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面上浓雾开始弥漫,到了正午依旧没有消退,初春和煦的太阳在遮蔽下成了一个苍白黯淡的光团,在这个季节显得很不寻常。
显然,村子里一定发生了严重的变化,伊薇特甚至能听到雾气中依稀传来少女嬉笑打闹的声音,而声源的位置竟然在湖面上,那声音像是有种奇特的魔力,容易引起人的好奇心,只要探寻它的方向,就会着了魔似的向它走去,并且隐约看到淡淡的人影。
这是一起超自然事件!而且肯定已经将这个村子全部卷入!
几天来,她都在村子里借宿,知道教堂每到点就会响起钟声,可现在村里却一片安静,也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
是和自己有关吗?难道昨夜因为意外喝下玛莎喂给的甜酒,引起自己精神失控,让这个村子里隐藏的超凡者或者别的超自然生物产生了警惕?
玛莎又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或者她的行为本身就出自幕后主使者的授意?
雾里的幻象无法影响伊薇特,只是让她稍微分了一下心,伊薇特随即用超凡能力测试了一下,却发现那些断断续续的嬉笑声并没有引发声波的震荡,一定是某种直接作用在脑子里的特殊精神念波,使得凝视雾气的人产生看到和听到东西的幻觉。
伊薇特思考着,想到了很多可能,然而在下一刻,她再次听到有少女唱歌的声音,这一次却传来了音波真实的波动,而且唱歌的人所在的地方竟是在不远处的树林中,并且正在向她的方向移动。
她悄无声息地走到一颗被蔓藤纠缠的隐蔽大树之后,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只见在影影绰绰的昏暗森林中,一簇暖黄的光亮穿透了雾气,渐渐一个穿着兜帽斗篷、提着提灯的人影在其间显出体型。
“……我是向那昨日,今日和明日的道路走去的孩子。她就是一,是那唯一……但你们,无论何等生物,却不能知晓……再也无人能将我从不朽的路上回转……”
玛莎唱着奇怪的歌,手持提灯,跌跌撞撞在林间穿行,她依旧穿着白色亚麻长裙,只是裙子斗篷下摆都被撕扯得破破烂烂,一眼就能看到她赤|裸的白嫩双足布满血痕,想必一定是树林中丛生的野荆棘所赐。
快到了……就快到了……一定在这附近……
她双眼中恍惚与坚定交杂,并且笼罩着像是热病般的迷离,即使雾中传来的热切呼唤,也无法将她的注意力移开分毫。
如同淡水鳗鲡要洄游数千公里到海洋深处产卵,候鸟随着季节变化向不同的大陆迁徙越冬一样,这是一种深深铭刻在灵魂深处的本能,玛莎只是莫名觉得自己必须要来到这个地方,她仿佛听见了不朽的圣歌,那声音既像激昂的鼓点,又像是竖琴婉转的低吟,她犹如一个思乡的旅人,想要立刻乘上快马、利箭般离弦而出,飞似的来到命中注定的归处。
只是那个地方一直在飘忽不定,究竟是哪里呢?
她感到有些焦灼,于是再一次挠了挠脖子。那里被她抓了很多次,皮肤早已破损,半凝固的血液呈现粘稠的性状,却因为她指甲的再一次刮擦,又溢出了鲜红的血珠。
啊……甜美的疼痛,是您留给我的……
我在寻找……
我能听到您的呼唤……我会找到那扇门……
一定快到了,就在这附近。
我旅程的终点,我所有迷惘的答案,我要归往的故乡……
无助的少女像是对着灯火盘旋的飞蛾,但却始终有一层玻璃罩子阻碍它到达,直到……
一个又冷又硬的东西忽然抵住她脑袋。
“停下,不准动,把手举高。”
熟悉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在第一个音节抵达她耳朵的时刻,激|情与狂喜立刻充盈了她的整个灵魂,如同愉悦到极点产生的晕眩般,眼前视野出现一连串的白色闪光。
她终于找到了。
“……我此时是否仍是清醒的?为什么我却像是在做梦?”玛莎梦呓似的喃喃自语,“您无论说什么我都会做的,但在那之前……能不能让我再看看您?能不能对我说几句话?”
玛莎深深懊悔于自己之前的愚蠢,即使只有短短几天,与他宝贵相处的时光比在此之前的所有时日都珍贵,然而她却被傲慢和淫|欲蒙蔽了双眼,没有察觉到自己不屑于顾的却正是一直以来所追求的命运。
她能感觉到顶着她脑袋的枪口轻轻颤抖——在听到她的话以后。
是的,那个人是如此的仁慈善良、极富同情心,必不会拒绝她的请求。
弥赛亚。无暇的光明者,我生命中的太阳。
弥—赛—亚。双唇稍触随即分离,舌尖轻叩牙齿,然后将嘴巴微微张开。
三个神圣迷人的音节,她的每一个神经末梢都因为它们热切得战栗不已。
我旅程的终点,我所有迷惘的答案,我要归往的故乡……
“弥赛亚。”
虽然被枪抵着,但如果被威胁者并不在乎自己的生命,并且迫切想要摆脱它,那么这支枪也会形同虚设。
更何况持枪的主人现在内心动摇,再无杀意,甚至就连这份犹豫本身也为俘虏本人所知——她被俘获原本也无需这些凡俗事物,如今救主心怀慈悲,那端传来的凡人性的怜悯让她迷恋不已。
那条路是神圣高妙的,帮助我的无垢者向诸世界展现了他的至善,他坦然让我亲密地认识了他,仁爱让他的伟大为我这样的低贱之人俯身屈就。他披上了和我一样的外皮靠近我,让我可以接受他;他呈现我心醉的秀丽容貌,为的是我不会立刻转身离开;他用和我一样的思想给我启迪,让我在望着他的时候不至于恐惧颤抖。
他还在我身上刻上了属于他的徽记,他对我是和蔼充满爱的。
玛莎想起昨夜在荒野中,自己竟然被淫|欲迷惑,玷污了他的嘴唇,而弥赛亚却轻柔怜爱地在她的脖子上印上他至圣的宝血,就像牧人为自己的羊烙上姓名一样,多么丰盛的恩典!
伊薇特却感到一种深深的绝望和疲惫。玛莎轻轻侧头,用怯怯而狂热的余光贪婪地盯着自己的脸,那种眼神让她分外熟悉。
梦境中,也曾有并非死于她之手,却因为染上她的血后自己找上门来的住民,摩尔小姐是这样,勒普顿医生也是。
此刻她得到了另一个自己的记忆,想起了他们当时的样子。
和玛莎一样,那时的他们也呈现如此卑微、贪婪而狂热的模样。
【这是亵渎!那个不洁的母畜,用她污秽恶臭的嘴碰了我们的主人!】
居屋中,摩尔小姐罕见发怒。
【我不同意你的看法。】勒普顿医生严肃纠正,【太阳照耀着每个不洁净的地方,但是它自己却不受玷污,我们的主人也同样如此,她披上这个世界腐朽的躯壳,置身于秽恶的污泥中,然而她自身仍洁净无暇。她的身体乃是凡胎孕育,但她本身的灵却非是受生。她为了让我们理解,将自己某种程度降格到可被我们探知的状态,但就她实际存在而言,乃是不可获知的——我的描述充满悖论,但我想你应该能理解我想表达的意思。当然,这只是鄙人出于对事实和真理的理解产生的拙见,如果从感性角度出发,我不否认,我对这位即将成为我们新伙伴的小姐产生了一定程度的……呃,嫉妒。】
头脑中传来两个声音,在她心智动摇的时候,与那边的通道就会打开。
“安静。”伊薇特烦躁地呵斥,于是头脑中的声音也立刻消失。
“啊,抱歉,是我的要求太无礼了。”玛莎露出谦卑讨好的微笑,“您在我身上留下了您的烙印,如今我被您的圣血洗涤了罪恶,变得像雪一样白,唯有我出生之时就裹在我身上这件腐朽的躯壳,它是恶的根基、腐朽的锁链、活着的死亡、有感觉的尸体、会动的坟茔……这片缠绕我的无知的网罗,已成我领受您恩典的最后阻碍,您会将它亲手剥去吗?昨天在荒野……我妄自猜测您可能有这个打算,您当时就快毁掉我穿戴的皮囊了,可最后却没有那么做。我的愚昧使我无法理解您伟大的目的,请您给予我指点,我现在可以被您拯救了吗?还是说这是您留给我的最后一道考验,需要我凭借自己的意志走向您呢?”
玛莎说着,从裙子上的口袋里取出一柄刃部打磨光亮的尖头剪刀,对准了自己喉咙。显然,她从未怀疑自己是否应该去死,唯一犹豫的是,在怎么死这件事上,她不知道应该被这个占据了她心智的人亲手了结,还是自觉点自杀了事。
伊薇特来到这个世界后,杀死的人或者怪物并不在少数,她不惧怕杀人,但现在这样只会让她陷入深深的挫败。
与恶龙缠斗过久,自身亦成为恶龙。当你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将回以凝视。
我终究还是变成了异常本身……又或者,我从一开始就是不正常的。
这个不正常的世界,我却比它更加扭曲和恶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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