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氏悚然一惊,在府内大张旗鼓地搜寻贼人,若是传了出去,岂不是有损陆府名声?
倘被清醒后的家主知道,定会大发雷霆,自己也吃不了好果子。
她刚要拒绝,陆呦鸣却又善解人意地话锋一转:
“我知母亲担忧,只是事分轻重缓急,比起妹妹们的安危,虚名自可后退一步。不过,凡事也要讲究方法,不如寻一两全其美之策,既保全阖府名声,亦能逮住贼人。”
“两全其美……之策?”
姚夫人眨着两只滴溜转的眼珠子觑向那边自信飞扬的继女,犹疑的暗光在瞳眸间闪烁不定,死活不敢一口应下。她心里嘀咕着,说得轻巧,万一出了点纰漏,担责的可全是她这位当家主母啊!
陆呦鸣自然晓得她的顾虑,干脆承诺道:
“儿向母亲保证,若出半点疏漏,儿一力承担,绝不叫父亲责难母亲。你就当我借着县主的威势压迫于您了吧!”
这话不轻不重,直接让姚氏慌张摆手道:
“县主何出此言,我并没有这等意思。也罢,你父亲暂时起不来身,你先将法子说与我听,若没不妥之处,就依了大娘子之言吧!”
陆呦鸣丹唇轻启,凑到姚氏耳边小声耳语了几句。姚氏神色几番变幻,片刻后终于在沉默中徐徐点下了头。
夜高风黑,温柔的月光洒落在逼仄偏僻的露水院中,宛如光滑柔顺的银色绸缎铺展在青绿瓦砖之间。
西岐在微凉的夜风中翻过了篱笆墙,借着轻功犹如一只灵巧的小猫,悄无人息地钻进了陆家庶女们居住的房间。
陆宣智对这群无甚价值的庶女毫不在意,不过给吃给穿,到了年纪寻个人家嫁出去罢了。姚氏素来严苛,对待庶女们极少露出好脸色,几个年岁不等的小姑娘终日在嫡母手下战战兢兢讨着生活。若是亲娘还在的,至少还有个人筹谋将来,若是身后无人,便是遭了欺负也只能忍气吞声。
陆呦鸣掌管家事的时候,总归能在物质生活上照顾一些。只是闺阁教育,终究离不开母亲的言传身授,她这位长姊小时若无外公扶持,也是自身难保,实在无力包揽几位妹妹的成长。
所以除了陆家二娘子,其余几位小娘多是拘谨胆小,沉默内向的性子。
因是庶出,几人并未分得单独的院落。姚氏将姊妹几人单独放于离主院甚远的僻静小院,不过派遣奶母婢女服侍,自来少有过问。
倒是数位小娘,不得不日日赶早,步行至上房与姚氏请安,奉承讨好,以求一段差强人意的好姻缘。
露水院在陆府中就如掉路在海中的一滴水,半点水花都溅不起来。西岐一路猫着腰走来,竟是连半个守夜的下人都没瞧见。
想来姚氏懒怠多管,下面的人便偷了懒,又在某处吃酒开赌,连本职都忘了个干干净净。
这样倒也方便了西岐行事,只是她暗暗记在了心中,打算回去之后与娘子告上一状,免得将来惹出祸事。
她环顾了一圈,白墙青瓦的低矮屋宇内,并不见火光摇曳,人声走动。估摸着记忆中的位置,从紧密相连的闺阁中寻到二娘子窗外,再从衣袖内的囊袋中掏出一支白玉短笛,戳破窗户上鲜绿的碧影纱,对着床榻上酣睡正浓的娇躯射出一根闪烁暗芒的银针。
睡得香甜的陆凡锦只是抖动了两下四肢,便在药力的作用下无知无觉陷入了昏睡的状态。
少顷,二娘子的身体开始微微发烫,口中不由自主地□□出声。
卧房外守夜的婢女从迷迷糊糊中惊醒过来,连忙端了油灯,掀了门帘进屋查看自家娘子。
火光朦胧中,她看到二娘子脸颊潮红,嘴唇因为喘不过气微微张启,呢喃着要水解渴。
小婢女心中一惊,知晓自家二娘子这是发了病。她也不算伶俐之人,慌张之下冲出屋子,敲响了整个露水院管事钱娘子的门。
这钱娘子算是陆府庶女们的教养老师,平日里帮着姚氏管理众位小娘。对于无亲无靠的小娘子要求自来苛刻,若是有亲娘相助给足了银钱,反而谄媚得像只癞皮狗。
陆凡锦一文钱恨不得掰成两半花,同她亲娘那般小气抠门,从不肯多给钱娘子银子。钱氏也找过几次硬茬,偏偏陆凡锦不似寻常贵女,竟敢在地上撒泼打滚,完全置陆府脸皮于不顾,反倒吓得钱氏做了缩头乌龟,凡事少惹这疯娘子。
若是让姚氏知晓这姓陆的娇小姐被她教养成这般市井泼妇的模样,怕不是会揭了她的皮。欺软怕硬的钱氏只盼将陆凡锦早日嫁到别府,祸害人家家去。
今夜她正睡得鼾声迭起,骤然被小丫头惊天动地的敲门声惊醒,不由火冒三丈,开门后就叱骂起来:
“哪来的小蹄子!三更半夜不睡觉……”
腌臜话还未出口,见到小丫鬟熟悉的面庞,瞬间消了音,生怕被那惹人忌惮的破落户找上门来。
不料这婢女张口便是央求:
“钱娘子,我家二娘病倒了,身上滚烫得很,您快去请大夫来看看吧!”
钱氏先是一惊,随即眼珠子转了两圈,心中踌躇不定。若按她原本睚眦必报的脾性,定要趁此机会将陆凡锦的小命拖死过去,不想前几日伊人阁的掌事婢女,命人送来了几锭金子,嘱托她定要好好照料这群陆府的庶娘子,不可怠慢了去。
软硬兼施之下,钱氏也不敢明目张胆地违抗县主御令,只在心中暗暗唾骂嫡出娘子多管闲事。
事也凑巧,陆呦鸣诸事缠身,如今家中事务多归姚氏统理,她便替几位庶妹私下打点了一番,不叫她们谋生艰难。故而今个陆凡锦出事,钱氏虽不敢暗下狠手,却也决定一不做二不休,将麻烦全推到伊人阁那边。
陆凡锦此人,欲壑难填,大娘子与她的恩惠不但不能换来感激,反而要惹上一身骚了!
钱氏心中快意,面上却故作为难道:
“大半夜的,要请大夫,岂不是得把家主夫人给闹起来?这事我可不敢作主,你有胆子,你自己去说!”
婢女眼泪都快急出来了,虽然陆凡锦对她苛刻,她却不能放任二娘子出事,否则难逃一死。她胆小如鼠,又不敢去上房闹腾,只能抓着钱氏的衣角哀求再三。
钱氏仿佛被缠得没了法子,偷偷在她耳畔道:
“不如摸去伊人阁寻大娘子,她自来爱护姊妹,想来攸关二娘子性命,不会拒绝你的!”
陆凡锦的贴身婢女原还担心自家娘子与县主不睦,怕是求救无门。转念一想大娘子不似家主夫人那般冷血无情,素来体恤下人,至少不会在伊人阁白白丢了性命。横竖都是条死路,索性拼死一搏,没准能挣扎出一条活路!
那婢女被钱氏劝说着动了心,咬了咬牙,对钱氏福了福身便飞奔而去,瘦弱的背影渐渐在苍茫的夜色中化作豆大的一点,直至消失不见。
钱氏哼着愉悦的小曲,重新回了屋,丝毫没有察觉到屋脊之上西岐那抹浅淡的笑意。
娘子所料不错,这钱娘子是个眼大心空的蠢人,只会仗着姚氏的威势,在庶出娘子面前作威作福。待那婢女求到伊人阁门前,便能顺理成章探查露水院了。
她心中思索,转而脚下在瓦砾上借力飞起,借着惨淡的月光追上了那位饱受惊吓的小婢女。
一切就如陆呦鸣设想的那般,接到陆凡锦贴身侍女的通报后,她佯装刚刚披衣起身,急匆匆赶去了庶妹们居住的露水院。
早在婢女敲开钱氏大门之时,其余几位庶娘子便已然惊醒。只是她们素来胆小怕事,连探头查看发生了何事都没有勇气,只愿缩在屋内和乳母相依。
只是骤然听闻长姊驾临,她们在慌张中连妆容都来不及顾上,由着侍奉的下人帮忙套上衣服后就急着出门迎接,面上皆是一副小兔子受惊后的紧张表情。
年纪略长一些的三娘子勉强压下错乱的呼吸,主动上前一步给长姊福身道:
“夜深露重,阿姊突然至此,可是露水院有事发生?”
她见陆呦鸣一身轻简装扮,不复往日县主威仪,心中忧思更胜一筹,只是将期盼祈求的目光投向长姐,只求多得一丝怜惜。
任凭嫡姐与夫人如何斗法,不将她们牵扯其中便好。
其余几个庶娘子年岁更小,懵懵懂懂的眼神中充满了对陆呦鸣的畏惧与渴慕,又在乳母的示意下僵直了瘦弱的身板,不敢随意插话。
陆呦鸣见到此情此景,不由在心底微微叹气。
饶是官家娘子,也就落个衣食无忧的好处,想要活得十全十美,少不得计策谋略,争夺相斗。
她的几个妹妹脾性被姚夫人圈养得过于乖巧,日后还是择嫁安稳渡日的小户人家,万不能将她们推入那明争暗斗的虎狼之地。
这般想着,陆呦鸣面上却露出安抚的浅笑:
“二娘子的侍女来我院中禀报,只说她家娘子病得厉害,我着实放心不下,想着过来看看才好。钱娘子安在?既然露水院由你主管,我便寻你问话,二妹现在何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