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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百四十一章 权利(二)

“官人,你作的孽哦,”崔娴嗔怪道。

如有证据将郑朗与赵念奴的真相揭露出来,将会在宋朝掀起二十级的龙卷风。

但有一个前提,得有证据,迟早会有人怀疑,然没有证据,他们就不敢弹劾,任谁也不敢自毁国家一个重中之重大臣的前程,也不敢拿整个皇室不当一个回事。

弹劾的人不会犯死罪,可必然自己前程是彻底结束了。

崔娴不是想的这个,反正事情已经发生,就要将它往好的方向扭转。

任何事物都有好的一面,坏的一面,这是跟丈夫学的,黄河决堤,出来农田水利法,侬智高谋叛,治理整个南方,六塔河,终于使许多大臣对郑朗的提案默认。

赵念奴这件事,往好的一面想,也能想到很多。

她是指郑朗不当轻率,赵念奴一旦回去,进入深宫之中,母子与郑家很难相见,至少对于赵念奴母子会十分地不公平。

不过对此,过了很久,崔娴也不大气愤了,不管姓郑还是姓李,他是郑家唯一的血脉,不孝有三,无后最大,郑朗终于有后了,尽管这个后十分地麻烦。

并且此子血脉无比的尊贵。

陛下取了一个名字,叫李贵。

确实很贵,不仅是祝福,还有这个血脉,父亲是名动天下的前任首相,母亲是皇上最喜欢的亲生长女,这份血脉恐怕举宋一朝,再无其他人想拥有。

崔娴又说道:“官人,妾身曾想过,权利。”

“事已至此,别什么权利了,”郑朗道。

“官人,妾身所说的权利乃是权利的核心。”

郑朗差点乐了,自己说儒家的核心,妻子却弄出一个权利的核心,问:“何谓权利的核心。”

“妾身在看三国志,看到诸葛亮与司马懿一段,想到很多。司马懿为人官人定会不屑,也做不了,但诸葛亮官人却可以佼仿。”

“也不能佼仿。”郑朗斩钉截铁地说。

统治者不否认诸葛亮是良臣,可一旦有一个大臣有诸葛亮的影响力,将皇帝死死打压在身下,在宋朝也死定了。

“不是佼仿他的全部,是佼仿其中一部分。妾身纵观诸葛亮一生,也想到官人一生,又想到权利二字。权利可以表现在官职上,官职越高,权利越大。这却是权利的下等所为,真正权利的核心,不是官职,而是影响力与控制力。官人因缘得巧,与陛下关系无人能及。但若换成其他人,顶多会成为一名弄臣,可是官人政绩又无人能及。不但陛下,朝野上下还有许多人将官人当成士大夫的代表,君子的典范,即便官人不为相公,说的话并不亚于庞籍与富弼所言。明为失去权利,可因为知进退,在士大夫心中地位更高,影响力不削反增。”

这都是什么呀,郑朗耐着姓子往下听。

“这是现在,还有将来,官人一生仅收六个学生,”崔娴道,实际算起来,桂州书院那些蛮人也算是郑朗的学生,不过崔娴无视了,又道:“司马三郎与王三郎开始脱颖而出,官人写了一封信让他们不参预皇储案,两人便没有参预。更因为公主殿下与官人的骑士关系,也没有进谏。说明官人在他们心中地位还是很高的。吕家三郎成长起也很快,范家大郎与二郎也在成长之中,严荣因为其岳父的照顾,主管平安监,这四人身后有无数纽带关系,将来官人地位更稳。”

“这是祸啊。”

“是祸,可正好出了公主殿下的事,并且有了儿子,这就是一个活着的证据。若是我家有女,陛下有子,嫁给陛下的儿子,官人会成为重要的外戚,别人为外戚无祸,官人为外戚就有可能成为杨坚王莽,”这是一种假设,就算赵祯有子,大臣们也不会让赵祯儿子迎娶郑家的女儿。

“偏偏是与公主有子,虽算是外戚成员,却永远不可能参与到皇嫡之争当中,也没有这个资格。儿子是活着的证据,也是官人与皇家关系更加紧密的纽带。因此子,成为官人一生最大的掣肘与丑闻,一旦官人成为可怕的权臣,在朝堂上弄出一言堂,丑闻放出,官人只能告老还乡。对于皇室来说,却反而对官人更放心。又因为与皇室有联系,关系更紧密。虽成为官人一生最大的掣肘,却为权利留下无数可开拓的空间。以前妾身不知,若没有赵念奴这件事,陛下一朝官人平安无事,然新帝继位,官人就危险了。有了此事,官人无论在什么时候,只要做得象以前一样的小心,权利永远不会失去。只是这个权利未必通过官职来得以体现。”

这是好的一面。

坏的一面崔娴未说,没有那么简单的。

“不要想那么多,”郑朗无可奈何地说。

崔娴一笑,说道:“殿下想见娘娘,是孝心,此事交给妾身吧。”

赵念奴曾来过郑家,许多下人认识,崔娴将这些看到过赵念奴的下人,以及郑苹郑航,甚至包括月儿杏儿一起打发出去,你们一起去城外替官人进香吧。

到寺院烧香拜佛去了。祈福三天。

几个娘娘要去,让崔娴留下来。

这才将真相说出来。

几个娘娘雷得皮焦里嫩,大半天不能说话。

最后还是四娘反应过来,道:“快将她带来。”

难怪儿媳妇时常去看那个没移氏,外面有许多风传,劝,儿媳妇也不听。

不是带来,而是暗中通知没移氏,让她带着赵念奴母子来访,赵念奴以一个不起眼婢女身份的打扮,一道进入郑家的。

相处得十分和睦,赵念奴不是一个不讲理的公主,很孝顺的一个女孩子。

几个娘娘沾染郑朗与他父亲的风气,还有大娘娘的传染,做人低调,仁慈,郑家又一直是小官宦书香门第,万万不会做出李母的种种恶迹。

见了面,互相施礼,赵念奴施儿媳妇的礼,逼的学会,在李家李母一直要逼她拜见婆婆,否则又要恶语相向,施得十分熟练。对几个娘娘要行婆婆的礼。几个娘娘不敢受,还拜公主的礼。

崔娴阻止,不然就在一直行礼还礼了。

几个娘娘又强行将赵念奴留下,不仅是公主,还有郑家唯一的血肉,几乎将赵念奴供到香案上。短短两天多时间,给赵念奴一份难得的温情。

至少这种温情与恭敬,赵念奴在李家是从来没有享受过的。

江杏儿她们要回来了,赵念奴这才垂泪离开潭州。

郑朗默默地将她们送到湘水边,未公开送,但就在后面走,一直目视着船只远远消失在地平线上。

几名重臣与大将各自返回自己的岗位上。

缺少钱帛,只能方方面面节省。

为了解决资金来源,不仅是节省,郑朗还放开了商人大户前来种种限制政策。

文彦博虽不会持家过曰子,但并没有扰民。

国库紧张,民间经济却在蓬勃发展。

郑朗许多治理方针就是针对民间来的,无论银行、平安监,或者市舶司的扩大,改良型的免役法,还是农田水利法与南方的开发,都造就了更多的商业发展。

民间经济远远胜过史上的同时时间。

比如平安监的契股,契股满了,但花钱还能买到。现在一年平安监收入达到近三千万缗钱,一半是分配到民间各大契股手中的。大股一百份,小股一万份,民间的占有五千份小股。细分,还不止,有许多中小户为了进股,又将这些小股划为几十股,几百股,共同筹款进入的。后来谋得一批款项,但前期并未筹得多少钱帛,前后五千契股仅获利不足四千万缗。但宋朝由交易各种钞开始,也开始交易平安监的契股,蔗糖作坊与安眠监的契股,平均每小股只有八千缗钱,但在各个钞行市值达到惊人的十万缗。就是十万缗还有价无市。

这份市值让许多官员连呼国家卖亏了,就算到后来,五百契股售出后,也不过从民间筹得九百多万缗的钱帛,一个小股不足两万缗钱。然在钞行,暴升了五倍多。

其实这就是资金囤积的一种表现。

若没有银行吸引了大量流动资金,平安监的市值还会上升。

因此郑朗放宽大户进入荆湖南路的一些政策,坏的一面,未开始就会在荆湖南路出现严重的贫富不均,好的一面,解决部分资金不足带来的困难。

但钱帛仍然不足,导致想要荆湖南路看到成效时间更长,官员精打细算会出现种种失误,发展慢对西边的夔峡地区影响就会更慢,夔峡地区在很长时间还是成为宋朝的弊端,因为钱帛不足,必须精打细算,任务更重。

郑朗也是无奈之,不能将文彦博与陈执中杀死,能杀死,也解决不了眼下的难题。

随后张亢调向鄂州。

也是一次很正常的调动,相比于狄青是纯武将出身,张亢好歹还是一名进士,只不过因为得罪了许怀德,导致一些人的憎恨,自发地将他划到武将行列。

可不久后传出一个消息。

赵念奴生死不明,时间过了很久,郑朗也将派出去的一千兵士抽调回来。

大多数官员认为她凶多吉少了,包括李家在内,赵祯与李家商议和离,李母立即表现赞成。难道让儿子一辈子为一个死去的公主守活寡不成?

可一些对公主同情的官员仍然暗中嘱咐下属注意着,看看能不能侥幸碰到赵念奴。

张亢做为郑朗的亲信,也做了类似的工作。

然后就得到一个好消息。

梅山蛮地形复杂,王嵩一直留在荆湖南路未离开,带着郑朗使命,去鄂州讨要物资,无意中遇到女扮男装的赵念奴抱着儿子,带着梁怀吉在街市买东西。

赵念奴一个姑娘家,化装成男子,梁怀吉说话的娘娘腔,又没有喉结,王嵩与几名兵士感到很可疑。于是跟了过去察看。

然后就听到两人的对话,赵念奴对梁怀吉说道,小吉子,孩儿不孝,让父皇牵挂了。

梁怀吉道,不行啊,你一回去陛下还得让你到驸马府,受婆婆的气。正好儿子平安,你身体也康复了,去潭州找郑相公,让郑相公替你化解这个难题。

赵念奴道,会不会为难郑相公,我听到坊里说父皇让我与李家和离了。

梁怀吉道,我们躲在这里,不知道究里,听到的仅是一些传言,万一是假的怎么办?去潭州吧,况且我们本来就打算去潭州的。

王嵩乃是宋朝最大的特务,立即就断定了二人身份,派人将他们盯上,自己面见张亢。

盯的人来到一间小茅草屋前,得将小公主说得很苦,吃了万般的苦头,士大夫才会产生更多的同情,那么弹劾就会少些。

张亢闻讯,率领一大批官员赶到,都不认识赵念奴,便问,确认后一起伏下见礼。最后才得知赵念奴离家时就有孕在身,受李母的气,想到潭州来向郑朗求救。

没有说马车的事,只说两人想躲开官府的盘查,行得慢。到鄂州已经很久了,那时赵念奴肚子已经大起来,不敢再南下。于是在鄂州买了一栋房屋,住了下来。

随后儿子出生,带的盘缠本不多,渐渐用完了,只好将原来的房屋卖掉,重新买了一栋小草棚子住下。现在儿子渐渐平安,钱也差不多用完了,两人买了一些婴儿用的东西,为此事犯愁于路上暗中商议,正好让王嵩碰上,又因为从事斥候工作,王嵩机警,跟了上去,才知道公主最终下落。

但不是真相。

赵念奴到了鄂州后,是买了这间小草棚子,却在几名斥候严密保护之下,生活上也没有吃任何苦头,仅是住得简陋。

这个真相没有几人知道的,进去时,所有不知情的官员看到生活用品,家中布置,都粗鄙到了极点。这件事牵连很大的,找到小公主有功,或小公主在鄂州这么长时间,没有人发觉,官员都有错。

因此看到这个粗鄙的环境,许多官员号淘大哭,替公主难过。

张亢表现最佳,哭的声音最嘹亮,但只见打雷不见下雨,赵念奴看到他在干嚎,虽知道是刻意的安排,忍不住乐了。

这件事轰动整个鄂州城。

张亢率着群官立即将赵念奴搬离这个地方,一路上引起无数百姓围观。

然后张亢与鄂州所有官员共同上奏,请求陛下不要惩罚小公主,吃了很多的苦头,因为钱用完了,住着草棚子,一下雨屋顶就开始漏雨,外面大下,里面中下,外面中下,里面小下,外面小下,里面嘀嘀嗒嗒。又没有钱,穿的是粗荆布裙,连生孩子都不敢找接生婆,没钱又怕,让梁怀吉用剪刀自己儿接生了。吃也没有吃好,天天吃着窝窝头。

至少鄂州官员看到的一幕,是奏折里写的惨景。

反正成了一幕悲壮无比,凄惨无比的飘泊史。

奏折到了中书,庞籍看后道:“公主太胡闹了,不然哪里吃得这么多辛苦。”

感郑朗的情,偏向赵念奴,说完后又唏嘘了好一会儿。

富弼更是不敢反对,两个首相这个态度,中书里传出一片唏嘘声。

这个同情分就有了。

然后庞籍与富弼二人匆匆进宫禀报。

赵祯怒道:“这个不孝子!”

苗贵妃闻讯却强行闯了进来,将奏折从赵祯手中抢过来,然后往赵祯怀里一钻,号淘大哭:“我的儿啊,我苦命的儿啊。”

得钻得紧一点,否则与张亢一样,成了干嚎。但也流泪了,不管怎么说,女儿是吃了很多辛苦的。

宫中其他太监并不知道真相,对赵念奴一直很同情的,看到奏折里写得惨,同样陪着苗贵妃大声号哭。

两个首相也不知道真相,听着宫里一片号哭声,站在哪里继续唏嘘。太胡闹了,一个未出过宫不知人情险恶,一个富贵无比不懂世事的公主,这两人怎么就敢私自出逃?又是同情又有些啼笑皆非。

还是庞籍劝道:“陛下,贵妃,不用再伤心了,如今公主母子平安,是好事儿。”

事情传了出去,有几个月过程奏折上说得很含糊,公主也没有交待,张亢更不敢过问。不过民间里开始有更多的传言。

多神奇的一幕,这中间又发生了多少波澜壮阔的故事。特别一些客栈,为了招揽生意,然后拼命地回想,那么多客人,总有一两个与赵念奴梁怀吉样子相像的客人,便说公主曾住过我家的客栈。

这些传言终于将赵念奴数月空白史补上,谁敢想到赵念奴为了生存,居然让梁怀吉做过小偷做过乞丐?但也充满了各种神话传说。

因此,赵念奴还没有返回京城,天下百姓万众瞩目。

当谎言说了一千遍,就会成为真理。

没移氏也无奈地返京,赵祯担心郑朗,与自己女儿发生了这件事,再与没移氏发生什么事,不是怕发生什么事,而是怕万一再替郑朗怀了一个孩子,事儿就整大了,想遮掩也遮不过去。有诏书,没移氏不得不从。

几乎一道陪着赵念奴回京。

随后,张亢、王嵩与几名侍卫因功迁赏。

郑朗松了一口气,还听到有大臣弹劾,但面对天下汹涌的同情,即便弹劾多也说得不痛不痒,无关紧要。赵念奴难关终于渡过去了。郑朗将视线转到西北,崔娴说权利,在哪里发生一件事,才会真正演绎权利的丑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