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寓里一片漆黑,夜色正浓,没有开灯的房间就像一个吞人的怪物,安静地张开深渊巨口,等待猎物到来。
冰冷的空气没有一丝温度,将屋内唯一一个人包裹。
顾屿回到家,静立在落地窗前已经半个小时了。
这半个小时的时间里,他什么都没做,只是俯瞰城市一角的夜景,思绪被拉扯着回到过去的某一刻。
白家在上层圈子里很有名,除了白氏集团之外,更出名的地方就在于白家历代当家人都是女性。
没错,在当今男女平权问题都处理不好的时代,白家的掌权人是女性,这也就代表了跟白家继承人结婚的男人都是入赘的。
一直都是如此,直到出了个意外。
白老太太最喜爱的小外孙女毕业之后立刻嫁给了一个没什么名气的地质学教授,她比这位教授小了十二岁,他们相爱相知相守,在男人的老家领了结婚证,过着清贫的日子,却很快乐。
那段时间,她不受家族约束,连生了孩子都没有告诉白家人。
这个孩子就是顾屿,一个不受母族期待的孩子。
他们是在顾屿五岁的时候被找到的,白家人虽然很讨厌顾屿的父亲,但是木已成舟,也不再想着拆散他们,只不过来自上等人的白眼和嘲讽始终伴随着顾屿和他的父亲,从未消失。
……
埋藏在深渊里的回忆被唤醒,顾屿脸色阴沉,忽然,一道手机铃声响起来,唤回了他些许理智。
他拿起手机,看着上面的来电显示,眯起眼。
“有事?”接通电话后,他语气懒散地问那边的人。
那边静默几秒,接着响起一道更加低沉的声音,“顾屿,你的曾外祖母去世了。”
“哦。”
“……顾屿,你最好认真一点,白家人会去找你。”
“关我什么事。”顿了顿,他又嘲讽地笑了一声,“又关你什么事?”
“不关我的事,但是看在你父母的面子上,我不可能不管你。”
听似关切的话,却让顾屿的心情越来越差。
眼底压抑着风暴,冰冷的光色一闪而过,顾屿咬着牙,恨恨道:“姓许的,你没有资格提我爸!”
“……无所谓。”许晋刑不在乎顾屿怎么想,他的声音平缓,丝毫不被顾屿的敌视影响,“你还年轻,别总觉得自己经历足够丰富,就可以为所欲为,否则早晚都会吃亏的。”
“与其用这番话劝说我,不如检讨一下自己吧。”顾屿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一字一顿地说:“怎么样,被我这个小辈截胡的滋味如何?”
许晋刑警告似的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顾屿得意地笑出声,兀自挂断电话。
通讯被切断,屋子里也陷入了沉寂之中。
被黑暗笼罩的男生似乎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双臂垂下,缓缓屈膝。
咚的一声,手机砸在地板上,与其同时,他跌坐下,无声地仰望璀璨的星空。
连大自然的景色都可以如此绚丽多彩,为什么偏偏是他的生活深陷绝望呢?
阳台上,空气仿佛凝固。
从孟洋洲的视角来看,说起男朋友时的祁青暮脸上的幸福之色刺痛了他的眼睛。
他想过无数种可能,比如说祁青暮只是在考验自己,或者用顾屿来当挡箭牌。但是结合他对祁青暮的了解,如果这不是事实,他不会坦然地对别人讲出来。
尤其是自己。
这或许是他不想承认的事实。
温润的青年依旧看向阳台之外,好像外面有什么奇致的景色吸引着他的注意力。孟洋洲动了动嘴唇,没说出来一句话,心中所有的情绪在这一刻被封固。
最后,是祁青暮先开了口。
“我刚跟他定下关系。”他轻声说:“我不在乎其他人怎么想,但是顾屿……是我的第一选择。”
这句话半真半假,或许孟洋洲会产生怀疑,但正如他话中所说的那样,他不在乎别人的想法。
只要他和顾屿承认,那么他们两个人就是恋爱关系,任谁都不能怀疑甚至破坏这段关系。
“我对白家的事情一无所知,曾经我不想去参与了解顾屿的家事,就像我也不希望他深入了解我的家庭背景一样。”顿了顿,他轻轻笑起来,“但是今天你的话提醒了我,如果想要将这段感情长久地维持下去,我理应了解能牵动他情绪的任何事,包括家人、朋友……”
这番话无疑狠狠地刺进孟洋洲的心里,划开一道渗血的口子。
“所以,你来问我……”孟洋洲的声音很低,透出些许颤音,“祁青暮,你把我当什么?当成维系你们感情的工具吗?”
“不是。”祁青暮依旧笑得淡然,“我说过很多次了,我把你,当成朋友。”
孟洋洲讽刺地发出一道笑声。
或许是在讽刺自己曾经的决心有多么可笑,又或许是在讽刺祁青暮对这段感情的自信,总之,他的笑声听进耳朵里,冰冰冷冷,毫无温度。
“白家啊……”就在祁青暮以为他不会跟自己交流的时候,他幽幽开口,尾音拖得极长,“是个大家族,白氏集团知道吗?哦,你不会知道的,毕竟身份悬殊,作为与你共处三年的舍友,孟家是干什么的,你都不在意。”
祁青暮敛眸,静静地听着,没有反驳。
孟洋洲意味不明地扫了他一眼,“白家,女人当家,所有继承人都是女的,丈夫是入赘。”
入赘?
祁青暮不动声色,将这个词含在嘴里细细咀嚼。
顾屿姓顾,很显然是随父亲姓,所以他的父亲并没有入赘白家,理解了这一点,后面的故事便隐隐浮现出大致轮廓。
“还想知道什么?”
祁青暮看向他,眸光微闪,“顾屿的母亲是因病去世,对吗?”
孟洋洲猛地皱眉,“你问的这是什么问题?”
“是我一直怀疑的问题。”祁青暮说:“如果你不知道的话,就当我没有问过。”
孟洋洲一把拉住他的手腕,用力拉过来,祁青暮没有防备,手腕上的疼痛感还未袭来,率先被扯了过去。
一抬眸,对上一双冷厉的眼睛。
“你以为跟顾屿在一起了,就能肆无忌惮地了解上层圈子里的故事吗?祁青暮,如果有一天你被针对而顾屿却护不住你,可别怪我没提醒过你。”
那双眼睛里的警告之色,透着沉重与认真,不是为了感情而随意发出的威胁信号,孟洋洲是真的担心自己。
这种反应,恰恰证明了他似乎知道什么,又或许是隐隐听说过一些真相,但是从未深入探究。
毕竟他也只是一个别家公司的继承人而已。
“好。”思虑再三,祁青暮从善如流地说道:“我不会再问了,松开吧。”
孟洋洲又皱了一下眉头,紧紧地盯着祁青暮,确定他不是在敷衍自己之后,缓缓松开了手。
祁青暮后退一步,拉开了距离。
“陆读和几何都很担心你。”他很自然地转移了话题,“即使你不愿重视,也不能改变他们一直把你当成朋友的事实。陆读不止一次说过,你能留在这个寝室是因为我,但是平心而论,我们四个人之间的感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他的眼睛盛着柔光,语气中是对过去美好时光的怀念。孟洋洲望着他的模样,喉咙里哽着一股气,喉结上下动了动,最终没有说话。
他只是默默地转过了身,像祁青暮一样,手臂撑着阳台的栏杆,向外远望。
祁青暮沉默地看着他半晌,“我先回去了。”
回应他的是无边的寂静。
祁青暮回到寝室,对上陆读和程几何好奇的目光,他笑了笑,只说道:“以后不会再有争执了。”
程几何表情夸张地呼出一口气,喃喃道:“那可太好了。”一边缩回了帘子里——他的游戏还没打完呢。
比起程几何的欣然接受,陆读考虑到的更多一些。
“没事吗?”在祁青暮靠近的时候,他轻声问了一句。
祁青暮摇摇头:“现在是没事了。”
虽说不能保证孟洋洲之后一定不会纠缠自己,但短时间内,他会碍于孟大少的脸面,与自己保持一段距离。
而且最后一句话,孟洋洲显然是听进去了。
上层圈子里的人交友方式是怎样的,祁青暮大概这辈子都不会体验到,不过也算有所耳闻。陆读和程几何家境只能算富裕,不能带给孟洋洲任何利益,可在寝室里,不管是程几何跟他撒娇还是陆读偶尔装模作样的训斥他,孟洋洲都没有真正生气过……
这刚好也说明,孟大少这重身份,他向来不屑。
祁青暮承认自己很卑鄙,他会在一些戳人心窝子的话题上着重描述,用言语引导对方陷入一个自我感慨的境地,从而忘记最初的目的。
洗漱完毕,祁青暮从浴室出来,与孟洋洲擦肩而过。
他身姿挺拔,目不斜视,仿佛没有看见祁青暮一样。
垂下头,祁青暮缓缓勾唇,露出一个轻松的浅笑。
躺到床上,祁青暮将手机放在枕边。他定了闹钟,明天早上要早点起来,收拾一下第一天上班实习需要的东西,还要吃一顿让这一天都能充满活力的早餐。
正准备熄灭屏幕的时候,他眉心微动,点开微信,找到顾屿。
祁青暮:到家了吗?
这条信息石沉大海,他没有得到回应。
明天有工作,祁青暮的作息时间又很规律,所以他没有等太久,怀揣着一丝担忧,他关掉屏幕,缓缓闭上眼。
酒吧里,喧闹无比,炫彩的灯光四射,将每个人的脸印上奇异的色彩。
半圆形的卡座内,顾屿坐在正中央,面前桌子上摆了一排酒。仿佛对吵闹的环境已经习惯,他靠在柔软的沙发里,一手拿着酒杯,另外一只手里拿着游戏机,屏幕界面是已经结束的一局。
郭金坐在他旁边,猛灌一口可乐,然后叽叽歪歪地喊道:“我不服,屿哥,咱们再来一局!”
酒水顺着喉管而下,激起辛辣的感觉。他眯着眼看了一眼郭金,道:“真菜,还总想着反杀。”
郭金:“我是在陪你玩好不好!”
顾屿:“用不着,滚蛋。”
被这样对待,郭金也不生气,笑呵呵地凑过来,讨好似的说道:“屿哥,你看看你,平时还是要多多服软嘛,不然像现在这样,心情不好就只能找哥们出来,却不能找媳妇。”
闻言,顾屿不爽地瞥了他一眼,说话时带着些许酒气,扬声道:“他算什么?”
郭金一脸惊恐:“屿哥,这不你刚追到手的吗?”
“玩玩而已。”顾屿无所谓地说了一句。
这时,一旁安静的女孩子凑过来,笑道:“是不是晚上跟我们打游戏的那个啊?哇,声音好好听的。”
“对,就是他!”不等顾屿说话,郭金一口应下,“安恬我说什么来着?只有那种温温柔柔的、处事大气的人,才能镇得住我们屿哥。你和你的那些小姐妹都不行。”
名叫安恬的女孩子长相甜美,笑起来有两个大酒窝,闻言尴尬地看了看顾屿,见他没有说话的意思,立刻故作凶悍地挥了挥拳头,道:“郭金,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啧啧啧,这就生气了?等你有机会看到嫂子,那还不嫉妒的五体投地?”
安恬懊恼地瞪他:“我跟顾屿告白那都是什么时候事了,你能不能不要再提了!”
郭金嘿嘿一笑:“我不是怕你还惦记着么。”
“我才不惦记……”她底气不足地说了一句,不着痕迹地又看一眼顾屿,发现他竟然拿着游戏机在玩单机游戏,更加恼火地补充一句:“我也有人追的,为什么总惦记他!”
说完,气哼哼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和其他人聊天,不再理会他们。
郭金看着她的背影,一脸茫然地问顾屿:“我说错了什么了?”
顾屿头也不抬:“你说什么了?”
“对啊,我什么也没说啊。”
“我的意思是你讲话了么,我怎么一个字都没听见。”
郭金:“……”
玩还是我屿哥会玩。
顾屿喝了酒之后跟没喝酒还是有区别的,只不过这种区别不是很明显,虽然依旧跟别人说话聊天,但是行动方面能看出有些迟钝。
所以顾屿决定喝酒,基本就坐在一个地方不会挪动,一直这么坐着。
郭金大半夜收到顾屿的消息说要组局,当机立断定下了沸点酒吧,结果等他到了给顾屿发消息,才听见这大少爷倔着脾气说不去沸点,要去个离南大远点的酒吧。
以为他屿哥跟那位南大的学生闹了别扭,所以郭金爽快地带着一伙人换了地方,还贴心了带了两个游戏机。
果然,顾屿到了之后,神色冷淡,一副看谁都很不爽的样子,其他人见状都不主动套近乎,打声招呼就完了,只有他郭金才是真汉子,一边递上游戏机,一边要了一打啤酒。
“借酒消愁嘛。”他说了一句。
顾屿连个眼神都不给他,拿起酒瓶就开始喝。
郭金也是个聪明的,知道顾屿心情不好,也不多问,拉着顾屿连打几局游戏,发泄的差不多了,才开始试探着说起‘嫂子’的事儿。
顾屿听了,没多大反应,郭金在心里赞叹自己真是步步为营。
不过他不八卦,真的就是为了让顾屿顺心所以才频繁提及,却没想到顾屿竟说跟对方只是玩玩。
郭金着实是有点惊讶了,别人或许不知道,屿哥当初多么关注那个南大的学生,他还能不知道?
现在这句玩玩听起来倒像是有点……
挽尊。
趁着其他人都围在一起聊天,郭金小声问顾屿:“屿哥,你真的就是玩玩啊?”
顾屿:“不然呢,他还能控制我吗?”
郭金:“那不能,谁能控制我屿哥呢……”
话音未落,顾屿搁在沙发上的手机嗡的一声,弹出了一个聊天界面。因为郭金离得也近,所以一低头,也看见了微信的弹窗。
【到家了吗?】
四个字宛如轻风细雨,浸润干涸的泥土中。
郭金:“……”
顾屿皱着眉,瞪了郭金一眼,掩盖似的把手机拿起来,自己捣鼓了半天,看着要回信,但是表情纠结,像是在跟自己做心理斗争。
最后,当着郭金的面,他冷哼一声,欲盖弥彰地把手机塞进了外衣口袋里。
“无聊。”他喃喃一句,然后站起来,作势要往外走。
郭金:“屿哥你去卫生间吗?”
顾屿:“嗯,别烦我。”
郭金:“好。”
五分钟后,顾屿没回来。
安恬一直盯着卫生间的方向,她本就是为了顾屿来的,主角不在,她留在这里也没什么意思,于是推了推郭金,道:“他是不是喝多了,你去看看?”
郭金豪气一挥手,“屿哥说了不让跟,而且以他的酒量,几瓶啤的连开胃酒都算不上。”
安恬抿了抿唇:“那行吧。”
又过去十分钟,顾屿无影无踪。
安恬:“你还不去看看?”
郭金:“……再等等,万一是吃坏了肚子呢!”
半小时后。
昏暗的灯光下,胖胖的郭金一缩脖子,挤出几层下巴,他略显疲惫地伸出手扶住额头,频频发出叹息。
“不用去了。”他说:“应该走了。”
安恬:“……啊?”
郭金抬起头,四十五度忧伤望天。
“屿哥家属来催了……唉,这万恶酸臭的爱情。”
还大晚上跑出来借酒消愁,在外面待了不到一个小时,对方连电话都没打,就一个普普通通的微信问候,顾屿就先偷跑了,这还需要什么理由和证据?
终究还是被拿捏得死死的
翌日早上六点,祁青暮自然醒来。
闹铃定在六点半,此时还没响,寝室里静悄悄的,他下床之前关掉了手机闹铃,然后充上电,悄声进入浴室开始洗漱。
等他穿戴整齐出来,才刚到六点半。
他很少会赖床,只要睡眠充足,醒来之后也不会想着继续睡,所以很精神,不像别人醒来后哈欠连连。临走之前整理了一下需要携带的工作用品,祁青暮抬头看了一圈垂帘紧闭的三个床位,然后拿出便签贴,给他们留了一张自己去工作的便签贴在门上。
做完这一切,他才悄无声息地离开寝室。
今天早餐摊的人比较少,因为到了周六,大家都想好好的睡个懒觉,很少有按部就班准时起床的人。祁青暮难得能进入室内找了个空位置,这一桌刚好还靠窗,盛了一碗粥,要了一碟小菜,没有像往常一样挑选面食,直接端着粥和小菜坐下,默默地吃了起来。
老板娘路过他,瞧着眼熟,便热情地客套风一样的男人起来,“小伙子就吃这么点,不饿吗?”
祁青暮笑了笑,模棱两可地回答道:“一定会吃饱的。”
“那你多喝点粥,粥按碗算钱,随便盛。”老板娘颇为实在。
祁青暮说了一声谢谢,然后默默地喝粥。
早上七点,早餐店里的客人多了起来。祁青暮的粥只喝下去了一半,许是跟时间充裕有关,他动作优雅,丝毫不急切的样子看起来与其他人格格不入。
他像是在等什么人。
一碗粥即将见底的时候,一道气喘吁吁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祁青暮神色微凝,却是没有看过去,将最后一点粥舀进勺子,然后放进嘴里。
米粥的清香在口腔内蔓延,可是鼻尖萦绕的却是另外一种香……
两屉小笼包被放在桌子上,对面的空椅子也在他喝粥的时候坐下一个人。
祁青暮掩下眼中的笑意,抬眸看向对面的人,“你迟到了。”
坐在对面的人,正是昨晚一晚都没有回过消息的顾屿。
他穿着一身运动服,灰白色为主,头发好像刚刚洗过,还没有彻底干透,发尾一缕一缕的,显然来之前很匆忙地收拾了一番。
对于祁青暮的话,他连头都没台,直接夹了一筷子小菜放进嘴里。
祁青暮挑了挑眉,“抬头。”
顾屿拿筷子的手一顿,犹豫几秒,抬起了头。
那双往日透着狂傲的眼睛下隐隐泛着青色,眼底红血丝更加明显。
“熬夜了吧。”只是看一眼,祁青暮就知道怎么回事,“昨晚几点睡的?”
顾屿脸色不太好,哼哧一声,“你管得太宽了。”
“没有要管你。”祁青暮从善如流地说:“只是问问,总不能不让我好奇吧?”
顾屿被噎了一下,左思右想竟想不到反驳的话,最终不耐烦地说:“一点。”
“一点睡,七点就赶了过来,算你六点半起的,你睡了五个小时左右。”分析完毕,祁青暮笑得人畜无害,“怪不得有黑眼圈。”
顾屿啧了一声:“你想说什么?”
祁青暮含笑望着他:“我想说,谢谢你陪我吃早餐。”
顾屿:“……”
脸有点胀胀的,发热,不知道是不是早上着急冲澡没调好水温,被烫到了。
清了清嗓子,顾屿低着头站起来,撂下一句:“我去盛粥。”背影看起来有点像落荒而逃。
祁青暮收回视线,与此同时,笑容也逐渐消失。
顾屿昨晚肯定没睡好,今天还固执地跟过来吃早餐,说实话,祁青暮有些感动,因为昨晚发出邀请,完全是因为担心他的心理状况,有血缘关系的长辈去世,就算祁青暮再不理解大家族里面的纷争内斗,也不能否认人与人之间血脉相连,所以他担心顾屿没有直接回家,想着用早餐邀请约束他一下,却忘记了即使乖乖回家,他也有可能睡不着,独自熬过黑夜,等待天明。
如果说毫不在意,那肯定是不可能的。
从昨晚到现在,对于顾屿,祁青暮多多少少还是有些担心的。
两人共同吃完了两屉小笼包,祁青暮吃的比较少,后面纯粹是陪着顾屿吃。时间比较充裕,祁青暮不急着走,他安静地等待顾屿吃完。
“两屉小笼包算钱了吗?”他问。
顾屿没有提前给钱的习惯,都是吃完饭之后才给钱,祁青暮还记得,第一次在早餐摊相遇的时候,他就是靠着对方没给钱被老板叫住,才得以脱身。
听见他的话,顾屿哼了一声:“给完了。”
祁青暮收回想要转账的手,道:“怎么这次提前付账了?”
“要你管。”顾屿不冷不热地说了一句。
祁青暮笑了笑,一点也不生气,跟在他身后朝外走:“回去好好睡一觉吧。”
不需要自己做什么,只约着吃了早饭,然后打发自己回去睡觉。顾屿心中复杂的情绪翻涌,他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没有察觉到祁青暮的目的。
他停顿一瞬,等祁青暮自然地跟上来之后,与他擦肩,稍稍走的靠前面一点时,猛地伸出手拉住了他。
“你今天几点下班?”他冷着脸问。
祁青暮顿了顿,低头看了看他的手,又抬头看向他微微泛着红的脸,眨眨眼说道:“五点。”
“……吃晚饭吗?”
有一瞬,祁青暮以为自己幻听了,“嗯?”
顾屿烦躁地啧了一声,眉头皱起来,故作一副很不爽的样子,声音比刚才大了不止一倍,“我说,一起吃晚饭吗?”
祁青暮没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
“你笑什么?不吃拉倒。”顾屿甩开手,不耐烦地说了一句。
祁青暮被他甩了一下,手顺着力道向后晃,不小心撞在了桌角上,一股尖锐的疼痛袭来,他猛地收回手,吸了一口凉气。
“没事吧?”顾屿拧眉,又伸手来抓他的手,被祁青暮躲了过去。
“没事。”祁青暮说:“不严重,就是没有防备疼了一下。”
顾屿的手僵在半空中,手指动了动,落寞地收回来。
两人一前一后动作缓慢地往公交站的方向走去,他们不坐同一辆公交车,但看顾屿的样子,大概也是要坐公交车回家的。
这一路,两人都没有开口说话,一直到站在公交车站点,祁青暮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
许是这一细微的动作让顾屿察觉到了机会,他在开口前清了清嗓子,“迟到了吗?”
“没有。”祁青暮摇头:“时间很充裕。”
“哦。”静默几秒,他又问:“晚饭……”
兜兜转转又回到了这个话题上,祁青暮感到一丝无奈,含笑问他:“为什么想跟我一起吃晚饭?”
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顾屿看他的眼神中多了几分探究之色。
“不知道。”顾屿回答说:“你问我,我就不知道。”
这算什么回答?
祁青暮眨眨眼:“那我不问呢?”
周围没有车子行驶,这条路像突然被截断了似的,安静极了,而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各种细微的声音开始无限放大。
就像顾屿能感觉到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声,以及青年呼出来绵长轻缓的气息。
他听见自己宛如不受控制地回答:“那就是想跟你一起吃。”
话音落下,一辆公交车从不远处转个弯驶来,提前发出了滴滴声。
周围仿佛再一次陷入了尘世间的喧嚣中。
祁青暮怔愣片刻,错开目光看向顾屿身后,然后抬手招了招——他要坐的那一班公交车来了。
随着他的动作,顾屿转头看见越来越近的公交车,不着痕迹地松了一口气,挪动位置,朝站台里面靠了靠。
公交车行驶的越来越慢,祁青暮眸光微闪,不知道怎么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焦虑感涌上心头。
即使时间骤然缩紧,祁青暮还是问出了口:“为什么想跟我一起吃饭?”
此时,公交车已经停在了站台前。这一站,只有祁青暮一个人上车。
他停顿了两秒,见顾屿低垂着头,不看自己,也没有要回答的意思,眼中难掩复杂,抿了抿唇,他抬脚踏上了公交车。
公交卡的提示音响起,与此同时,关门声也在耳边放大。
恍惚间,他似乎听到顾屿说了一句什么,但当他转过头的时候,顾屿已经顺着马路走了。
隔着窗看着他的背影,祁青暮找了一个靠窗的空座坐下。
公交车渐行渐远,从顾屿的身边路过,将他远远的甩在身后。
许久之后,祁青暮收回了落在窗外的视线。
他拿出手机,点开微信,找到顾屿的聊天界面。
一行字打下去,最终在犹豫中删减为一片空白。
只是一个小插曲而已,没有必要太过在意。祁青暮在心里这样对自己说。
早上八点,他准时踏入目饥工作室。
前台的接待员不是他前两次来时的那个男生,而是换成了一个女人,大约三十岁左右的样子,保养的很好,但是从她的言行举止可以看出她并不是刚刚踏足社会的年轻女生。
“你还没毕业吧?叫我苔姐就行。”一边带祁青暮上楼,她一边自我介绍道:“冷梦苔,苔是青苔的苔。”
“苔姐您好,我叫祁青暮。”他跟在冷梦苔的后面,一路十分空旷寂静,与前两次来的场景差不多,于是忍不住问道:“周六日没有来工作吗?”
“对,周六日留在这里的人都是加班的,而且工作时间不算稳定,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了。”
“是这样啊。”祁青暮了然地点了点头,又道:“那您是?”
“值班,周六日前台必须有人。”冷梦苔将他带上二楼,沿着走廊直走,最后停在一间办公室外,“傅先生叮嘱过,你用这间办公室。”
“办公室?”祁青暮有些诧异地停在门口,不敢贸然开门。
他以为自己会被安排在一个小组里,然后像普通文员一样分到一张小桌子。
“对啊。”冷梦苔也很惊讶地看向他,理所当然地解释道:“在我们这里,所有设计师都有单独的工作空间。”
“……我还算不上设计师。”祁青暮尴尬地笑了一下,“只是有幸过来实习。”
“我明白,你以为自己是个跑腿的,是吧?”冷梦苔笑起来,熟络地拍拍他的肩膀,给予鼓励:“放心吧,我们这里不会埋没任何一个人才。你好好干,等毕业之后,说不定就直接转正了。”
祁青暮笑着点了点头。
在冷梦苔默许的眼神中,他缓缓推开那扇被定义为‘祁青暮设计室’的小门——
整体空间不算大,大概十多平方米的样子,南边靠着落地窗,窗前摆着一个大大的桌子,与那种老板专用的、厚重的木质办公桌不太一样,是简单轻薄的北欧风书桌,椅子也是配套的,靠近门口是一排齐腰的柜子,另外一边靠墙的位置则是定制了一整面柜架。
屋子里除了这些基本办公家具,剩下什么也没有,冷不丁扫过去,第一眼便是空荡荡的,像被搬空了似的。
“这里很好。”快速浏览一遍,祁青暮转身对冷梦苔说道:“谢谢您带我过来。”
“没事。”冷梦苔很客气地说:“一会儿我给你把傅先生安排的工作送过来,今天这整个工作室就我们两个人,有事就找我。”
祁青暮:“……好的。”
这么大个工作室就两个人在,一时间真的不知道说点什么好。
冷梦苔离开后,祁青暮将自己带来的东西一一摆放在桌子上。他带来的都是日常需要的东西,水杯、充电宝这些。傅濛明确说过,工作用具什么都不用带,工作室都有。
他翻了翻柜子,结果柜子里是空的。
正当他犹豫之际,半掩的门被敲响,冷梦苔抱着一纸盒箱子的文件走进来,祁青暮连忙伸出手接过。
“这些是我今天要做的吗?”祁青暮不动声色地颠了颠重量,挺沉的。
“哪能呢,一天做不完。”冷梦苔笑着补充:“今天和明天的,你看着做就好。傅先生今天或者明天要是来了,你可以去找他,要是没来,就把你完成的设计稿标注好,放在他的办公桌上。他的办公室在什么位置你还记得吧?”
“记得。”
“那就好。然后工作上有什么需要,直接去材料室拿,材料室就二楼中间那个半透明的玻璃房,它旁边是茶水间,有咖啡和茶,想喝什么自己弄。我得在下面看着,不能总上来帮你,有事就下去找我。”
她一边说一边往外走,祁青暮抱着箱子跟在她身后送,“谢谢。”
“不客气,以后就是同事了,工作愉快。”
这次她离开的时候,把门关上了。
咚的一声低响,祁青暮缓缓呼出一口气。
他环顾四周,反复确定自己真的要开始工作了,一股忐忑的喜悦感涌遍全身。
祁青暮不是没有打过工,但是打零工跟现在这种感觉完全不一样。这可能就是他以后的工作、维持生计的唯一途经了,与他所学的专业对口,工作环境还十分附和他的要求。
将箱子放到桌子上,祁青暮随手拿出两个文件袋,打开之后翻了翻里面的企划案,上面标注了完成,应该都是一些处理完毕的企划案备份,具体是客人下过的单还是工作室内部给员工的考核,就不得而知了。
祁青暮脱下外套,将袖口解开,一点一点挽了上去,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
他对未来充满了期待。
一上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祁青暮只完成了一份调查试卷,桌上平铺了一张设计了一半的女士晚礼服设计稿。
箱子里只有三份是需要祁青暮设计的作业,剩下都是有关设计专业方面的考核,冷不丁看起来倒是跟学校的考试差不多。
投入到工作中,极容易忘记时间,祁青暮也是如此,要不是桌上的电话响起来,接通后是冷梦苔叫他下楼吃午饭,祁青暮可能就要错过午休时间了。
到了楼下,祁青暮的脑子里还全都是设计方案,看见冷梦苔走过来,还下意识地给对方让路。
“工作太多忙傻了?”本就是来带他去食堂的冷梦苔见状笑起来。
“还好……”祁青暮腼腆地笑了笑。
“还好,你这工作不用见人。我这是值班,看起来很清闲的样子,等到工作日,服务台都能排起长队。”
冷梦苔带着祁青暮从后门出去,从工作室后院拐出来的时候,她闲聊似的说道:“正门让我锁了,说起来刚才我去锁门的时候,有一个小伙子就坐在门口的长椅上,我要不是去锁门都没有发现他,也不知道他在那坐了多久,看见我还斜了我一眼。”
祁青暮倏然看向她:“小伙子?”
心中隐隐闪过一种的预感,耳边响起冷梦苔的声音:“是啊,长得还挺帅的,一身灰色的运动服……”
“苔姐,您等我一下!”
祁青暮转身朝大门的方向走去。
步伐迈得很大,越走越快,散发着热气的风拂过脸颊,让祁青暮一颗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绕过这栋二层建筑,祁青暮喘着气停在工作室正门不远处的地方。
他呆愣地望着空无一人的长椅,脑子里一片空白。
初秋的风还没有那么冷冽,裹挟夏季末尾的温暖,吹走他心中刚刚露出芽尖的悸动。
他抿着唇,正欲离开时,身后蓦的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
“我不是说过,找不到我就打电话吗?”
祁青暮微微睁大眼,不可置信地转过身。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的支持!本章发20个小红包,预计20个发不完,如果超了的话就多发点!爱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