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伊薇特在温暖的被窝中睁开眼睛,下意识往窗外一看,却见整个窗户都笼罩上了一层白茫茫的水雾。
壁炉里的火已经快要熄灭,这里是乡下,燃烧的是木柴而不是煤炭,虽然不如煤炭耐烧,但更加安全,即使把窗户关起来也不会有煤气中毒的风险。冬季的早晨总是让人特别容易渴睡,她看了看床对面的座钟,发现已经到了时间,于是慵懒地坐起来,踩着拖鞋来到窗户边上。
因为室内水雾的关系,什么都看不见,她索性推开了窗户,却不想迎面一阵如同剃刀般暴虐的冷风扑面而来,让她睡意完全清醒了。
怪不得勃朗特姐妹以自己家乡为舞台的小说要叫《呼啸山庄》,这呜呜的风声果然就像嚎叫一般,铁锤似的重重砸到人头上……
她放眼看去,冬日晨雾下,远方朦胧的深色平原肃穆而坚定,似乎蕴含着无穷无尽的力量,让人心生崇敬。
借着冷风带来的清醒,伊薇特开始思考着昨天通过谈话了解到的信息。
哈姆林家族,在16世纪因筹措军需物资为当时的国王起到了强大的助力,受到国王的嘉奖开始崭露头角,平步青云。而血痕的意象看起来像是仇恨的含义。
哈姆林家族在崛起的过程中莫非得罪了什么人?但根据她打听,却又不像那么回事,这附近除了他们外,还有四个历史都比较悠久的家族,而且也差不多是同时代开始发迹的,一直以来相安无事,几乎没有任何矛盾产生。
血……或许是战争的血债?这似乎也说不通,毕竟他一个随军商人,阵亡士兵的诅咒再怎么也落不到哈姆林头上,更何况昨天夹竹桃提起战争时候并没有异常,反而是他在谈到战后哈姆林家族得到赏赐,在这里购置土地,从抛弃商人的身份进阶为乡绅时,书本上才淌下血水。
而且还有一点反常的是,第一代哈姆林明明是因为善于经商才获得了国王的赏识,为什么他在立下遗嘱时却要严禁后代从事任何商业活动呢?甚至严重到一旦有这样的行为,就要剥夺继承权的程度,这也太说不过去了。
又或者这不是第一代哈姆林先祖的意思,而是他娶到的妻子这么要求?假如是位娘家强势的女人,的确有可能在政治婚姻后嫌弃夫家的出身,希望他们与过去彻底割裂,然而伊薇特脑中仔细回忆昨天看到的族谱,他的妻子看姓氏也不是出自什么高贵的家族。
想来想去也想不明白,伊薇特渐渐觉得被风吹得有些冷,她正准备关上窗户,却不想在起雾的玻璃上看到一行被涂抹出来的清晰大字。
【不要相信!那是谎言!】
它全部字母都是大写,笔画狰狞,像是一只张牙舞爪的鬼怪从雾中浮现。
伊薇特呼吸一滞,瞬间感觉浑身肌肉都紧绷了起来,她不动声色地环顾四周,同时注意任何细微的动静,房间里却没有发现第二个人,耳中也只能听到木柴燃烧发出的轻微爆裂声。
这栋宅子……搞不好问题就出在这里……
她想着。
……
“嘻嘻嘻……这样……尊贵的主人一定可以看见……一定可以……”
在一间空荡荡的房间里,地上四散着书本,一个穿着黑袍的人岣嵝着身体,用一种嘶嘶的奇怪腔调窃笑着自言自语。在他面前的墙壁上,一行行大写的鲜红字体占据了整个墙面。
【不要相信!那是谎言!】
无数句同样的内容不断重复着,每一遍都重申了它的作者内心的疯狂到达了何种程度,寻常人看上一眼就会产生一种心悸的恐怖感。
就在这时,房门被一只愤怒的手打开。
“该死的蛇佬,浴缸的红色污迹是你搞的鬼吧?我要把你切碎!剁成上千块!”这位女仆是如此的恼怒,以至于她背后生长出无数畸形、大小不一的残肢,蜈蚣一样匍匐着爬了进来。
“噢,我很抱歉,但是否能等一等,不要让我留下阿基米德那样的遗憾。”黑袍怪人嘶嘶着回答,一边小心翼翼地把手中血红抹布的最后一点墨汁挤了上去。
“尽管这是你的房间,可仁慈的主人收留了你,你却把这里弄得一团糟?我决定了,在切碎你之前,你必须把浴缸和这面墙恢复成原状!”怪物女仆咆哮到。
“不,那可不行,这些字都是有它必须存在的意义的。”黑袍人比划着双手解释,“你知道的,摩尔小姐,我保管着图书室的钥匙,那里面保存着主人看过的一切书本,最近,我发现有一本……”
“你说过,那些书都是神的语言,凡人根本无法看懂。”
“当然,我只要吃过会某种语言的人的脑子,就会自动学会这门语言,这个世界上几乎没有我不会的话语。”黑袍人自豪地宣称,“我发现最近主人也在看一些凡俗的书,而且就在最近的一次,图书室新出现了一本书,是我认识的阿尔比恩语,它上面的字是如此的清晰,显然主人对这本书保持了相当的关注。”
“然后呢,和你把这里弄得一团糟有什么关系?”
“那本书是彻头彻尾的谎言!”黑袍人像是被刻骨的仇恨占据了,咬牙切齿地说,“阿尔比恩的古代历史我曾研究过,因为有些贵族的墓葬中掩埋着诱人的知识,我很长一段时间都在钻研贵族的谱系……所以我知道,那个家族根本不像他们在族谱上吹嘘的那样,受到国王的赏识,16世纪时,他们不过是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罢了。这群该死的无耻之徒,竟然用恬不知耻的谎言之书玷污了主人神圣的藏书室,我有义务也必须稍微提醒一下主人。”
“然而你把你的浴室和房间弄得像是屠宰场根本毫无益处。”女仆口吻稍稍缓和,却仍然冷冰冰的。
“那可未必。前段时间我得到了一株来自上层位面的植物,在它彻底腐烂之前,我学到了一个在梦境稍微影响现实的仪式。”他打开斗篷,露出嶙峋的左胸被掀开的几根肋骨,其下原本心脏的地方只剩下一个血肉模糊的空腔,黑袍人咧嘴扯出一个神经质的笑容,“为自己摘除心脏真的好疼啊……不过用它为材料施法,主人一定能看到的……一定可以……嘿嘿嘿……”
“好吧,我决定原谅你给我的工作造成的麻烦。”女仆背后恐怖的畸形手臂缩了回去,又恢复了人类的模样,“只要你把这个仪式教给我……”
“我想很难,我的能力主要是知识和仪式方面,即使主持其他伪神的仪轨,也不受失败几率的惩罚,所以我才能这么做。”
“真可惜……你的心脏为什么就不能恢复得快一些呢?否则我也想要给主人诚挚的问候。”女仆遗憾地叹息。
……
无论梦境里的住民初衷是什么,总之,莫名在玻璃上出现的字迹把伊薇特吓了一跳,也将她的调查引向了另一个方向。
和夹竹桃一起享用过一顿丰盛的典型庄园式早餐,夹竹桃充满歉意地告诉她,他将要去核实遗产清单上的东西,需要和律师外出耽搁一两天,期间无法陪同伊薇特游玩。
伊薇特当然无所谓,反正夹竹桃本人对这个家族的状况似乎也是一无所知,据她观察,他要是不提到家族历史,就不会有血迹的幻象出现。再加上伊薇特因为莫名出现在玻璃窗上的字怀疑是屋子本身有蹊跷,当然更巴不得夹竹桃离开这里为好,立刻爽快地表示自己这几天已经有独自打发时间的安排,让夹竹桃放心地去处理家务。
等到友人和律师离开后,伊薇特就假借参观的名义,着实在宅子里面转悠了半天,却依然一无所获。
也许宅子没问题,是这片土地?比如后世有些恐怖片的背景就是新盘开在以前的乱葬岗上……不过欧洲人似乎不忌讳这些,他们反而喜欢在教堂旁边住,教堂附近也是公墓所在。
于是伊薇特向管家询问:“杰弗里先生,我叔叔是位顾问医生,他最近的研究发现,有些距离教堂近的屋子取用的井水会被掩埋在地下的尸体污染,影响饮用者的健康。然而这个问题总是被大众忽视,我们家对它比较重视,我想问这附近以前有过墓园或者教堂吗?”
“教堂和墓地?我们这里的教堂在有些远的地方。”管家慎重地皱眉,“我把地图拿过来,您看看究竟算不算处于安全的范畴……”
管家离开了片刻,不一会,又捧着一份看起来有些年头的羊皮卷走了过来。
“这是……地图?这么古老的东西会准确吗?”伊薇特试探着说。
“我敢保证。”管家肯定地回答,“我们这样的小地方不像伦敦总是在变,时间就像凝固了一样,几百年都不会有太大的变化,”
伊薇特把它打开,只见这是一份私家绘制的、关于北约克郡的区域地图,地图上标注出河流、平原、山谷和一些少量的重要建筑,比如目前伊薇特所处的大宅、教区教堂和堡垒等等,还用红墨水大致勾出了一片区域,伊薇特根据地图来看,认为这片红色描边的扇形区域就是哈姆林家族拥有的田地,它在地图中稍微靠上方的位置。
“教堂离这里很远,我想应该不至于影响附近的地下水……不过红色描边的部分都是哈姆林的祖产吗?想来现在应该增加了许多才对。”
“这个嘛……因为这附近的土地都有主了,所以实际上主人家的土地还是红线里面那部分,和以前一样没有变化。”
“原来如此,那可真是很少见。”伊薇特感叹着,手指擦过地图,却突然感到指尖接触到某一部分有些粗糙,她又仔细摩挲着羊皮卷表面,发现这样的地方一共有四处。
羊皮卷是用羊的皮肤进过硝制和展平制成,倘若要修改写好的部分,就需要用小刀刮掉表面的一层。
她抚摸到粗糙的部分有着明显的刮痕。也就是说,这份地图曾被篡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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