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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百五十章 治国或平天下

临到京城时,郑朗接到一封信,让全家一起发呆。

范纯祐与范纯仁写来的,委婉地代自己四弟向郑家求亲。

郑苹出嫁到种家,应当是一个很好的选择,种家比郑家地位稍低,可也低得不多,若悬差太大,男方会产生抬不起头的感觉,未必是好事。就低那么一点儿,反而成了一个微妙的格局。

自从郑苹到了种家后,种家上下将郑苹当成掌上明珠。种谊的小曰子过得有些悲催,有时候小两口发生一些小口角,不但其母倒帮郑苹,七个哥哥还要如狼似虎的斥责。

倒是郑朗与崔娴很讲道理,每一次皆痛斥自己女儿。两家家长做到这地步,再加上也能算是世交,夫妻之间再大的矛盾也不会有矛盾了。今年传来郑苹有孕的喜讯。当时看起来郑家选择有些错误,可通过小两口相处的情况,选择却是很正确。

但郑朗还有一女,郑航。

嫡出所生,可郑朗小妾是别人家的小妾?况且郑朗有几个孩子?

看到郑家一嫁女,种谊那个官升得才叫快。

依然还是一颗明亮的珍珠,虽稍稍比郑苹逊色一点。

一家养女百家求,很正常,两年来陆续有人求郑航,不过多方考虑,皆不是合适人选,让郑家回拒。

范纯祐知庆州写的求亲信,郑朗看也未看,也打算回拒。比史上的好,范仲淹死后,果然范纯祐又开始守孝不出,郑朗再三写信劝说,又通过范仲淹的后妻如夫人劝说,这才好说歹说将范纯祐劝出山,这一过不是三年,而是将近四年。赵祯唏嘘,正好庆州空缺,范纯祐随其父曾在庆州呆过很长时间,能文能武,让他又知了庆州。

崔娴却又将信拾起来翻看。

郑朗说道:“不妥,范家生活朴素,航儿过去后会委屈,岁数也不相符。”

女大三,抱金砖,女大五,抱老虎?郑航整比范纯粹大了五岁。

江杏儿忽然低声说道:“官人,若范家求,倒也不是不可。”

郑朗反对,崔娴犹豫不决,江杏儿却首肯了。这个心态好明白,崔家世代官宦人家,崔娴看得要淡一点,到了丈夫手中,将官做到了巅峰。只要不太差,对此倒不是很在意。江杏儿出身毕竟卑微了,正好那边母亲同样是记子出身,不会产生嫌弃。

崔娴也认为郑航大了,不过很在意范家的影响力。现在朝堂得势的是什么大臣,大多数是以前范仲淹的粉丝,范仲淹另外两个儿子是自己丈夫的学生,再加上这门亲事,会使许多大臣倒戈。

但这个年龄问题确实成了一道鸿沟,不是男方大五岁,而是女方大五岁,因此崔娴也不大好说。

一家三个当事人,三种意见,信于是摆在哪里,没有回复。

京城就要到了,坐在船上,苏轼道:“郑公,我与弟弟想回家看一看。”

两人皆是新婚莞尔不久后就离开京城的,眉山到京城太遥远,从陆地要翻山越岭,从水路侧要兜一个大圈子,顺着岷江而下,到达长江,再从大运河进入京城,不但远,岷江与长江上游河流湍急,还有三峡之险。来回很不方便,因此老苏带儿子来到京城后,于是呆了下来,没有回去,直到科举结束,老苏南下荆湖南路,大小苏则随郑朗到处飘。

但两年让大小苏长了不少见识,也学到一些做人做官的道理,至少心态会比史上更好。至于以后苏东坡会不会写出前后《赤壁赋》或者赤壁怀古这二赋一词,颇让郑朗怀疑了。可是若进入仕途,起步点远远胜过史上。

郑朗道:“子瞻,苏辙,你们不要担心,我已托人在京城替你们买了一栋宅子,也派人前往眉山将你们家人接向京城。”

“啊?”大小苏万分惊讶。

“可能我会请求朝廷治理黄河,若有机会,我让朝廷给予你们一些官职,留在我身边,协助我。”

“遵郑公命,”苏东坡长揖于地。

到了京城,天色已暮,郑朗没有顾得上吃晚饭,立即去了特务营,找到王勇。谈了一会,才返回来。第二天他去中书叙职,刚到中书,就被赵祯请到崇政殿。

非是在都堂,放在崇政殿,喻意分明。

殿里坐着许多大臣,有两府大佬,还有两制言臣,以及三司使与其他相关的重要官员。

郑朗大步上前,向赵祯施礼,赵祯说道:“平身吧,郑卿,又是两年了。”

眼神里隐隐有着一份喜悦,一份惆怅,以及一份叹息。

其实许多大臣心中也产生怀疑,无论用什么理由,皇上对郑朗太薄,但看样子,皇上对郑朗并不反感啊,难道真的是为治理黄河,才刻意如此处置的?

“坐吧,”赵祯又说道。

太监搬来一个椅子,直接搁在富弼上首,这一搁诸大臣眼神再次一滞。

郑朗大咧咧地坐下来,自己不做首相,可论资历与政绩,在座的人那一个能胜过自己。当然,他心中也有一点儿惆怅,若没有赵念奴的事,现在他做首相,比吕夷简资历都要深。

发生了后悔也没有用,向着富弼、庞籍与韩琦拱手道:“彦国,醇之,稚圭,今天我能回京城,将我的那个治理黄河之策摆上议程,还要感到三位啊。若没有三位的兢兢业业,主持国政,那只能是一场梦幻。”

庞籍只是一笑,国家略略变好,自己可是用了心的,而且顶着言臣狂风暴雨般的弹劾处理国政,何其不易,郑朗虽过夸一点,自己倒也承受得起。

韩琦傲然地平视远方,郑朗推功到自己三人身上,正常,他一个大臣要那么功劳做什么?

富弼则是愧然道:“行知,这么说让我有些无地自容。”

但郑朗这句话让君臣心思一振,郑朗这个治理黄河计划得用多少钱帛啊,敢提,说明国库有钱,并不是敛民敛来的钱,而是良姓经营带来的钱帛,本身就是一件了不起的事。

接下来各人心中动起无数心思。

若治,肯定是郑朗领手,这个职位任谁都不敢抢,这么大工程,谁敢挑?但若如同郑朗那种治法,最少好几年时间,从三门开始,上到宋辽交界处,下到淮河,还有一条新运河,得用多少民夫,得用多少官吏。看重的就是后面这条,自己未必会去,可自己有亲信哪,有手下哪,有门客哪,谁去谁就是抢功的。特别是几路分段的主要领导人,一旦治河结束,有这个大功绩,升迁起来会象坐火箭一般。

好大好大的一块点心,点心虽好,贪婪的人也会多,如何才能让自己也咬上一口或者一大口?

郑朗又说道:“陛下,但臣昨天又听到一条消息,心中产生疑惑。”

“何?”

“治国与平天下谁重要?”

“郑卿,说明白一点。”

“臣这两年多围着黄河在转,看了许多地方,臣在心中做过推算,又考虑着国家经济,若依臣之策,不敛于民的情况下,想治河最少得四年时间,有四年时间缓冲,国家经济不会吃紧,百姓负担也不会过重。”

“有理,”赵祯说道。

还有一种方法治河,无论工程多大,学杨广那样强行征百姓为民夫,不顾百姓死活,朝廷只要花少许钱,郑朗那个治河之策就可以实现,但在北宋前期,谁敢这样做?不要学杨广,连派几个船队去大洋彼岸寻找种籽,郑朗都不敢提,学杨广那是找死的。

对内治,郑朗一直不排斥北宋,排斥的是对外的过份软弱。

郑朗又道:“可眼下似乎又有一个机会,能让我朝有八成希望平灭西夏。臣昨晚反思了半夜,就不知道治河与平灭西夏那一样更重要,可国家的经济仅能支撑一样。”

“平灭西夏?”

郑朗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奏折递给赵祯。

赵祯看后还是不大明白,并且犹豫,迟疑好一会儿才将它传递下去,大家看后,同样一脸的古怪。

富弼茫然道:“行知,它代表着什么?”

奏折上说了一件事,一件艳事。谅祚今年十二岁,他早成亲了,没藏讹庞借用李守贵之手杀死妹妹,就将女儿许配给他做了皇后。

去年毛惟昌与高怀正将外界消息源源不断地带到皇宫,包括宋朝刻意派斥候散布的消息。

谅祚不敢带着兵马直接替父报仇,替母报仇,心中只好怀恨在心。没藏讹庞听闻后十分不安,找借口将毛高二人杀死。谅祚更加怀恨在心,于是做了一件疯狂的事。

没藏讹庞的女儿他碰都不碰,却找到没藏讹庞的儿媳妇,一个西夏汉人女子,姓梁。没藏讹庞的儿子起初没有在意,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做什么?他想得大错特错,李谅祚还真做了什么,并且嘿咻得让妻子感到十分满意,每次过后,妻子春情荡漾,满脸红晕。

那个愿意自己戴上这顶帽子,毕竟象唐中宗那个重胃口的人少之又少,没藏讹庞的儿子又不敢将李谅祚怎么的,于是找到父亲论理。没藏讹庞听了也一愣,想了半天后对儿子说:“由他。”

不就是一个女人嘛,天下那么多女人呢,既然小侄子好这个,由他去,最好迷恋梁氏,变成一个昏庸无能的人,自己也不用逼得强行篡位。是想做国君,国内反对声音太大,周边还有吐蕃宋辽三个强大的敌人虎视眈眈,尽量不要走到那一步。

公公不管,丈夫不管,梁氏胆子越来越大,公开进入皇宫,与李谅祚昼夜厮磨。

奏折上写的就是这条黄色情报。

所以赵祯看后迟疑,不过相信郑朗不会将一条黄色消息拿到这种场合宣传的,肯定有郑朗的用意。

官员不少,还在继续往下传。

郑朗没有直接回答,说道:“远古治河,鲧用堵法,禹用疏法。那时人烟稀少,与今天不同,无论是鲧法或禹法,皆不适用于治理黄河了。但现在情形颇类似,一防二治。防是本,治是表。防就是滥砍滥伐,过度耕种游牧带来的水土破坏,这才是黄河越来越恶劣的原因。陛下,诸位臣工,翻看史书,可看到过唐朝黄河出现多少次涝灾与决堤之灾?为何到我朝有那么多灾害?因为关中水土已坏,河套因唐太宗安置胡人,过度游牧,水土也坏。唐朝没有显示,我朝耕种砍伐又远胜于唐朝,人口更比唐朝稠密,于是黄河多次出现灾害。不但现在,若不治,越往后黄河灾害越大。”

转得有些突兀,大家伙正在回味那条黄色八卦呢,又转到黄河上了。不过许多人已在皱眉,黄河这几年年年有灾,而且那两次大决堤,导致无数人家家破人亡,倾家荡产,朝廷仅是振灾就花了许多钱帛。若黄河以后灾害更大,如何了得。

郑朗又道:“臣以为可以让各州县官带领百姓于荒山野岭大肆种植桑树,核桃,白果,杏树,果树,以及其他树木,又,为护水土,下面植草,植草护住水土,利于果树成长,又可以割草来饲养一些畜禽。”

这倒未必,下面的草长势若好了,是护住了水土,不过反过来会影响果树的收成。

但现在百姓对此仅是朦胧的认识,一些吐蕃人早就意识到滥砍滥伐带来的危害,多次因汉户开耕砍伐,而发生冲突。然不能全面认识,郑朗能蒙得过去。

这个很重要的。

郑朗前世有人提出一个美国冒牌杏仁与燕京沙尘暴关系的伪命题。

一些歼商进口美国一种核桃,冒充大杏仁向国内销售。本来张家口一带许多百姓种植了大量杏树,以杏仁谋利谋生,但这种冒牌大杏仁冲击之下,又大又便宜,国产杏仁没有了市场。老百姓两眼汪汪,只能将这些杏树砍掉。杏林一砍,燕京沙尘暴肆虐。歼商们能从假杏仁里赚取多少钱?顶多十亿罢了。但一个沙尘暴能给国家带来多少损失?

是伪命题,沙尘暴原因很多,杏林砍去占的比重极小,但肯定占了一些比重。

这就是树林护住水土的作用。

若郑朗提议通过,下面能顺利执行,上面长树,下面又有密集的草皮护住水土,作用会更大。

不过若是让官府指导,又不知变成什么。但无论怎么变,产生多少纠纷,良姓作用远大于劣姓作用。

这一条不用国家花钱,赵祯也知道会出现一些麻烦,不过总的来说,不但是保护水土,也利于百姓改善生活,道:“准。”

“陛下,术有专攻,若大规模的治河,得有精通水利的良吏前来主持,程师孟、田瑜、周沆与元绦四人精通水利,并且两广开发,也亲自主持了许多水利工程,虽然与黄河相比,工程十分琐碎,然而两广水利更复杂,他们这些年来积累了大量经验。请陛下将他们调回来吧。”

“也准了,稍后朕与诸宰执商议。”赵祯道。

四人这一下去,就是好几年。不但有水利之功,还有治民之功。去年年末,两广百姓户数达到一百五十万户,与原来相比,十分可观。不仅百姓增加,去年两广也为朝廷带来一千多万缗的收入。这个数字不少了,几乎占到全国收入的十分之一,要知道原来两广是什么所在,一穷二白!仅有一个广州能稍稍拿出手。

虽说是郑朗谋划的,四人皆有摘桃子的嫌疑,也不能忽视功劳。不为黄河,也到了调回来的时候。

大家没有反对,这块点心太大,说一万个工作岗位夸张了,但最少有好几千个工作岗位等着瓜分,不在乎有四人插进去。

郑朗也摇头,大家的心态很明白,不治河不要紧,一治河马上这些官职的分配就会闹翻了天。这才说到正事,道:“陛下,没藏讹庞如今势焰倾天。李谅祚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与梁氏……这是对没藏讹庞不满怨恨的发作。虽没藏讹庞有利势,西夏还有许多人支持正统王室的。若臣没有猜错,不用一两年时间,李谅祚就会对没藏讹庞动手。他虽小,可他的亲信岁数不小,这些亲信大臣要的不是李谅祚的谋策,仅是李谅祚的态度。我们相助没藏讹庞,没藏讹庞就会胜利,他击杀西夏国主,西夏人必产生内哄分裂,我朝丢弃黄河暂时不问,以如今的财力,一举出兵,有八成机会,将西夏歼灭。但想经营西夏,就不能治黄河,国家财力跟不上,民力跟不上。只能丢弃西夏这个大好机会,替西夏国主铲除没藏讹庞,培固根基。”

很多大臣不知道内情,听得不大明白。

少数几个大佬却很清楚,知道六名高级斥候具体姓名的人不多,但他们知道有这六名高级斥候存在。相助没藏讹庞,那么在没藏讹庞与谅祚生死对决时,就要有表现,一举奠定地位,宋朝出兵,里面配合。

若对西夏暂时不动手,就不能相助没藏讹庞,相助了,西夏产生一段时间动乱,以没藏讹庞如今的智慧与力量,几年后就能迅速平定,到时候宋朝再出兵,时间晚了。不如乘李谅祚力微之时,暗中倒向李谅祚,他们身为没藏讹庞的亲信,突然发作,没藏讹庞必不备,一举立下奇功,谋取政治地位,掌控西夏大权,蓄机待发。

知道内情的人能想明白,不知道内情的人肯定听得很茫然。

这是宋朝最高等的机密,知道了,也没有人敢说。

“张岊、王吉等将老去,张亢也病重……”赵祯迟疑道。

张岊刚死的,张亢因病重,请求致仕,返回濮州养病,失去了才知道珍贵。张亢不仅是一个武将的,能文能武,并且也精通水利,郑朗走后,他几乎只手将荆湖南路的担子挑起来,立下大功。但因为劳累,终于累倒了。赵祯失去这个大臣,才感到很后悔,赐其兵部尚书薛国公,就是这样,还遭到许多大臣的反对。

张亢悲剧乃是一个缩影,后面还有,王韶,郭逵。因为郑朗推动,张亢结局远胜过史上,郑朗只能做到这地步了。

郑朗也是一声叹息,又道:“陛下,但还有一些将领,赵珣、杨文广,郭逵,种谔,张玉等人皆是良将,关健还有一个人活着,狄青。不过臣与狄青偶有书信来往,他征杀多年,身上多处受伤,又有背疽,一到冬天便严重发作。臣也担心狄青会出意外。若他出了意外,虽我朝不缺乏良将,但缺少一个统帅。那时再想收复西夏,很难很难了。”

大家皆不作声。

郑朗说术有专攻,想领兵作战,还得狄青,争都争不过去。不过许多人心中皆有些不服气。郑朗却在眺望远方,那个人果然去了西北,不过要等他成长起来,还早哪。

又道:“并且庆历战争,许多参战的将士还没有真正老去,他们富有与西夏军队战斗的经验。一旦他们老去,国家又缺少有实战经验的兵士。因此在臣心中,不知如何做选择。”

然后看着赵祯,与几位大佬。

是治国,还是平天下,是治黄河,还是要灭西夏,请你们选择。赵祯与几个大佬都不说话,两件事,不论做那一件事,都有很高的成功机率,内治重要,可谁能忽视平灭西夏之功?赵祯也想啊。下面的大臣有许多不知道内情,不知道内情就不能做判断,但几个大佬心中有数,一时间内心挣扎又纠结,脸上露出各种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