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尔蓁在皇宫的第一夜睡得极不太平,白日天不亮就开始折腾,又是拜堂又是叩谢皇恩浩荡,还要抱着一百八十个心眼儿竖起耳朵听着记着思考大佬们的话,夜里不知不觉睡过去后还觉得灼热,乃至于昏昏沉沉间就被明月和金秋挖了起来。
“太子何时走的?”张尔蓁拢了拢通红的缎丝中衣,瞅瞅没有朱祐樘作怪的痕迹。
明月忙着准备衣裳,金秋后面利索的跟进来一串的小宫女,端热水拿帕子端铜盆的一一进来,金秋边伺候张尔蓁穿鞋边回:“太子寅时二刻便上朝去了,今儿早要去请安,咱们可不敢迟到了。”
张尔蓁就着宽大的粉色对襟褙子打了个哈欠,迷瞪瞪的眼睛里盈满水雾,她瞅瞅还不甚亮堂的外面,嘟囔道:“结婚第二天就得给正式请安,以后也睡不了回笼觉了。”任由金秋系上条樱红色稠锦细腰带,耷拉着脑袋坐在宽大精致的梳妆台前任由奶娘梳妆。奶娘极利索的挽出个倭坠髻,两颊边各留出一缕青丝,露出姑娘饱满的额头,劝道:“现在可不是睡觉的时候,太子妃那边约么都准备好了,姑娘,进了宫就需要时时谨慎些,不好把不满都露在脸上。”
张尔蓁困意醒了一半,透过镜子看着她们各自忙碌煞有介事道:“奶娘,你自个儿都说错了,在外面可不能说露了嘴,要唤我侧妃才对。”几个从张府里跟来的丫头都极不情愿的点了点头,奶娘瞧着姑娘面上并无异色,当下也不敢露出悲戚,侧妃侧妃,她默默记住了。
明月收拾完床铺,拖着一方雪白的喜帕问:“奶娘,这个是做什么用的?”
奶娘自然知道昨夜风平浪静,姑娘还小不能折腾,可当下也犯了愁。张尔蓁往手腕上套了个翠玉镯子,站起来抓过帕子,一手擎笔,随意画了几道胭脂,扔进了一旁的盒子里。
奶娘皱眉“这能行?”
“总不能我割了手指头呀。”张尔蓁又往发间簪了个金光闪闪的大金钗,晃着沉重的脑袋准备去给太子妃万仙儿请安。
“蓁侧妃来了。”
走了好一会儿才到庆云阁,门外侯着的小宫女伶俐的打开帘子,张尔蓁学着前世看过的娘娘们的样子扶着明月的手,甩着帕子进去了。厅里已经坐了几个美人,上首坐着一身正红色宫装的万仙儿。
张尔蓁开口:“给太子妃请安。”微微蹲了个福礼,一屋子的主子丫头的目光像聚光灯似的打在蓁侧妃身上,万仙儿的目光尤其热烈,从头到脚打量一遍,笑道:“蓁妹妹应该多歇会儿的,竟来这么早,快些坐下吧。”笑容和煦,眼神毒蛇,张尔蓁直直的迎上去,毫不客气的坐在右侧椅子上,一手虚扶着额头,扫视下首三个女子:两个承徽一个昭训。朱祐樘年岁十八,一直只这三个人伺候着,张尔蓁细细瞅着斜对面的陶绿色衣衫的女子,只觉得她的眉眼有些熟悉。
万仙儿深得万贵妃真传,昨日在仁寿宫还是畏畏缩缩的样子,这会儿瞧着却颇有派头,指甲上蔻着鲜艳的凤丹,她右手轻抚着艳红色,好一会儿才道:“沁妹妹昨夜想必是睡得晚了些,这会儿还没过来,蓁妹妹你说对不对?咱们还要去坤宁宫请安,耽搁不得时候,可若是少了沁妹妹,未免不美。”
王香沁比万仙儿还大一岁,张尔蓁腹诽,如果她已二十岁了,也要被万仙儿这个小姑娘称作妹妹啊。张尔蓁调整了坐姿,昨夜睡得确实不怎么舒服,慢悠悠回道:“可是沁姐姐到底是皇后娘娘的亲侄女,架子大些也是难免的。正所谓人敬富的,狗咬破的,都是没办法的事儿。”万仙儿是万荣那厮的远房表妹,张尔蓁认为自己没必要谄媚于她。
不说其余三位美人如何惊讶,万仙儿已经翘起了眉头不满:“蓁妹妹这话什么意思,她即便是在能耐又如何,还不是只能做个侧妃。我劝妹妹还是识时务好些,免得热脸贴了人家,还被扎的一身是刺。”
门外的王香沁恰好听见两人一番话,进来后先给万仙儿行了礼,又受了几个美人的礼,极满意的看向张尔蓁,心下对她昨日抢了她的侍寝的不满稍稍减弱,张尔蓁只做没看见,好整以暇的呷了口茶,便起身跟着太子妃和沁侧妃出去,坐上软轿往坤宁宫去了。
宫里抬轿子的公公们着实厉害,张尔蓁倚在上面舒适的打了个哈欠,感觉不到一丝丝晃动。她眯着眼睛有些烦躁,许久之后轿子缓缓落地,张尔蓁猛地睁开眼,清明澄澈不见丝毫疲态,要去见那些个宫里人精儿似的大佬们,必得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
鉴于圣上对万贵妃的偏心偏爱,万容儿压根不需要来坤宁宫请安,她大约一年也来不了五个手指头,可最近万容儿频频出现在坤宁宫,让皇后又恨又厌。所以张尔蓁一行人进坤宁宫正殿时,看见的便是一左一右端坐着的王皇后和万贵妃。众人行过礼,便被赐了座儿。本来还是最无趣最不打眼的张尔蓁同志,成了两位大佬今日关切的对象——只因昨日太子歇在了凝云阁。
“若本宫记得不错,蓁侧妃今年不过十五岁吧?”万贵妃往后舒适的倚着,细细打量规矩坐着的张尔蓁。满屋子贵人宫女的目光迎过来,张尔蓁在众人或怨或笑的眸光中回道:“臣妾过了年十四岁。”
“那……你怎可霸着太子不许他往别处去?!”万贵妃“啪”的一声拍在桌子上,眼光像淬了毒药似的,王皇后和一甘儿媳妇看好戏般瞅着张尔蓁,本以为她该战战兢兢磕头道歉的,谁知道这个新晋侧妃却不紧不慢地回道:“臣妾也催促太子去别处,可太子如何肯听臣妾的,臣妾惶恐,不敢撵太子去。”声音细细的,音量却不小。
万贵妃嘲讽道:“你的意思倒是太子不对了?是太子不分妻妾不理情势,糊涂不知?”一句话贬低了太子和王香沁,张尔蓁猜测王香沁的脸色定然很难看,张尔蓁翘着脑袋直视万贵妃:“臣妾什么意思,贵妃娘娘岂会不知?”你自己都是个妾,怎么有脸来说我呢。
王皇后慈爱的看向王香沁,而后转向万仙儿,一副苦口婆心:“你是太子正妃,她们昨儿才进宫来,自然有许多不懂的地方,若是她们有什么错处,你也该细心教育才是,怎么动不动就要贵妃替你撑腰,日后你可怎么办?”
万仙儿又恢复了胆小状,微微发抖回道:“臣妾是个胆小的,惹得母后和贵妃娘娘替臣妾担忧,着实不该。可是……,可是沁妹妹也就罢了,蓁妹妹着实是太子心上的人儿,臣妾……,臣妾……怕惹怒了太子……”
王香沁眼如铜铃,诧异问道:“姐姐浑说什么,她……”一手指向张尔蓁不敢置信道:“你说她是太子宠的?”
王皇后也微微疑惑,万贵妃笑道:“蓁侧妃好能耐,只一夜便唬的太子待你如珠如宝,果然好本事。”
张尔蓁灿烂害羞一笑,脸蛋渐渐染上菡窕之色:“臣妾惭愧,臣妾惶恐。”张尔蓁如今在这深宫里唯一的依仗便是朱祐樘的爱护,她便要高扯这面大旗,朱祐樘算计我来的,我自然要与他同仇敌忾的,将暗地里的鄙视暗算拉到台面上,战争才不会像老太太的裹脚布,又臭又长的。想到这儿,张尔蓁竟然笑出声来,前世里语文老师经常说这话来形容她的作文呢。
众人瞧见蓁侧妃笑的开心,心底各种不爽,尤其是王香沁,紧握着帕子努力控制自己不上前去撕烂张尔蓁的脸。自打她知道了张府姑娘同她一般地位,便着人去打听了这位是何方神圣,回话便是“美貌天仙,姿容俏丽,”她只以为是个绣花枕头,没成想却是个扮猪吃老虎的。她阴森地瞅了眼万仙儿,恨道:这个也是惯会装傻充愣,实则精明的很!
万仙儿又期期艾艾道:“蓁妹妹不知道,宫里伺候的史承徽是太子殿下带来的,昨儿我瞧着妹妹才明白呢,史承徽与妹妹竟然像了四五分呢。”
张尔蓁猛然想到早上那个瞧着面熟的美人,原来归因在这儿,暗想这个朱祐樘对她还真是“情根深种”,连替代品都找出来了,当下却又是害羞一笑,又喜又惊道:“姐姐说的当真?臣妾真是惶恐。”
众人见这个侧妃翻来覆去都是这几句话,便像一拳头垂在了棉花上,皆愤恨非常,可来日方长,总不好一招见血封喉,宫里人最拿手的便是钝刀割肉。王皇后有些烦躁的挥手示意众人回去,可以结束今日的请安了,万贵妃也觉得无趣,狠狠凝了张尔蓁一眼,由宫女扶着先出去了,微蹲着的张尔蓁只瞧见万贵妃裙摆上张扬的紫檀花飘过,在心里为万贵妃默哀一分钟,王皇后似乎也习惯了万贵妃这般的性子,极平淡的扶着大宫女的手也走了。
万仙儿瞥了一左一右两个妹妹,冷笑道:“咱们也回吧。”
王香沁忿忿,一转头先一步出门去,万仙儿随后出去,张尔蓁笑问道:“太子妃娘娘,您打算怎么处置史承徽?”
万仙儿一甩帕子妩媚一笑:“瞧瞧妹妹说的什么话,都是伺候太子殿下的姐妹,我怎么敢处置,尤其是妹妹你,我自然不敢了。”
张尔蓁靠近万仙儿两步小声道:“太子昨儿说过了,如今我来了,史承徽……自然也就没甚用处了。”说罢翩翩而去,张尔蓁解气了,只觉得身心舒畅,万仙儿盯着张尔蓁远去的脑门,恨恨跺两脚骂道:“能耐什么,当真以为自己了不起!”
明月忧心:“姑娘,您这样怕是不好罢?”
张尔蓁一扬眉头,“我干什么伏低做小的,放心放心,日后哪个得宠,都不会是这两个。”
明月不懂,张尔蓁笑道:“宫里的日子,便都是女子为难女子,我何必与她们相亲相爱的,没得累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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