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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三十二 我有一段情

“柳丝长,春雨细,花外漏声迢递。惊塞雁,起城乌,画屏金鹧鸪。

香雾薄,透帘幕,愁肠谢家池阁。红烛背,绣帘垂,梦长君不知。”1

转眼就到四月中了,帝都也开始了连绵不断的春雨,扶渊喜欢这样的雨,觉得雨声安神,故而这几天,睡得足,精神也比平常要好。

田姑娘抱了琵琶来,嘈嘈切切的珠玉声听得他心痒,便命人取了他的竹埙来——他如今已经能坐上一会儿了,写字读书亦不成问题。

可惜吹了几个调之后,他还是不得不承认自己气力不足,连这小小的埙也吹不动了。便又吩咐:“取我琴来。”他对田水月道:“七娘的琵琶,我以琴歌和之。”

瑶琴横膝上,虽说久也未碰,倒也不是很生疏。田水月见了,信手谈了半阙,扶渊会意,也抚弦跟上。

初时都是些《阳春》、《流水》这样的曲子,田水月觉得尽是这样一枝独秀,好没意思,便又弹了几支时兴的坊间小曲。

于是乎,便弹到了这首《更漏子》。

本是首思妇词,可当扶渊听到“惊塞雁,起城乌”这两句时,却不知想到了什么,手一顿,又反复念了两遍。

“公子是在想前线的战事吧?”田水月横了琵琶,柔声道,“算来徐将军这两日也该休沐了。”

“成松器重他是好事,回不回来都一样。”扶渊叹了一声,“他既不愿同你们多说,想来也是不会对我多言的。”

上个月徐西坞休沐,扶渊虽是千盼万盼的,可不巧的是,徐西坞只几个时辰的假,而扶渊又恰恰在这个时候睡了过去,俩人便没见上。

“军机大事,徐将军自然不会同我们这些不相干的人说。”田水月嫣然巧笑,“不过,我倒是知道一些。”

钟离宴那里,是铁了心的让他静养,不许他多管闲事,什么风也透不进来。这一个多月来周同尘那个没良心的就来过一次,还故意做出一副讳莫如深守口如瓶的样子,看得扶渊都想随便拿个什么东西丢他。

不光是朝堂上、边关的事不叫他知道,连钟离成寅也没了的事,他还是前几天二位殿下发引时听到了动静,这才发觉的。

虽然小时候没少打架,也不是那么亲厚,也怕过他们自立,可忽然听到这个消息,他还是失落惘然。

甚至还有想过那个早已杳无音讯的钟离寒霁。

“外头都出什么事儿了?”扶渊倦了,便撤了琴躺下。

“魔族大军往北撤了。”田水月道,“另外,殿下也在着力练兵,收复北地,是指日可待了。”

“哪那么容易……”扶渊仰头轻叹,想了想,又笑,“其实没什么不好的,我也落得清闲。朝堂糟污地,又一帮子糟污人,我还不愿去呢。”

之前钟离宴说的园子已经隔出来了,田水月有了新住处,并不能久留。连远殿正门朝南,小园则是朝西开的。落成那天,折卿来请扶渊赐名,扶渊看了新园子的图纸,左思右想,最终定了名字,就叫环秀。

秀者,不仅是园内诸景,更是院内住着的琼芳仙子们。

扶渊还特意请钟离宁来题匾。可怜钟离宁这几日于习字上懈怠,接了这个活计后,早起晚睡好几天,才把“环秀园”这三个字给写出来。

园子不大,却处处雅致。一处听折卿说赏月最好,扶渊便起名叫“月到风来”;一处是建在高处的,又栽了许多玉兰,便叫“玉兰山房”,其余的,还有玉楼、如意馆等去处。说是隔出个园子,实际上是把他连远殿扩了又修——虽不能与四大神殿比肩,可处处雕梁画栋,玉楼金堂,也不知道要花多少银子。

钱没算在他账上,扶渊也就没操这个心。

田水月喜欢“月到风来”这个名字,便住进了月到风来馆,十五本来也选了一处地方,可她一个人怎么也住不习惯,便也搬进了月到风来馆,与田水月同住。

偌大的园子,只住她们两个,委实是太空了些。

田水月走后,十五紧跟着就来了——她来帮着罗国光收拾东西入库,正好碰上扶渊醒着,便过来请安。

她来时,扶渊正试着翻身,疼得龇牙咧嘴。

“公子快躺好!”十五连忙拦住,“可不要乱动,伤口裂开可就不好了。”

“躺着难受。”扶渊清喘着气,脸上疼得都出了汗,还不忘嘱咐十五,“别跟折卿说啊。”

“公子若真疼的厉害,不如想些别的转移一下注意力,或许就没那么疼了。”十五道,她虽然修为不高,又是个活泼的性子,但比扶渊多活这几百岁终究不是白活的,所谓的“生活经验”她可比扶渊多上太多。

“想什么啊……”扶渊现在连翻身都不被允许,吼一嗓子都怕牵扯到腹部的伤口——更何况他也没有那吼一嗓子的力气,“要不,你唱个曲儿给我听听?”

本是随口一说,谁知十五也不含糊,当下就翘起兰花指,尖声道:“我有一段情呀,唱拨拉诸公听~~~”

“得得得……”扶渊连连摆手,这真是比寂历一刀下来还要命,“你忙你的去吧,不必管我。”

“是……”十五撅起了嘴,昨天初一明明说她唱的很好的……果然是扶渊欣赏不来他们鹦鹉一族妙不可言的歌声。

扶渊没有安慰十五的打算,艰难的转动脖颈,想给自己找点乐子。忽然,他看到床头的春凳上摆了个青东瓷小蓍草瓶,瓶里供了两只亭亭玉立的白玉兰,温温润润,瞅着和他的不大一样。

扶渊抬手连着花瓶一起拿下,略有吃力。他缓了缓,又把那只开得正好的玉兰从花瓶里抽了出来,稳稳当当。

花枝入手微凉,扶渊握了一下竟然渐渐回暖,他又抚上那花瓣,那含着光华的玉石亦是如此——世间竟有如此色泽的暖玉,难道是宫里赏下来的物件儿?

“十五……这花儿是哪来的?”

“呀!公子怎么还把瓶子都拿下来了……这枝是……”十五又颠颠儿地跑回来了。

“是我在府库里找出来的,想着公子应该会喜欢,就自作主张摆上去了。”初一不知从哪冒出来了,“这个不知是哪位仙君送的,用不用我帮公子去查查?”

“不必了,”扶渊忙道,“宫里赏下了这么多东西,又有各家送的……不好查,不必费心了。”

初一应下,便去忙自己的了,十五过来,把花瓶重新放回春凳上。

“公子,这枝……”

“你去罢,我知道该想什么了。”扶渊含笑道。

【作者题外话】:1:温庭筠《更漏子》。更漏乍长天似水,银屏展尽遥山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