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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百零八章 首相(六)

张方平心里说,早就到召回的时候。

郑朗前去河北,安抚的任务是次之,主要任务还是平贼。王则已经平了数月之久,郑朗依然留在恩州,朝廷一声不吭,奇怪来哉。

郑朗在恩州没有那么焦急。

自己杀的人没有史上的多,但高继隆能力有限,正好拖一拖,拖到夏收到来,今年不是太平年,可夏收之前全国还算是太平的。真实的吏治之能,自己未必胜过吕夷简,可自己就是不开金手指,胜在有心,比吏治之能,宋朝有官员胜过自己,然不会很多。正好借着这个时间段,他在做一件事,重写仁义。

儒家并不是仅只有中庸、仁义、三分,还有圣智、礼乐等等,才能构成一个完整的儒家学术系统工程。但圣智、礼乐,特别是礼与乐更麻烦,重中之重便是礼。

这是一项浩大无比的工程,其实也不能说它是夫子的儒学,但恢复到春秋时真正的儒学,结合后人的思想观,与自汉以来的董仲舒儒学走上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

此事并无人知。

张方平也不知,问道:“授何职?”

不能就这样莫明其妙的召回来,算什么?

赵祯却皱起了眉,不是不给郑朗首相,去年就给了,但郑朗未必授之。再想到朝堂上为了几个相公位子产生的混乱,一些大臣使的小手段,哑然失笑。想了一会,说道:“草诏给事中参知政事宋庠加检校太傅,行工部侍郎充枢密使,左谏议大夫为参知政事,富弼行礼部侍郎枢密副使。”

张方平愕然。

富弼此次也有功劳。

当初王则叛变,在明镐攻击下,王则虽然将贝州保住,但摇摇欲坠,这才产生后悔,不仅派人通知深州信徒庞旦起事,除了深州,还有其他地方,齐州禁兵马达与张青也是他的信徒,另外还有一个游民张握。王则让他们起兵叛变屠城以应,策应贝州。

张握的女婿杨俊听到这件事,这是谋反,不顾张握是他的岳父了。想了想,不能告诉齐州知州,无能,怕误事,于是逃到青州,通报富弼。他的运气好,碰到的人不是贾昌朝,富弼听闻后高度重视。

将杨俊留下,好生招待。但有一个问题,齐州不是富弼管辖范围,正好内侍张从训奉命来青州公干,富弼乃让张从训为使,付事于从训,使驰到齐州,谕守臣发兵取之,无得脱者,将一场危机悄然化解。

不过这件事做得不大对,终是违制之举,上书自己弹劾自己擅派中使之罪。赵祯嘉之,乃以资政殿学士给事知青州富弼为礼部侍郎,等于再结一衔。富弼辞不受。

而且富弼与郑朗关系一直很好。

在杭州富弼也做过郑朗的下属,樊楼宴,富弼乃是五位大臣之一,尽管张方平与富弼很不感冒,但也知道富弼出任西府副相,对郑朗有利。

可是,可是……陈执中为东府首相,大宋为西府首相,郑朗回来怎么安排?

略略一迟疑,不敢犹豫太长的时间,会让赵祯以为他有私心的。

也用不如此,是人都有私心,其实此时赵祯智慧十分成熟,对大臣之间这种正常的关系,能理解,并不会责怪。

张方平说道:“喏。”

诏书下,洗牌开始。

来了一个大变脸,东府变成陈执中、庞籍、文彦博,西府成了宋庠、王贻永与富弼。

当然,得看富弼受不受,若是富弼坚决不受,赵祯也无可奈何。

但许多人产生与张方平一样的疑问,郑朗何去何从?

……大片大片的小麦开始收割。

河北不是北方最好的地方,要看。整个河北西高东低,倾斜严重,特别是在北方,宋辽军事对峙,设置一些国营牧监,修建了大量塘泊,比海平面低,部分海水倒灌,形成许多盐卤地,利于放牧,也有着丰富的森林资源,但不利于种植。不过河北路东南方向却是全国农业最发达的地区。特别是桑麻与纺织业。河北的绢被称为精绢,正反两面皆是光滑一致,其他地方所产的绢很难做到这一点,不说南方的粗绢,即便是山东精美的丝绢,也比河北之绢每匹相差两到三百文。与技术因素无关,而是土质,这里的土质造桑叶营养成份不同,桑叶又造就蚕丝质量不同,蚕丝的不同又造就了绢的质量不同。

贝州也是其中最好的地区之一。

所以郑朗说这些老百姓是吃饱了饭撑着,除了大灾之年,何必要反?

主要死的人太多,心灵的创伤难以抚平。

但经过治理,贝州,也就是现在的恩州城渐渐走上正常轨道。

来到城外,看着农民在收割麦子,郑朗亲切地问着一个农民:“翁翁,今年收成如何?”

“相公,还好吧,侥幸风调雨顺,会有两石。”

“两石啊……”郑朗低声道:“若是收成不好呢?”

“收成不好就好说了,有时候颗粒无收,有时候仅能收一石麦子。”

“那纳税怎么办?”

按照宋朝制度,一亩地取十收一制,也就是一斗到两斗粮税,实际不止的,两税始重,有的地区一亩地的税务能征到三斗多,外加两百文夏税钱,两百文若是买麦子,都能买到六斗多,买米,也能买到三四斗。还有呢,各种各样附加税。

“靠天收啊。”

“相公,可不是,若是灾荒到来,我们生活便无了着落。”

郑朗无言以对,在封建时代,论农民最好的时光,不是在唐汉,不是在明清,而是在北宋,北宋最好的辰光是在赵祯朝。

凄苦如此。

叹息一声,其实还有办法解决的,降低两税,取消各种附加税,百姓就能松一口气。但面对宋朝这种沉重的支出,比例占到百分三十多的两税,谁敢取消?

老农也盯着郑朗,略有些好奇。

宋朝官员没有想像的那么好,但作为亲民,历朝历代的官员皆不及宋朝。

即便是一个农民,也能与宰相拉家常。

老农看出郑朗眼中悲天悯人的情绪,嚅嚅道:“郑相公是一个好官。”

“翁翁,我一年薪俸补贴,能接近三万贯,象你们这样的家庭,最少四五千户才养活我一人,敢不做一个好官吗?”

老农听得有些发呆,第一次听到这种言论。

郑朗又走向下一家。

微热的夏风吹来,忽然这个老农民想哭。

转了转,向城中返回。

蓝元震的圣旨到达。

郑朗还是很客气的招待。

对太监郑朗不是很排斥,有时候看到这些太监,郑朗时常想到崇祯皇帝,杀了魏忠贤,将各地监司太监召回,压缩东西两厂权利,所有文官集团欢呼雀跃。

但做错了!

甚至这个为后来无数人讴歌的政绩,成了明朝灭亡最重要的因素。

比小冰河,比没有重视推广杂粮占的比例更大。

无他,明朝之所以在中后期出现太监专权,不是皇帝昏庸,而是形势需要,文人集团肆无忌惮,不仅压缩着皇帝的权利,他们也利用手中的权利侵吞着国家的利益。有了太监,可以形成掣肘,使皇帝能够艹纵国家大政。有了太监为各监司,他们不可能从普通百姓身上敛财,必拿大户下手,替国家将财富从豪强文人集团手中抢回到国库当中。

崇祯杀了魏忠贤,将权利无限下放给评议人集团,明君了,错。几年下来,国库渐空,再加上积弊严重,数次辽东大战,国库不但空了,而是负债运转。

陕西大旱起来,国库空空如也,不能及时救灾。注意,这里有一个及时救灾,不及时真能饿死人,老百姓能不反吗?若不是如此,国库里那怕有一半赈灾的粮食钱帛,给陕西百姓半温半饱的生活,会不会出现李自成张献忠这些王八羔子。

这个道理,是他许久后才领悟的。

不但对蓝元震,对其他太监,只要不过份作恶,他皆不是很排斥。

先接旨。

郑朗说了一声:“谢主隆恩。”

并没有询问赵祯最后的安排,环儿沏茶,两人聊天,也没有聊回京后安排的事。

蓝元震站了起来,说道:“郑相公,动身吧。”

“好,”郑朗吩咐崔娴与环儿收拾行李。

也不需交接,恩州城本来就有知州高继隆,实际后期郑朗也不需行使安抚使之职权。不但恩州,整个河北渐渐恢复正常。开始出发,出忽郑朗预料,听到他离开恩州城返京,涌来许多百姓送行。

在他想法中,死了太多的人,能不恨自己就算不错了,根本就不指望老百姓会产生感激。

冲大家不停地拱手,出了城门,又与高继隆以及恩州相关的官员辞别,上了马车。初夏的天气不算太热,倒是城外大片大片成熟的麦子,以及青色的桑林,将大地染成一块漂亮的油画。在马车上,崔娴小声地问:“官人,你打算怎么做?”

崔娴根本就不考虑首相,而是现在就接手首相,对丈夫有没有利?

郑朗说道:“难。”

这时接手首相时机成熟,而且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做,正好夏收丰收,粮价下跌,马上就要筹备粮食。但这就会产生新的问题,王安石变法,也不能说一无是处,正好大旱到来,让王安石怎么办?郑侠画了一幅画,王安石悲催了。自己为首相,黄河出现有史以来的大决堤,对自己会产生什么影响?

不要说与自己没有关系,在这时代,十有**就能牵扯到自己头上!

还没想清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