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宫后,又行了敬献“龙凤呈祥”于帝后的仪式,旁侧自有诗会评出的才子才女吟诗作赋,将气氛再次烘托到最高点。尤以易家春柳娘子在殿上大放异彩,虽容貌平平,但五步成诗,七步成颂,腹有诗书气自华,连皇帝都对其青睐有加,甚至赐下了御制的文房四宝以示嘉奖。
待到大太监洪亮有力地唱赞宫宴结束,众人退散,饶是陆呦鸣这样的闺阁娘子素来身体康泰,此时也累得足下发软,香汗连连,幸亏两位女官左右搀扶着才不至于当众失仪。
一路被牵引着去偏殿换洗梳妆,随后自有宫中车舆恭送花王娘子归家。两位女官侍奉得格外精心,赞美的恭维话一箩筐一箩筐地向外倾倒,不用疲惫困倦的陆呦鸣费心去应付,她俩自己就能聊得热火朝天。
“娘子再次夺得花王美名,实在是可喜可贺!”
“这般蕙质兰心的绝世美人儿,也不知将来会被哪家有福气的郎君求了去?”
“陆娘子这样的人品,寻常人家恐怕齐大非偶,恰好今日洛河郡王府的世子郎进宫赴宴,他最是怜香惜玉之人,您只要将他侍候高兴了,便是事后迎您入王府做那高高在上的正妃娘娘,也不是没有可能性。到了那时,岂不是真正的金尊玉贵?”
“呵呵,你这油嘴滑舌的老货,这话说得倒是有理。好娘子,我们特意准备好了鸳鸯暖帐,您可得把握好这天赐良机啊……”
只听俩人调笑般地说起与宗室男子颠倒鸾凤之事,陆呦鸣便已然警醒。她在家中数次被陆宣智逼迫入宫为妃,倘若此次女官口中所说与郡王世子私相授受之事被有心人曝光,恐怕利欲熏心的父亲会迅速将她视为弃子,不是直接三尺白绫了解了她,就是无名无分地送去恶徒的宅邸,名声尽毁再无翻身之日。
这两位尚仪女官,连续四年跟着花王娘子的车辇侍奉,从未出过半点差错,陆呦鸣自然也是打赏丰厚,彼此合作愉悦。如今对方陡然间变了脸皮,姿态强硬地押着她的的两条纤纤玉臂拐上另一条陌生且幽暗的小径。
四肢渐渐软绵无力,为了以防万一,陆呦鸣素来少吃宫中的点心茶水,如此想来,怕是只有在花辇上口干舌燥之时饮过的那杯香茶被有心人动了手脚,其中定是下了延缓发作的软骨散筋之药,加上游街莳花绕城一周着实是件辛苦的体力活,便是感觉到手脚酸软寻常也不会过多在意。
想到宴席上席皇后那双郁郁而又有些偏激的眼神,陆呦鸣微叹了口气。明明妄想勾搭姑父上位是席氏自己的亲侄女,如今却是嫉恨赢夺胜利的自己,可见人心之诡谲复杂,为了欺骗己心不惜将仇恨迁怒至无关之人的身上。
他们甚至都懒怠去想一想,晏帝为何会撤了那盆宛如仙品的“冰玉雪魄”,给席家好大一个没脸。明明最开始的时候,居高临下的君王也同其他人一般,那双锐如鹰钩的深邃眼眸充斥着对那株如霜似雪,冰清玉洁的牡丹花的意趣兴味与势在必得。
两位凶神恶煞的老妇一路架着陆呦鸣的身躯往前狂奔,丝毫不在意小娘子腿脚酥麻无力,竟是连拖带拉,任由那袭价值千金的火红牡丹长裙迤地半尺,似那璀璨绚烂的牡丹花海,哪怕四周一片阴翳仍是熠熠生辉。
其中一人兜中早已备好了厚实的绣帕,帕上甚至额外加了点分量的迷药,想着万一小娘子经不住恐慌尖叫起来,便用帕子将她的嘴巴堵得个严严实实。
没料到这陆氏娘子虽然额角泌汗,面容惨白如纸,却是眼神犀利如炬,意志强势磐石不可摧移,双唇颤巍却无一星半点求饶惊叫的话语。倒是唬得两位在宫中浮沉几十年,见惯阴私秘事的侍奉人阵阵心慌气虚,只惶恐这等心志坚定的小娘子若有机会逃出生天,定会返还千倍百倍的报复。
无奈开弓没有回头箭,上头掌握生杀大权的贵人发了话,她们这等地位卑鄙的小人物,做得圆圆满满尚能有一丝活路,做岔了事迎接她们的却只有死路一条。死道友不死贫道,两个女官心一横,竟是加快了足下的速度,不过半柱香的功夫便将人拖到了一间偏僻的宫室中,又把那具衣衫松散,绵软无力的娇躯随意扔在了香罗软塌上,关上雕花木门后悄然离去。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糜烂的甜香味,似是刻意点了暖情的香薰。室内昏黑幽静,粉色的鸳鸯芙蓉纱幔低低垂下,帐内的陆呦鸣一动不动,隐隐望去玲珑有致的身体曲线朦胧而又暧昧。平静安宁的氛围持续了不过几息的时间,便有一只皓腕戴着血玉镯的,掌心几道深深血痕的女子玉手缓缓掀开了帷帐。
陆呦鸣虽是手足无力,头颅却仍可做些轻微的移动。她抬起那双略有些涣散的凤眸,果见居高临下的席心玦憔悴的脸庞上满是愤恨和得色,那双充斥着恶意的眼睛似是在细细品味她的窘态,没一会儿竟又形若疯癫地大笑起来,瘆人的狰狞让原本品貌上佳的小娘子恍若化身地狱爬上来的凶煞厉鬼。
“哈哈哈哈哈哈,陆呦鸣,你也有今天!”
“你这般无德无能的小娘子,有什么资格做那荣耀加身的花王娘子!抢了我席家的机缘,你这是罪有应得,恶有恶报!”
“我来这里,就是要亲眼看着你堕入深渊,品尝一下我所受到的屈辱。”
席心玦眼角都笑出了泪花,靥面荡漾起两轮代表着痛苦与甜蜜的小酒窝,咬牙切齿却又幸灾乐祸道:
“那洛河郡王家的世子郎惯是个品行不端的猥琐公子,不但家中豢养了数十位姬妾男宠,听闻还在民间强占有妇之夫,淫辱未出阁的良家小娘子。”
“这等放荡之人,等你与他有了肌肤之亲,陆大娘子在宫中就迫不及待与人颠倒鸾凤的香艳之事便会传遍京都街头巷尾,到时候你这假冒的花王娘子清白尽毁,莫说做那世子郎的正妻,怕是连低贱的侍妾之位都轮不上哈哈哈哈哈哈!
“我与你素无仇怨,你为何要如此恨我?”
陆呦鸣原本清脆爽利如莺歌燕语的嗓音因为药物的作用显得有些低哑深沉,同时夹杂着浓浓的不解与疑惑。她自认好与人斗,但是和席心玦之间不过一些口舌之争,明面上她也先行退让,并不曾驳了这位皇亲国戚的脸面。花王宴上席心玦惜败,不过是没有摸清那位晏帝陛下的心思,又何至于害她如斯呢?
“我说过,你夺了我席家的机缘。我的牡丹世间当世无双,姑父又怎会不喜?定是你这狐狸精动了什么手脚,才让我当众丢了那么大的丑,害得席家颜面尽失。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我都是一样野心勃勃的娘子,妄想有一日能够入宫为妃。”
说着说着,她的脸上渐渐带了一丝怆然,不过瞬间却被满目的谋算与阴鸷所替代:
“家族倾心培育我们这群小娘子,外人看着可是千娇万宠,呼奴使婢,实际上不过跟个小宠物一般,但凡遇到与男人利益攸关的大事,随时便可推出去送命。便是如愿做了那正室娘子又如何,还不是得看夫君的脸色行事?帮他打理家事,侍奉父母,回头还要对着满屋子的姬妾庶子,扮演那贤良淑德的大夫人,这样的日子,过得有甚乐趣!”
“呵,你们这些俗人觉得我勾引姑父,私下便看不起我,但是既然注定要做男人手中的玩物,我为何不能主动去找天底下最尊贵的那个人?皇权远远大于父权,那才是我们这些倚靠家族存活的娘子主宰自己命运的法宝!”
发泄了心中一通怨气,她又自嘲一哂:
“算了,我跟你说这些干嘛?虽不知你为何会惹上那位,不过能看到你下场凄凉我也算心满意足了。”
“那位?”
“难道除了你和你的姑母,还有其他人插手此事?”
陆呦鸣眸色微沉,想来席皇后在宫中举步维艰,怕是难以做到雁过不留痕地绑走花王娘子。那会是谁?能在深宫中轻易调动两位高阶女官,背后势力定是不容小觑。
席心玦讥讽笑道:
“我姑姑是个愚钝且古板的女人,不但笼络不了自己的丈夫,连丈夫宠爱的小妾都敢对她使脸色,又怎会想出什么锦囊妙计对付你这样万众瞩目的小娘子?你也别猜了,我自然不会告诉你,你就带着这样的疑惑下地狱去吧!”
“地狱”二字尾音未落,便听那副鸳鸯暖帐内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席心玦只觉眼前一花,天地骤然颠倒,她的身体重重落在锦被之上,同时几处要穴被圆润葱白的指尖依次按住,刹那间整个人便化作静立的木桩,瞠目结舌地望着头顶上绣工繁复精美的床帐,仿佛呆傻了一般。
陆呦鸣胯坐在她身上,到了此时此刻两人的位置已然发生了天翻地覆的轮转,主动权再次回到了陆娘子的手中。殷红如血的牡丹长裙松松垮垮,柔软如丝的绸纱散落在席心玦身上,似是蚂蚁爬动在娇嫩的肌肤上,那种隐隐约约的瘙痒让惧怕恐慌如洪水般涌入心底深处,令她忍不住浑身颤栗。
“你怎会……”
陆呦鸣笑意嫣嫣地拍了拍她的脸,语气中尽是对自己化险为夷的笃定与从容:
“席小娘子,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你既敢大喇喇跑到这里来见我,岂不是给我机会报仇雪恨吗?放心,呦鸣定会有怨报怨,有仇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