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兵甲的缘故,于正等人已在郑地耽误了不少日子,现下已经是这一年的十二月了,如今众人总算兵甲齐备,多余的狩猎所得也已低价出售。
陋室之中,于正与西门吉、计察二人开完“评定”会议后,也顺便告知了他们自己接下来的打算。
其他诸人因为身份低微的原因自然是不能列席的,虽然于正是无所谓,但身为士族的两名家臣难免会心中膈应。这些观念上的东西毕竟有悖于如今的时代,于正只能缓步推进。
比如仆杨、仆柳二人,因在之前的战斗中护主有功,于正为二人评定为三等功一次,已让计察记录在册。之后只要再立两次三等功,所积之功便能抵一次二等功,到那时于正就会赦他们国人身份。如此慢慢晋升,不仅仆隶们更有动力,家臣们看在眼里也能慢慢接受与他们同列。
“什么!公子,你要出仕卫国?”西门吉闻听此议非常惊讶,想着怎么可能是卫国。一旁的计察也是被惊得哑口无言,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在邘国时,公子正说要去往齐国寻求仕途,大家便也都是这么以为的。毕竟这个时候的齐国不但国力强盛,而且国君还求贤若渴。齐侯专设以燎庭之礼,日夜不息,以待俊贤。
所谓“燎庭之礼”,原本乃是诸侯间接待它国使者或商讨国家大事时,要在大庭中燃起火炬的礼仪,是诸侯间往来的最高规格礼遇。而齐侯以燎庭之礼招士求贤,以示他对人才的重视。所以各国的落魄贵族争相前往齐国出仕,在当时的东方诸国俨然都成了一股风潮。
“公子,你之前不是说要去出仕齐国吗,怎么突然改了主意?”西门吉虽正襟危坐着,语气却有些急促不安。舍齐入卫,在他看来实有些不智。
“是啊,公子。如今齐国国力强盛,公子何不往齐国出仕?”计察稽首下拜,真诚地建言道。
之前于正的确曾说过要去齐国出仕,可那是为了更好地说服他的国君父亲,因为这种随大流的做法自然更容易被大家接受,那不过只是他的应急之计罢了。
如今既然出了邘邑,自己能做主了,他却是要另辟蹊径作其它打算了,当然最好还是能征得到自己手下家臣们的同意。
望着下方自己这两位还算堪用的家臣,于正说出了他内心的想法,分析着两国的利弊:“齐国确有霸者之姿,齐侯也正值盛年,自是雄心勃勃。内有管仲为相,革新除弊,政通人和;又有隰朋为大行,负责外交,交通各国;宁戚为大思田,负责农事,经世济民;宾须无为大司理,决狱执中,秉公而断;鲍叔牙为大谏,举贤荐能,查缺补漏。此五人乃齐之五子贤人也,具是大才。
又有国子、高子1,两朝重臣,天子二守,世为齐之上卿,可称国之柱石。”
于正借着后世的知识侃侃而谈,西门吉、计察二人毕竟只是小家贵族出身,一时还真被于正的见识给震住了:看不出来公子正虽不出邘邑,却对如今齐国的政局了如指掌。
只听于正继续说道:“齐侯有燎庭招贤之举,凡有一技之长,皆有所用。宁戚本饭牛之人却用而执政,一时传为美谈,各国俊贤争相赴齐。
这事于齐国自是大的幸事,但是对于我等而言,如今齐国百官各有其人。所以即便我真出仕齐国,估计也只能为一小吏,等待经年累月地慢慢升迁,此诚非我所愿尔。”
于正身为穿越者知道接下来的几十年是春秋历史上极为动荡的几十年,齐桓、宋襄、晋文争相称霸。他不甘心只是从小吏做起,坐观天下大势变幻,所以齐国对他来说并不是最好的选择。
“那鲁国如何,鲁亦为东方大国,如今国君刚刚即位正是用人之际。”西门吉再次建言。
于正脑海中略微回忆了下,《春秋》乃是鲁人所作,自然对鲁国事务记得最为详细,再说最近鲁国发生了件大事,成了后世的成语之一,因而于正这个语文老师自也有些印象。
鲁国这几年却是发生了“鲁难”2,连续两位君主被杀,导致国政动荡。如今新君虽已即位,但这新继位的国君日后的谥号好像是“鲁僖公”,一听就不是个贤君。
故而于正开口拒绝道:“鲁国有庆父之难,连杀二君。如今虽得齐国相助,庆父已去,鲁难将平,但毕竟国乱主少,往后国政想必将操持于权臣季友之手。而齐国对鲁又有定鲁之功,鲁国国内如今的亲齐势力大涨,只怕往后外事会由齐国掌控。
如此内事外事皆不由自主的国君,又能有什么大的作为呢。我去出仕鲁国,碍于鲁国大势恐怕也只得随波逐流,碌碌无为。”
于正言之凿凿,西门吉、计察二人听了还真是那么回事,心中想道:如此,齐鲁两国果非出仕的明智之选。
“可是那卫国……”计察见西门吉两次出言被驳,不再言语,只能自己迎难而上。他出声道:“可是那卫国已然亡了呀!虽然听说卫公子申已经在漕邑继位,可那不过是个……”计察顾及主家面子,特意将声音压低些许,“那不过是个草台班子。”
计察的话所言的确不假,卫国凄惨的情况于正如何不知。如今卫国的全境都还在狄人的蹂躏之下,卫君继位的地方不过是借居曹卫边境的曹国边邑,所谓的宫室也不过是临时搭建的草庐,这就是所谓的“庐于曹”了。
卫国的人口呢?本来随着一起出逃的卫人男女只有700余人,再加上而后迁移而来的部分共、藤两地之民,总共也才5000人。这就是如今整个卫国卫君治下的人口了,不足它国一个普通的大邑。
于正闻言却是正色道:“诚然如君所言,卫国此次大败亏输。卫君仓促草庐继位,如今不过暂居曹国边邑,安全全赖齐国兵甲护卫。可谓是军中无甲士、疆域无寸土。”
“是啊,这个情况即便是跟我们邘邑相比也是远远不如,如此我们又何必出来走一遭呢。”西门吉、计察二人心中想道。
“正是因为卫国衰落至此,如今才更是急需用人之际。”于正却是朗声说出了他的见解。见家臣二人还是面有忧色,于正只能结合着如今的局面将自己所知的历史细细道来:
“齐侯,诸侯之伯长也;戎狄,华夏之世敌也。我闻齐侯已派公子无亏率兵甲三千护卫卫国遗民,这是欲扶持卫国复国的信号。而无论齐宋郑曹,想必都不愿自己的边境上多出一个戎狄大国,所以接下来必然是以齐为首诸国联军共同讨伐狄人的局面。
如此卫国必能借机收复部分疆土,这也是我们参与其中建功立业的大好时机,以卫国昔日疆域之广,说不得我们就此便可获封一二之邑。”
于正画下了大饼,因为他知道卫国肯定不会就此亡国,甚至在后世有学者根据史料指出,卫国乃是秦一统后最后灭亡的国家,直到秦二世时才被彻底除国。
这就是专属穿越者的优势——对大势的了解。
【作者题外话】:注1:国高,国子国懿仲、高子高傒的并称,二人皆春秋时齐国上卿。《左传·僖公十二年》载:“管仲辞曰:‘臣,贱有司也,有天子之二守国高在’。”杜预注:“国子、高子。天子所命,为齐守臣,皆上卿也。”
公元前686年,公孙无知等作乱,杀齐襄公自立,高傒和国懿仲等用计诛除乱党,并拥立公子小白为国君,即齐桓公。齐桓公去世后,又设计了鸿门宴杀了竖刁,然后召集国氏、管氏、鲍氏、隰氏等大臣,拥立公子昭为国君,即齐孝公。
注2:庆父不死,鲁难未已,复句成语。《左传·闵公元年》载:庆父是鲁国公子,先后杀死两位国君,齐国大夫仲孙湫说如果不除去庆父,鲁国的灾难是不会终止的。后用“庆父不死,鲁难未已”来比喻不清除制造内乱的罪魁祸首,国家就不得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