已经有快五百年时间过去了，我的所有过往都已经被掩埋在了时光的尘埃之中。大概不会有人记得，在数百年之前，有一个人乘坐着一艘飞船，孤独的展开了这次旅行……”

“不过这没有关系。”卫风仍旧认真的凝望着那颗星辰，“你们可以忘记我……但我不会忘记你们。我会永远记得我来自那颗星星，也会永远记得……我叫卫风，我是一名……人类。”

“船长，您真的确定要这样做吗？”叶落第三次问出了这个问题。卫风便转过身来，看着声音传出来的地方说道：“当然。”

“好吧。”叶落说道，“我只是一段程序。我的使命便在于辅助你完成你的指令，当初我的制造者并没有给我干涉你决定的权力。既然船长您已经做出了决定……那么，我答应你。我一定会将这些科学数据送到太阳系之中的，一定。”

“其实不用这么伤感的，叶落。”卫风微笑着说道：“说不定……在未来我们还有见面的机会。如果我们的运气足够好的话，如果此刻我们人类文明仍旧没有对太阳下手的话……这些关键的科学数据将会起到十分神奇的作用。我想，战争会因为这些数据的到来迅速停止，我们人类文明的科技将再一次产生飞跃。到了那个时候，我想，一定会有人想起仍旧滞留在南门二星系之中的我。一定会有人来接我的……”

卫风的推测并不是没有道理。之所以会有战争爆发是因为资源的不足。这种情形就像是两个乞丐为了一块馒头而打架一般。馒头只有一块，我吃了你便吃不到，你吃了我便吃不到，冲突便也由此而生。而如果在这个时候。有一名富豪过来告诉他们两人，只要停止冲突，便会有数不尽的美食提供给他们……那么，这两个人还会继续打架吗？

就算是傻瓜在这个时候也会停止冲突的。现在的情况正是这样，这关键的科学数据预示着极其光明的未来，只要将它研究透彻。人类文明便可以开始大规模的恒星际殖民，会有数不清的星球等待着人类去占领。那个时候的人类恐怕只会为人口数量不足无法占领这么多星球而发愁，哪里还会为资源的不足而担忧。

所以……只要叶落可以将这些数据送回太阳系，战争就一定会停止。这是历史大势，它不以某一名领袖的个人意志而转移。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如果某个领袖为了一己私利，在已经拥有关键的科学数据的情况之下仍旧坚持发动战争的话……他会众叛亲离的。

这就意味着人类文明的科技大发展。而也确实像是卫风说的那样，到了那个时候，一定会有人来这里接卫风回家的。

“我将把冬眠系统，以及飞船之中的所有生存物资储备都搬运到蓝夜之星上面去。在那里，我将以太阳能为维持我冬眠的能量来源，我会进入到沉睡之中，一直沉睡下去，一直到有人将我唤醒为止。”卫风说道，“所以……到了那个时候，我想，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叶落却仍旧保持着沉默。叶落虽然不是拥有独立自我意识的人工智能，但它的智能化程度也相当高了。它可以轻而易举的理解卫风话语的意思，无论这意思是表面上的还是隐含着的。

所以叶落知道，虽然卫风说的很乐观，但实际情况却并不是如此。

要达成卫风所描述的那种场景需要有几个前提条件。首先，叶落必须要能将这些科学数据送回到太阳系去。而叶落只是一个人工智能，它的能力终究有限。恒星际航行却是如此的漫长，在这过程之中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谁都不知道。那么……叶落真的可以将这些东西顺利的送回到太阳系之中么？

其次，人类文明此刻的战争到底进展到了哪里？说不定就在此刻，承载着太阳剧变的光线就已经在前往南门二星系的路途之中了，说不定下一刻太阳的变化就会被叶落观测到，而……一旦人类文明对太阳下手，那么人类文明的毁灭就几乎成为了定局。

再次，就算叶落真的成功的将这些关键的科学数据送回到太阳系了，人类文明也并没有对太阳下手，那么……通过这些科学数据，真的可以产生科技飞跃吗？它毕竟还没有经过实践的验证，最终结果如何实在无法判断。

哪怕以上这些条件全部成立，人类文明真的产生了科技飞跃打破了死结，卫风就真的安全了吗？不，仍旧不会。战争的停止，文明内各种势力的博弈，战后重建，经济的重建，人口数量的恢复……这些都是展开大规模科研活动的基础。而这个过程可能很漫长。换句话说就是，就算这一切都十分顺利，人类文明也不大可能在一千年时间之内接回卫风。而……一千年的时间，这其中又会有多少变故？冬眠设备可以维持那么长时间吗？零件损坏了怎么办？受到小行星撞击了怎么办？冬眠时间太长，导致卫风无法苏醒怎么办？

最有可能的结局是……人类文明并没有产生科技飞跃，卫风也永远不会醒来。卫风将永远的留在蓝夜之星上面，永远的和那名火星人作伴。这颗星球将成为卫风永恒的墓园。

正是因为知道这些东西，叶落才保持了沉默。但是……现实情况已经如此，不这样做的话，又有什么别的办法呢？

“船长……我想，我们一定会有再见面的机会的。”叶落终于打破了沉默，“这段时间，您就先在这蓝夜之星上面睡一觉吧。请您相信我，我一定会来接您回家的。这个时间可能很长，您可能需要等待数百年，甚至一千年的时间，但请您一定要等下去。”

“当然，人工智能不会说谎，你这样跟我说，我自然相信你。”卫风微笑着点了点头：“那么……我们开始工作吧。星海号飞船是一个大家伙，要将它拆卸掉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呢。”

“好的船长，请先等待一会，我将尝试着计算出最优化的拆卸方案，我们尽量在保留更多功能和可靠性的前提之下最多的降低星海号飞船的质量。”

“好的，我知道这一点你比较擅长。”卫风笑着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