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染靠在竹编摇椅上看书。
她穿着素白的裙子,长发披散下来,被风吹乱,少许贴在脸颊上,有种凌乱而脆弱的美感。
“我饿了。”
她的声音被风吹散。
没有得到回应。
她这才想起来那人走了。
走了,也好。
都是要走的。
她累了,闭上眼,拿书挡住了脸。
阳光透过柳树的缝隙洒下来。
“咩咩咩——”
有羊跑出了羊圈,在她身边打转。
她睁开眼,站起身,将书放在摇椅上。
书的名字叫《我的牧羊日记》。
在腰封的位置有一行放大的红色字迹:不是我在孤独地牧羊,而是羊儿们,在治愈我的孤独。
一阵风吹来。
风吹书页哗啦啦响。
曲染打开羊圈的门,看羊儿们撒着欢儿跑出来。
它们已经知道去哪里吃草了。
曲染只要跟在后面就可以了。
山林翠绿。
人间寂静。
郁雅知坐着出租车去往大福村。
她到达的时候,已经下午四点多了。
山路弯曲。
到了大福村标牌那里,车子已经开不进去了。
郁雅知给了车钱,下了车,徒步往山里走。
山里的住户不多,也就十几家,分布的也很散。
她一路询问,才到了曲染的家。
说实话,这个家很漂亮,周围一圈柳树儿,柳枝垂下来,随风摇摆,像是在跳舞。
也像是在欢迎。
错开柳枝儿这层遮挡,便是一个篱笆门,周边开着不知名的花,红的、黄的、白的、粉的,纷纷从绿叶里冒出头,显出一派勃勃的生机。
十几只漂亮的蝴蝶流连花丛,远远看去,竟是组成了一个心形。
她看得惊奇,往前走几步,才发现用了特别的插花技巧,让蝴蝶停留在那里时,形成了一个心的图案。
这巧思,简直了!
再看屋子,并不大,普通的红砖房,但四面墙都长满了绿色的爬山虎。
真心像极了童话里的森林小屋。
怪不得郁嘉言呆得乐不思蜀。
单看这生活情调,这姑娘,有点东西。
“咩咩咩——”
一阵羊叫声。
郁雅知闻声回头,看到一片白色的羊。
而在羊群的最后,一个娇小而柔弱的身影映入眼帘。
郁雅知惊了!
这、这人是钟秋啊!
她怎么在这里?
等下,她不会就是郁嘉言嘴里的曲染吧?
“你找谁?”
曲染看着门前的陌生女人。
长款白衬衫搭配黑色小脚裤,脚上踩着一双白色运动鞋,气质干净优雅,一身都市丽人的范儿。
但她不认识。
郁雅知也在看曲染:巴掌大的小脸,素颜苍白也掩盖不了的精致,穿着过膝的素白连衣裙,浓密长发披散下来,给人一种浓浓的弱不胜衣之感。
似乎更娇小瘦弱了。
眼神也不是沉默的清冷,而像一汪平静的春水。
好奇怪。
钟秋分裂的人格?
想着,她问出声:“你好,我叫郁雅知,你是……曲染?”
曲染点了头,没说话,把羊赶去不远处的羊圈。
郁雅知也跟着去了,一边走,一边问:“我是郁嘉言的姐姐。你知道他吗?”
曲染还是点头,但没说话。
相比钟秋,这个曲染更为沉默寡言。
郁雅知又问:“你不好奇我来找你做什么?”
曲染终于出了声,却是说:“我好饿。”
她一天没吃饭了。
因为懒散,都是饿了才做饭。
郁嘉言来了以后,就是他在做饭,尽管他白水煮面条也煮得难吃,但她从不挑食。
她对食欲没有兴趣,只要填饱肚子就行。
是以,她被郁嘉言投喂了几天后,更懒散了,一点不想做饭。
郁雅知不知内情,就有点跟不上她的思维:饿了跟她说有什么用?难道要她给她做饭?
正想着,就听曲染说:“你能帮我做饭吗?或者……郁嘉言让你来帮我做饭的?”
眼神跟语气都可认真了。
郁雅知:“……”
她不是来做饭的啊!
但她一天都在路上,确实也饿了。
“好吧。”
郁雅知应了:“我给你做饭。”
她觉得吃饱了,再谈比较好。
曲染听了,推开篱笆门,带她进了厨房。
厨房里只有米、面,所谓调料就是盐。
郁雅知震惊了:“你确定?就这些食材?”
曲染点头:“很简单的。水烧开了,放面就好。哦,还可以撒点盐。”
郁雅知:“……”
所以,郁嘉言在这里过的什么日子啊?
有情饮水饱。
他还遇到真爱了不成?
“饿了。”
曲染摸着肚子,催道:“可以快点吗?”
郁雅知最后还是认命了。
她刷锅、烧水、煮面、然后撒点盐。
等盛了一碗,放到曲染面前,她二话不说,就吃了起来。
虽然说饿,但她吃饭还是慢悠悠的,像是在品味美味佳肴。
郁雅知看得怀疑人生,也盛了一碗,但只吃了一口,就不想再吃了。
养尊处优如她,实在消受不了这碗面。
曲染看到她嫌弃的眼神,吝啬言语的她,点评一句:“美味佳肴是饿出来的。”
郁雅知:“……”
这女人换了个人格,似乎也不是很讨喜。
她放下筷子,看着她吃面,脑子里却在飞快运转:显然,钟秋分裂出了一个人格,隐居在这个小山村里,而尚黎并不知道。
要不要告诉她呢?
可告诉了她,她必然过来,那么,郁嘉言怎么办?
她是来看曲染的,如果人不错,甚至会带她回深市……
想来,以曲染另一个身份,也就是钟秋的身价,父亲对他们的婚事是没意见的。
可尚黎怎么办?
尚黎还在找钟秋呢!
一面朋友,一面便宜弟弟,郁雅知陷入了纠结。
曲染吃完了面。
她筷子一放,再次真诚发问:“你能刷碗吗?顺便刷个锅也行。”
郁雅知:“……”
这个人格是自来熟么?
怎么指使起人来那么自然?
她忍不住问:“郁嘉言也这样?”
曲染点头:“他很积极。想来是个会照顾人的。虽然看起来智商不是很高的样子。”
郁雅知觉得后面评语还是中肯的。
至于前面评语?
算了,各花入各眼。
“你喜欢郁嘉言吗?”
这个才是她要关注的。
曲染听了这话,想了想,说:“如果他不那么聒噪,可能会不讨厌。”
郁雅知:“……”
这喜欢都谈不上呢。
她弟弟是多卑微啊!
怪不得说什么抢回来之类的话。
搞半天还是单相思。
“我觉得……你对他有点好感。”
郁雅知决定说出来意:“他回家了,吵着要娶你,还想父母出面提亲,但他们不同意,就把他关了起来。他不放心你,说你身体不好,所以,托我来看看。你想去见他吗?我可以带你过去。”
曲染多少猜到了她的来意,摇头道:“他好像误会了什么。我对他没有男女之情。如果我喜欢他,就不会让他离开。另外,就算我喜欢他,我也不会离开这里。”
郁雅知料到她的答案,心里为郁嘉言点了根蜡,换了话题:“你认识钟秋吗?”
据说,人格分裂情况严重的话,人格间甚至会相互感知到对方的存在。
果然,曲染听到钟秋的名字,表情有了异样。
但她说:“不认识。”
“你认识。”
郁雅知笃定地说:“你知道她的存在。应该也知道自己是副人格。你抢夺了她的身体么?”
她知道人格间有厮杀。
有时候主人格太弱,会被副人格厮杀,永久占据身体。
但曲染表现出来的样子,并不像很强势、凶戾的样子。
她不禁猜测:“和平让渡?”
曲染不说话。
她沉默了一会,开了口,却是说:“你能先把锅碗刷了吗?”
郁雅知:“……”
她知道如果自己不刷了锅碗,曲染是不会回答自己了。
“好。”
她去刷锅碗,不时回头看她,还坐在桌子前,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两个碗、一个锅,还是很好刷的。
没一会,她就坐到了她面前。
曲染像是没看到她,一直低着头,沉默不说话。
但她细长的手指在桌上滑动,像是在写钟秋的名字。
郁雅知就这么看着,也不催促,等她自己开口。
天色渐渐黑了。
曲染终于还是出了声:“她是个懦夫。”
她的声音不再平静,带了点小情绪。
像是嘲讽,又像是同情。
郁雅知问:“为什么这么说?”
曲染又沉默了。
她觉得自己说不清,就站起身,去卧室,拿出了手机。
她开了机,点进短信,让她自己看。
【曲染,当我闭上眼的那一刻,好像看到你站在那里,沐浴着黎明的曙光。】
简短的一句话,时间是半年前。
郁雅知仔细品味着这句话的意思,隐隐明白:这是钟秋的决定。她似乎把曲染当作自己的新生。
这意味着——钟秋自己放弃了自己。
“她怎么了?”
郁雅知想不通:曾经那么渴望成功的人,为此不惜自杀逼自己投资,怎么就在成功后放弃了自己?
曲染依然是不说话。
她不想提到钟秋——那提醒着她不过是钟秋创造出来躲避现实的工具。
“天黑了。”
曲染看向外面,远处的山野没有光亮,黑得无边无际。
“汪!汪!汪——”
几声犬吠划破夜的寂静。
郁雅知本来在出神,这会也给吵得回神了。
她拿着手机,点开电话簿,开始纠结要不要告诉尚黎——钟秋不在了。而眼前的曲染,不见得记得她。便是钟秋,也不见得对她有好感。尤其她现在还跟便宜弟弟搅在了一起。
或许她该当不知道。
正这么想着——
【把所有的春天,都揉进了一个清晨。
把所有停不下的言语,变成秘密,关上了门……】
钟秋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郁雅知看了眼来电,天,怕什么,来什么,是尚黎!
曲染一直将钟秋的手机关机,如今刚开机,就有人打来电话,也有些惊讶、茫然:这人……是谁?刚刚她的心,怎么似乎跳动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