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下的纱布自然是留给阿金浆洗。虽然阿丑姐姐是可以信任的,悠兰还是守炉边亲自看着煮水,亲自执了盆进来,跟我一起配药,用药水清洗手巾交给我。
我接过手巾给阿忠清洗伤口,再拿出一只瓷罐,以木棒挑出里面的膏子涂抹在背上的伤口上,再拿出从宫里带出来的纱布,与悠兰一起给他裹上。
裹纱布的时候他便坐起,以便我们操作起来更容易更简单。
阿丑在一边感叹:“到底是练武的人,底子壮,好得快。”她看看阿忠,又看看我,笑道,“武大人用了阿草的药,也不敢不好。”说着掩袖而笑。
阿忠立刻红了脸。不知为什么,我的脸也火辣辣地发热。阿丑见状,扯一把悠兰道:“姐姐看看药箱子里有没有什么多的伤药,也给我们一罐。我们伙计搬货卸货,小叔子发疯,说要跟狄大人从军,也是日日在练武,时不时地磕伤碰上,用阿草的药自然比在外面买的药好。”
悠兰见机道:“这次出来带了不少药,不光是治伤口的,还有些治伤风发热的药丸子。周大嫂且过来,我给你拣一拣,写上签子,谁若病了给人吃了也是功德。”
一时间屋里的人走得精光,只剩了我和阿忠相对而坐。正不知说什么好,他脸上的肌肉忽然走向怪异,接着他抬起手伸向后背。
我赶紧抓住他的手往回拽,急道:“你忍忍吧!长肉的时候肯定痒,是万万不能挠破的。我已经给你加了清凉止痒的药,只怕还是压不住痒意。”
阿忠脸上的五官挤成一团,脸红若布。我蓦地缩回手,不安地抬头看看他,又把眼睛转向窗外的枫树。
他小声说:“这如何忍得?”
“认不得也要忍。”
接着他便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偷偷看我一眼,正碰到我偷偷看他,四目相对,又都慌忙避开。
他咳了一声,声音有些暗哑地问道:“你是不是疑过我?”
我垂下眼帘,点点头。我必须承认,我是疑过他。他也是男人。我对男人从来都是戒备的。即使我喜欢过他,相信过他,可是等到这样的事情发生,我还是怀疑他。
“如今你相信我了吧?”他似乎鼓起勇气,目光灼灼地看着我,不再移开。
我又点点头。
他缓缓地伸出他的大手,试探地从我的膝上拉住我的手指头。我的手指微微地缩了一缩,终于还是留在他的指尖上。
他的指尖缓缓地上移,终于握住了我的半只手。他轻轻地握着,不敢再进一步,也不舍松开。我手上的肌肉先是紧绷,慢慢地在他温厚的大掌里放松。
“我是不会变的。我会等着你。等着你不怕我。”他的意思,是等我不再把他作为一个雄性动物那样害怕,那样排斥。
我缓缓地把头转向他,又低下去,看着我的指尖在他的掌心里。他的手又粗又黑,掌心似乎还有粗粝的老茧。我的手像母亲,白是白,可是一把骨头没有肉。据说有着这样一双手的女人天生就是劳碌命。阿丑姐姐的手一伸出来全是肉窝。母亲曾经说,那是享福女人的手相。
“也许,”我说出这句话,抿了抿嘴唇,停住,想了想,还是接着说,“也许我一年两年都这样,也许是三年四年——”我的声音低得只有自己能听见。
“那我就等你一年两年,三年四年。”他声音虽小,但是很坚定。
“也许我这一辈子都这样,都好不了。”
“不会的。”
“如果呢?”
“不会的。我一定能等到的。如果三年四年不成,我就等五年六年。最终你会嫁给我的。”他似乎很有信心。
我摇头道:“不知道要多久。等到那个时候,也许别人的孩子都满地跑了。宫里宫外那么多女人,我是没办法,你又何必自苦?”
“我不知道。我看见你就欢喜,想起你就像吃了蜜一样。你不理我我就不开心,心里就像是被人捅了一刀那样难受。我看见别的女人就腻烦。我不想跟别的女人成亲生孩子。”
我的眼睛忽然被一种温热的液体充盈,视线模糊了。我头垂得更低,怕让他看见我盈盈欲坠的泪。
“我又有什么好呢?”我深吸一口气,屏住声音,让它不要颤抖,不要哽咽。
“我不知道。反正我觉得你好。天下只有你最好,别人都不如你。别人没有你好看,别人没有你能干。”
他似乎渐入佳境,口才越来越好。同时他的手掌攻城略地,稳稳地全部包在我的小手上。然后,另一只手拉起我的另一只手,四只手交叠在一起垂在我的膝上。
我忽然又囧又急。万一我真的一直不好,一直无法接受他靠近我,这样的愧疚我怎么能当得起?他是他父母的儿子,他肩上有光宗耀祖,传宗接代的重任,岂能因为我而耽误?
“你不要这样。我,我,”我的眼泪终于落下来。我的身体随之弯曲,伏在我的膝盖上。我的额头碰在他的手上,我的手依然在他的手中。我眼中的热泪不断跌落,冲洗着他黝黑的手背。“我这是病,我真的不知道这病什么时候好!也许这一辈子都不会好。你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阿忠吓得赶紧松开我的手,扭动身躯到处找帕子想给我擦泪。我顺势后退一步,双臂交拢匍匐在地,头磕在胳膊上,哀哀地哭泣
“我真的当不起。请你忘记我吧!我是个不详的人,这一生只能为陛下效忠,为宫人看病了!”我断断续续地吐出这几句话,伏在地板上喘气。
我心如刀割般地纠结着。我也欢喜看见他。听到他的声音叫着阿草阿草,我的心底便升起难以言说的喜悦。每次一想到他,我的心里便充盈着一阵阵的快乐,像一股清泉跳跃地流出心房,想着四肢百骸流淌。可是一想到那美好的未来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来到,也许此生此世都不能来到,我的心又一阵阵地内疚与害怕。
对我来说,住在他对面,远远地望上一眼已经满足甜蜜。可是这世间,哪一个男人可以以这种方式与他的妻子厮守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