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位亲信在书房各处细细搜查了一番,却是一无所获。
郡王妃并不在意,若是能被简简单单找到的话,她反而会怀疑那物什的真假。
奶娘推开直棱窗的一角,瞅着大管事并无异动,这才安下心来,对王妃道:
“王妃,这般无头苍蝇似的乱找,怕是没个章程,找上一天一夜也难有结果。那安姝县主,可还有别的交待?”
陆呦鸣传过来的密信,多是一种特殊材质的纸张,拆封后不过一炷香的时辰,信上的字迹便会消散。
故而多数内情,只有王妃本人知晓。
蔻指轻搭在线条优美的下颌上,王妃轻蹙起浓密如云的眉梢,低语中夹杂了些许不可置信的疑惑:
“说倒是说了,只是当初只觉那小娘子胡言乱语,莫非,竟是真的?”
奶娘急道:
“死马当活马医就是,王妃想想,万一那厮察觉到了不妥,禀告郡王,岂不会离间了夫妻感情?”
郡王妃最大的倚仗,无非就是郡王的怜惜与敬爱,虽然这点似是而非的真情并不能阻止郡王毫不犹豫地更替继承者。
仿佛被奶娘唠叨得没了主意,王妃撇了撇嘴,将陆呦鸣在信中的嘱托和盘托出:
“那娘子只说,孽种心思深沉,又要避人耳目,水晶骨簪这等闺阁用物,定不会放在卧室惹来香艳怀疑。故而多在书房或者库房之地寻觅,越是放在明面上不引人注目的小物件,就越是可疑。”
说罢,王妃努着嘴,对奶娘抱怨道:
“我可不愿去那脏兮兮的库房受罪,想来那贱种亦不喜污,不会将东西藏在库房。只是这间书房一览无余,无非有些杂而琐碎的小玩意,哪里有簪子的影子呢?小娘子怕是胡言乱语,随便瞎猜的吧!”
奶娘若有所思,她陪伴王妃多年,王妃嫁入王府后,掌管家事,也少不得她这个狗头军师出主意。
略略沉吟,奶娘环视书房四面,灵机一动道:
“那县主娘子的意思,莫非就是指这些自然而然摆在书桌上的笔墨纸砚?”
王妃一愣,惊愕道:
“这些?这些东西里,难道能藏簪子不成?”
奶娘自认想通了关节,面带愉悦地笑回道:
“可不是?书房书房,最多的不就是这些笔纸吗?且让阿绿几人试试便是。”
王妃可有可无地抬了抬下巴,阿绿几名亲信便在那张交趾黄檀书案上摸索起来。
晏雯冰博得世子之位后,衣食住行便格外讲究,从不曾堕了自己的身份。这张精雕细琢的书台之上,不仅文房四宝俱全,亦有朱砂封泥,玉器镇纸,白瓷水盂等相配之物。
尤其那件湘竹笔筒,紫檀乌木为材,直口直壁,外层镶有玉带花枝,飞蝶翩翩,花苞含羞,可谓精美绝伦,惹人赞叹。
王妃瞧见后不由心口发酸,这物乃是晏帝亲赏,素来被郡王当作一个稀罕物宝贝着。她的大郎求了几次,郡王都舍不得割爱,万万没想到最后落于贱婢之子的手中。
若不是怕郡王怪罪,王妃恨不得当场给它砸了!
阿绿也摸到了这支笔筒,内里放了几根长短不一的湖笔。因着奶娘的提示,她并未粗略带过,反而将其倾囊倒出,扭着笔杆寻找异样之处。
“咔嚓”一声脆响,木制笔身被一分为二,露出囊心中那点细细尖尖的簪头。”
“王妃,您看!”
阿绿迫不及待地将发现奉上,奶娘急吼吼地一把夺过,将藏物的毛笔呈给面露喜色的王妃。
“咦?怎么只有下半截?”
簪头从笔身中脱出的瞬间,欣喜若狂的王妃与奶娘不由僵住了咧开的嘴角,纷纷发出不可思议的惊呼。
通体透彻晶莹的水晶骨簪被人拦腰截断,裂口着意打磨光滑,破损之处并未折损它的瑰丽无双,反而增添了一缕残缺之美。
只是半支簪子,难道能够换得安姝县主的合作与支持?
郡王妃也不能确定。
正在犹豫不决之时,门外忽而传来了老管事的咳嗽声:
“王妃,您已在书房逗留多时,可要出来用点茶点?”
一句话险将王妃的三魂吓掉了七魄,她抚着胸口狠狠喘了几口粗气,方才捏着嗓子,佯装出不耐烦的声音回道:
“你也是积年的老人了,曾经事事顺从,如今也学会管起主子的事情了!可见世子郎年轻,御下无方,待我这个做母亲的日后好好教导才是!”
老管事也不生气,只是诚惶诚恐地坚持道:
“王妃说得是,老奴知道王妃心疼世子郎,就算为了世子郎,老奴更应伺候好王妃。”
王妃也是见好就收,虽然老管事对她心存惧意,只是县官不如现管,他已在世子郎麾下,不好摆出过于谄媚的姿态。阿绿等人动作麻利,对话间收拾好了桌面,连笔墨摆放的方向都未发生半点改变。
奶娘将那簪头收于自己的绣囊中,就这么大大方方地系于腰间,便是老管事瞧见了,总不好强命她现场拆开。
郡王妃一行人被老管事恭敬地请到空色居的堂屋,又命小厨房奉上精心准备的点心,就连茶水,亦是上贡的茶叶煎制。
王妃与奶娘几人毫无异色,该吃吃,该喝喝,没事挑点刺,暗中观察的老管事皆惶恐应了。正主不在,王妃似是无趣,在空色居各处又转悠了几圈,以风水之名将家具摆设挪动了位置,这才心满意足地摆道回府,老管事等人方才安下心来,又着人去前院告知了世子郎。
晏雯冰正在与郡王商谈公务,另有几名请客作陪。得知王妃去世子院中探望,郡王对着儿子欣慰道:
“你们母子相处和睦,本王心中便没什么担忧了。”
清客们的附和声不绝于耳,只赞郡王修身齐家,王妃贤惠,世子英武。几顶高帽子砸下,堵得晏雯冰不好说出反驳的话语,只能将那最为热络的几人记恨在心底,留到日后掌权之日,再行报复。
直至晚膳时分,王妃将半截骨簪通过暗线送至伊人阁。陆呦鸣沿着水晶骨簪簪头镶嵌的字迹,辨认出此物为真,只是晏雯冰狡猾,竟将物证拆分藏匿,打了她们一个措手不及。
徐氏见娘子捏紧了那半根骨簪,不由上前劝道:
“总算刻了幺娘子与程小郎名字的那部分到了我们手中,娘子也不必太过担心。便是呈于圣上,少不得有理有据地驳回去。”
陆呦鸣摩挲着水晶骨簪头光滑的表面,感受着指尖冰凉的触感。她摇了摇头,对着略显紧张的东乔几人露出一丝安抚的笑容:
“我并不是担忧芙嫔之事,如今人证物证皆在我手,以晏雯冰谨慎多疑的性子,怕是不会闹出波澜。若我猜得没错,他只会暗中散布一些似是而非的流言,真真假假混杂在一起,不仅不好叫人辩驳,反而因为事涉宫妃艳史,更易惹得陛下大怒。”
“毕竟,若让陛下觉得伤了颜面,便是不能刺死芙嫔,亦能让她如入冷宫无疑。这等一举多得的美事,宫中的纯嫔娘娘岂不上赶着支持?”
闻言北武忍不住扶住了腰间的武器,浓眉紧锁,带着一丝凌厉的杀气:
“如此,娘子可有破解之法?”
陆呦鸣摆了摆手:
“他俩暂未联手,只要让那世子郎忙得找不着北,我也可以暂且歇口气了。”
又与西岐耳语了几句,嘴角露出促狭一笑,就连向来冷清的西岐亦在两颊荡漾出忍俊不禁的笑意。此番动景惹来东乔几人好奇的追问,却被陆呦鸣打着哈哈暂且敷衍了过去。
待到翌日,京都晴天霹来一道足以惊掉众人下巴的消息,云游四方不知所踪多年的神医即将归来。据闻神医一手岐黄神术,可与天地同心,亦能将枯骨重化血肉。数年之前,也是神医数次从黑白无常的手中夺回先皇的性命,方能保得王朝暂时的平安。
正在侍奉郡王用餐的王妃得知此事,悲喜交加之下指尖松弛,竟将一盏价值连城的琉璃盏打了个粉碎。
面露震惊的洛河郡王并未责怪失态的王妃,他瞧着发妻滚滚而下的泪水以及眼中骤然爆发的光芒,心中亦是酸楚。
早被众人判了死刑的神医若是真能归来,自家长子那个不育的怪病怕是有了痊愈的希望。只是如今世子既立,继承人反复更迭,必会惹得圣上雷霆大怒,安他一个藐视皇恩的罪名。
郡王不由陷入了纠结,若依他的本心,自然晏雯冰的才能更适合继承王府,只是长子到底是王妃唯一的子嗣,亦是自己的嫡长子,就算偶尔在女色上犯点糊涂,平日里也是乖巧孝顺的好孩子,他又如何能不偏心呢?
王妃哪里晓得郡王心中诸多纠结,她哭得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哀求直将郡王的心软成了一滩水,忙不迭地答应了妻子,定会向神医府上送上拜帖,且以万两黄金为诊金,求得神医为长子治病。
这番承诺总算哄得王妃破涕为笑,府内却是流言四起,昔日尘埃落定的夺嫡之争,好似硝烟再起,连带着王府内外人心惶惶,平静的湖水被搅乱了一团涟漪。
这一边,指尖磨搓着剩下的半根水晶骨簪,晏雯冰向来彬彬有礼的双眸似有乌云翻滚,阴鸷的眼神仿佛下一秒就会将罪魁祸首拆腹入肚,彻底绝了她祸害人世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