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宫小厨房。
胤祚打开炖锅盖子,小心翼翼往里面加了点盐,搅了搅后用汤勺盛出一点尝了尝,皱着的小眉毛不由松开,脸上露出些满意之色。
他于厨艺上没什么研究,但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嘛,有煮泡面煮粥的经验,加上长期做实验和手术培养出来的手感和严谨,他在有详细菜谱的情况下,成功做出了人生中第一锅药膳。
胤祚非常满意。
德妃身体底子不差,只是这段时间殚精竭虑,有些亏空罢了,正经吃药未免小题大做,但自然恢复周期又较为漫长,用些药膳就正正好。
太医院许多太医手里都有不错的药膳方子,出身医药世家的黄院判更是如此,可是从前药膳在后宫并不盛行,盖因药膳虽好,但大部分味道令人难以忍受,还不如吃药呢。
胤祚今天忙的就是这个,即便是为了调养身体,他也希望德妃可以吃得愉悦一些。
在这个时代,药膳虽然称作“膳”,但更多作为药用,谁又会在乎药的口味呢?没人在乎,自然没人想着改良味道。
但后世不同,在吃货遍地走的年代,真是药膳都能玩出花样来。胤祚所在的家族也很注意药膳的收集和改良,胤祚从小耳濡目染,在这方面略有心得。他和黄院判一起,他提供思路,黄院判则陪着他一起改良,并为他把关。
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努力,改良后的药膳不能说多么好吃,至少比从前好些了。
德妃来的时候,胤祚正指挥着人把炖锅从灶上端下来,小小的人儿背着手在一边指手画脚,颇有些小主子的威严。
德妃心里好笑,面上却不显,只淡淡道:“你们做什么呢?”
小厨房里众人被这一声惊到,齐齐跪下请罪。
胤祚却是眼睛一亮,哒哒哒跑过来拉德妃的手:“额娘你别怪他们,是我想要做药膳给您吃,书上说我亲手做的您吃了会好的更快哒!”
德妃轻斥:“哪本书这么写?”
胤祚不答,只拉着她往厨房走,嘴上叭叭道:“这药膳是我和黄院判一起改良的,费了好多心思呢,您快尝尝好不好吃。”
德妃并不觉得药膳会好吃,她自小吃过许多药膳,极少有好吃的。但这是儿子的心意,德妃从善如流地进了厨房。
胤祚亲手舀了一小碗,清冽的汤水中是切成小块的猪肝和瘦肉,另有合欢等药材点缀其中,德妃不由皱了皱眉,她最不喜欢肝脏,无论怎么烹饪,总有一种挥之不去的腥气,平常饮食尚且如此,不注重味道的药膳里的猪肝更是令人作呕。
然而儿子巴巴捧着碗站在面前,德妃看着他衣袖上蹭上的汁水,沉默片刻,还是接过了碗。
淡淡的香味涌入鼻腔,德妃不由一愣。
方才远远闻着,她只觉得香中带着苦涩,然而凑近了闻,气味里的苦气却被香味压制,形成一种微妙的和谐,竟不显得难闻了。
正好宫女取了汤匙来,德妃做好了心里准备,鼓起勇气尝了一口。
胤祚眨巴着眼睛期待地看着德妃。
德妃又尝了一口,惊讶地看着胤祚:“味道不错。”
胤祚立时笑眯了眼,迭声让德妃多吃一些。
德妃在众人的注视下吃完了这碗药膳,这是专门为德妃做的,正符合她的体质,别人吃不了,然而胤祚靠在她腿边一脸满足。
身为一个医者,能让病人乖乖吃药也是很有成就感的啊!
他胸膛挺得高高的,满口承诺:“我再和黄院判琢磨琢磨,改得更好吃一些!”
他是这么说,也是这么做的。接下来的半个多月,胤祚几乎天天和黄院判泡在一起研究药膳的改良,黄院判也十分尽心,一则改良的方子日后他也可以用,二则就是为了胤祚了。
在对药材不断配伍和调整的过程中,胤祚对德妃这个病例的了解也在飞速进步,一开始黄院判主导,胤祚只是学习,到了后来已然成了胤祚主导,黄院判只需要把关即可了。
实践本就是最快的学习方式!
哪怕已经见识过许多回,黄院判还是会为胤祚的天赋而惊叹。
而德妃坐在镜子前,看着自己越发白嫩细腻的脸,心情则有些复杂。
这些日子,胤祚每日都会亲手给她煲药膳,隔上几日他会换一个方子,然后药膳的味道就会更上一层,她吃了大半个月,能明显察觉到身子清爽多了,就连气色都好了许多,这些日子,不断有人问她保养秘诀,听说近日后宫许多嫔妃都宣了黄院判诊脉,胤祚还高兴地说他多了许多病例来学习。
德妃倒不担心会被分去宠爱,她到了这个年纪,膝下儿女双全,早就不是在乎宠爱的年纪了。只是她纵然没学过医理,也知道胤祚要做到这一点有多不容易。
他实在是个很有天赋的孩子。
想到胤祚提起医术时亮晶晶的眼睛,德妃闭了闭眼,问她的心腹嬷嬷:“如今宫里都知道胤祚一心学医了?”
“是”,嬷嬷说,“六阿哥才回来,大家都盯着呢,只怕都知道了。”
再说德妃也是宫里的风云人物,她变化这么大,别人免不得探究,六阿哥的事也就瞒不住了。
何况自家主子和那位小爷还没刻意瞒呢。
德妃“嗯”了一声,轻轻叹了口气:“人各有志,罢了。”
嬷嬷知道,娘娘这是同意六阿哥学医了。其实不同意也没用,看六阿哥这架势,娘娘显然是管不住的。
嬷嬷看着德妃微微蹙起的秀眉,也不知道六阿哥这般选择是对是错。
与此同时,太子也在听底下人说起胤祚的事。
自从胤祚那场大病后,太子一是为了表明自己的立场,二是出于“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的愧疚,对胤祚一直格外优容,不仅频频往扬州送东西,日常对他也多了几分关注,宫人们揣度他的心思,听到胤祚的消息少不得告诉太子。
太子皱眉:“他想学医,他不是喜欢读书吗?”
要不是胤祚上进又聪慧,一个名字也未必就会招惹杀身之祸。
宫人道:“奴才打听过了,六阿哥在扬州时就已经开始和黄院判学医理了,回宫这些日子,每天都要在太医院待上大半日。”
“那就是病好之后的事了”,太子手指轻叩桌面,很快明白了胤祚和德妃的用意,轻轻叹了口气,“六弟何必如此,汗阿玛不会叫旧事重演,孤也不是容不下人之人。”
实际上他从来没有觉得胤祚会是他的威胁,只体弱多病这一条,胤祚就没有争储的资格。世人总喜欢揣摩汗阿玛的心思,却忘了他是皇帝,但也是一位父亲,“祚”有“帝位”之意,但它的本意却是“赐福”,不过是父亲对儿子的一片慈爱之心罢了。
若是汗阿玛知道朝臣会误会至此,恐怕他当初宁愿为六弟取个“福”字!
太子不愿意胤祚平白耽误前程,有心让他知道自己的态度,于是吩咐宫人:“去问问六阿哥今日有没有空。”
胤祚不知道太子想要见他,他现在正高兴,因为黛玉的信终于来了!
京城距离扬州两千里,而现在的快马可以日行两百多里,按理说不到十日就可以到达,来回半个月左右,然而从胤祚写信给黛玉开始,已经过去二十多天了,却迟迟没有收到回信。胤祚这几天提心吊胆,生怕黛玉生他的气。
幸而今日终于收到了回信。
胤祚看着信封上明显属于林如海的“六阿哥亲启”五个字,嘴角不由带上几分笑容,一边拆信一边问德清情况,得知并不是黛玉那边耽搁,而是跟去的太医年纪大了,受不了长途奔波,所以路上多耽误了一些。
再则就是胤祚送去的东西太多了,带着那么多东西他们完全没有办法快马加鞭。
胤祚轻咳一声,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不免有点尴尬,在林如海的信里掏了掏,果然里面还夹着另一封信。
这次信封上的笔迹就稚嫩多了,胤祚笑眯眯拆开,开头就是问好:六阿哥,近日安否?
相比胤祚的长篇大论,黛玉的信并不长,稍微说了下衣食住行,然后问胤祚的情况,最后感谢他送了太医云云,胤祚很快看完,眼神又回到了第一行最上面的三个字,眉毛不由皱紧了。
六阿哥!
这也太生疏了!
自从他们熟悉之后,他都不叫她林姑娘了,要么叫林妹妹,要么称呼她名字,她一直很少对他用什么称呼,以至于他都没发现,黛玉居然是叫他六阿哥的。
这哪里是玩伴间的称呼,怎么也得和他一样,喊名字或者喊哥哥吧?
喊名字不合适,这属于不敬,他们通信也不是完全没人知道的,其他的
爱新觉罗哥哥?又长又难听!
胤哥哥?不行,名字带胤的太多了!
祚哥哥?emmmm
胤祚提着笔思索好一会儿,眼睛突然一亮,在纸上写下“师妹”两个字。
虽然林如海没有太傅之名,但于胤祚却有教导之实,他和黛玉一起读书,又一起学医,师兄妹相称理所应当。
胤祚心里满意,给黛玉写好了信,这才看林如海的信。
小孩儿的眉毛又慢慢皱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