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零星有几个客人,月如期就站在回廊上,与他们格格不入。
月如期也注意到了他。
“上清,”他走上前去招呼,语气亲近,“今日怎么有空过来了?”
“敢问阁下是?”月如期皱眉,略往后退了一些。眼前这人给他一种说不出的熟悉感与不容小觑的危险气息,令他心生防备。
“不过是个行走江湖的生意人。”男人温和道,全然没有了方才与那军汉说话时的冷硬,“听说上清此前在找一种叫做‘忘川’的东西?”
月如期只是警惕地看着他,没有答话。
“听闻你曾去忘川河畔寻找,却险些失去性命。”男人背着手,“我给你指条明路,‘忘川’虽名‘忘川’,源自冥界不假,可如今幽冥司的‘忘川’早已绝迹,你想要,便只有魔族那里还剩一些了。”
言罢,他就要离去。
“慢着,”月如期拉住那人,“你为何会知道这些?”
男人不作回答,只道:“上面有个小小的游戏,上清去看看罢,是特意为你准备的。”说完,他轻轻推开月如期的手。
力道不大,可其中藏的内力却让月院长也往后趔趄几步——再回头,那人已经不见了。
他大概猜到那个人所说的“游戏”究竟是什么了。
院长飞步上楼,破门而入,看到的就是生死不明的母女二人,以及那男人最后留给他的话:
“你破坏了我的生意,又带这样小的女孩儿来这种地方,作为惩罚,她们必须有一个人留在这里,而你,也永远都找不到‘忘川’。”
月如期连忙上前查看,可这阵法的阴毒,却叫他下不了手。
男人走后,外面的结界也自然消失不见,两个孩子跑上来,见到的就是被锁在结界中的二人,与静静站在一旁,面上不知究竟是何种神情的月如期。
“姐姐!”周同尘跑过去,“师叔!这是怎么回事?!”
“别过去!”月如期拉住他,直到那结界自然散去,他才松了手,“同尘,节哀。”
周同尘一怔,松了劲一样,跌跌撞撞地走了过去。
他姐姐躺在母亲怀里,呼吸匀畅和顺。
母亲的身体却渐渐失去了温度。
“娘……”
月如期不忍再看,朝着这位伟大的母亲深深一揖。
早年他曾听李念堂说过,周家姐弟在文山殿过得不是很好,旁的也倒罢了,做娘的也对孩子冷淡未免令人心寒。那时他就想,也许是这位世子夫人不太会表达自己,抑或被眼前浮事所困,否则十月怀胎生下的骨肉,怎么可能说不爱就不爱呢?
那人临走时施的法术,是一个毒心的局,母女两个只能活一个。这道难题本是推给月如期的,可却因为世子夫人最后一个保护女儿的念头,结界破了,她却也不会再回来了。
周同尘跪在地上,早已泣不成声。
爹爹三妻四妾,娘亲又对他们不闻不问,所以他从小就是跟着姐姐的。都说长姐如母,可姐姐也不过是长他两岁,照顾不周、力不从心的地方多了去。他儿时似乎也渴望过来自父母的爱,从玄山回来,刚刚授官的时候,再见父母,他想过恨他们,却又无论如何都恨不起来——就算是朝试之后,他对母亲突然的关心有过名利场上的恶意揣测,却也是真心希望,她能……
现在他才明白,母亲是可以为了他们姐弟付出生命的。
——世上孝心,多是子欲养而亲不待。
院长怕他哭坏了身子,便叫呆立在一旁的习妍过去劝慰周同尘,自己则小心翼翼地从周夫人手里接过昏迷不醒的周和光——即使有母亲的保护,小姑娘的状态也不太对。
他抱着周和光下楼,正好碰到匆匆赶来的李念堂。
“周家侄女找到了,只是……周夫人,过身了。”月如期喉咙发紧,“同尘师侄与映川郡主还在楼上,劳烦师姐看顾。在周家我是外人,就不多留了。”
“麻烦你了。”李念堂摸摸周和光的脉,确定并无大碍,才叫两个弟子驾车,由月院长护送着回了文山殿。
谁也没有想到竟然会发生这样的事,一时间,帝都人人自危。
京兆尹孙大人的乌纱帽已是摇摇欲坠,平康坊就出了这样的事。不仅是他,大理寺、刑部、御林军……没一个安生的,为了查这个案子,不知花费了多少人力多少心血,可就是没有丝毫进展。
据月院长的供词,凶手是个高大挺拔的男人,修为不低,可能与魔族有关——就因为这句“可能与魔族有关”,叫所有人不得不提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对待此案。
文山世子先是痛失爱妾,又是发妻先他而去,他自然是痛不欲生,据说是茶饭不思,夜不能寐,人都瘦得脱了相。
扶渊听习妍说了此事,他不便过去,便送了吊唁的东西,叫常令送过去了。
这事着实蹊跷。
他不知道这件蹊跷的事与他所经历的事到底有着怎样的联系。
就像风月关的那个监工李信,他与四神殿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据说,崇明殿就是他一手设计的。
魔族早已进入风月关,来到帝都城下。不知为何,他们只是不停地调整队伍,却迟迟没有发起进攻。
钟离宴曾以太子的身份与魔族对话,要求确认三殿下与四殿下的安全,魔族那边却是不理不睬;守帝都的成松也曾往下放过箭扔过石块儿,可魔族就是没有任何表示。
有人说魔族是因为内斗,可看他们列队的齐整,又觉得并非如此简单。
直到冬月十八帝都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满天飞雪。
今年雪下得比往常晚,也比往常要大。
扶渊忽然想起来,刺杀钟离宴的那个刺客,在嘉兴楼上与他说过的“等年关下雪”。
现在他可真是知道木萧要去哪里寻找魔族了,一出城门,密密麻麻的全是同胞。
待身上的伤势不影响行动,他就进宫去找钟离宴商量此事去了。他是背着习洛书的,之前被别千端打了一顿,舅舅的反应就是相当气愤,恨不得削了别千端的君位。更别说身上的伤还没好就去独自面对魔族——那准得被念叨死。
钟离宴底子好,恢复的要比他快上许多。只是心有余悸,从此再不敢把金乌挂在身上,而是叫它化形,整日陪在身边。
金乌是新锻的,因此看起来年岁不大,似乎和钟离宴差不多的年纪,活蹦乱跳,见了什么都新鲜。扶渊来时,金乌正在雪地里自娱自乐,抓起一大把雪往天上扬。
见他来了,金乌就立刻蹦蹦跳跳地过来:“上神!这回没带祭历来吗?”
“我进宫是不能带刀的,”扶渊笑着解释,“上次纯属意外。玩去吧,我去找殿下说说话。嗯……我想,你可以堆个雪人。”
金乌应声,又蹦蹦跳跳地离开,堆雪人去了。
还挺可爱的,扶渊心想。
侍候在外面的小胡子领着扶渊进殿,钟离宴正靠在榻上,手里攥着一本兵书。
“今天怎么过来了?外面这么大的雪。”钟离宴起身,坐直了,把方才看过的书放在一边。
“正是因为下雪,我才来了。”扶渊把厚重的披风脱下,递给一旁的侍女,便坐在钟离宴身边烤火。
他身上的寒气令钟离宴忍不住一哆嗦:“怎么说?”
侍女捧着两盏热茶,便躬身退下了,扶渊这才道:“我去嘉兴楼送祈知守时,那刺客曾和我说,年关下雪时,我就知道要去哪里找他,如今看来,果然不错。”
“你去哪里找他?”钟离宴不解,“他不是死了吗?”
“不是去找他,”扶渊耐着性子解释,“我是想出城,万一能在魔族那里刺探什么有用的消息呢?还有老三老四……”
“不行不行,”钟离宴下意识地反对,“这太危险了。”
“可我们如今根本不知道魔族打得到底是什么算盘,”扶渊道,“难道就要这样等吗?等他们来打我们?咱们不如他们人多,粮草也不如他们多。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以少胜多。”
“军中有斥候,根本用不到你,”钟离宴仍坚持,“你脸上摔的印儿还没消呢。”
“你就是不答应,我也会去的。”扶渊起身,“我今天就是过来知会你一声,等我的好消息吧。”
“扶渊你回来!”钟离宴趿鞋下榻,一把拉住他,“你好歹也跟我说说章程。”
“什么章程,”扶渊嗤笑,“你这是整日看奏章都看傻了吧?‘我’就是扶渊,扶渊就是‘我’。”
钟离宴明白了他的意思。
“……要不这样,你带着祭历去。”钟离宴道。
“算了吧,”扶渊摇头,“她不是特别能瞧的上我,干什么都看心情……况且,她化形是女儿身,到了军中恐怕不方便。”
“祭历是女的?”钟离宴也傻了,但凡兵器化形,都是男性居多,女性则是少之又少。
“女的怎么了?”扶渊道,“说实话真干起来的时候,比徐西坞顶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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