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无疑问,那个叫做斯通的画家在日记后半部分已经疯了,虽然这时代的油画家由于长期接触含铅汞等有害物质的颜料,本身就极容易变得疯狂,甚至有人把这叫做“画家病”,但他的精神状态显然是在短短一个月内改变的,之前他的记述条理清晰,逻辑正常,但自从开始第二幅《愚人船》的绘制后,他的思维就开始显而易见地被改变,这不是正常现象所能解释的,其中一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必须得到这张画,还有那本笔记,如果能从马利诺那买来就好,伊薇特思索着。
“还请您不要把日记的事情传出去……它会让人不安,尽管人们眼中艺术家都是疯狂的,但斯通先生的日记还是有些太绝望了,就连赫斯特也叮嘱过马利诺需要保密。”莫里蒂小姐见伊薇特拿着日记久久不语,提醒她说。
“我对那副《愚人船》很有兴趣,请问我究竟要如何做才能得到它?”
“真的?”莫里蒂小姐开心地笑着说,“您果然是一位具有独到鉴赏能力的绅士,这幅画真的相当棒,不过群青是一种很贵的颜料,如果你想委托马利诺把它完成,或许要提前预支一部分钱用来采购青金石,具体多少我不清楚,您可以亲自去问马利诺。”
“他要什么时候才会醒来呢?”
“这个点应该起来了,他通常4点来画室作画,我去他房间催他一下。”莫里蒂小姐行了个屈膝礼,离开画室,楼梯口的方向脚步声渐渐往下。
现在画室里就只剩伊薇特一个人了,她四处看看,目光总是离不开那副怪异的《愚人船》。
波涛汹涌的大海中,一艘随时行将倾覆的小舟,其上的乘客却还在饮酒狂欢,仿佛蜡烛熄灭前奋力发出最强烈的光,又或是濒死之人临终前短暂的回光返照。
《愚人船》在中世纪常常是挂在修道院的画,用于警醒和告诫世人,被本能驱使的人类是一种多么愚蠢的动物,那些愚昧、谵妄的怪异面孔,与其说是人类,不如说更接近于某种野兽。
那么超凡者又何尝不是如此呢?只不过动摇他们内心的并非愚人眼中的美酒佳肴,而是古神那隐秘蛮荒的力量。
特殊使命局中流传着这样一句话——有些知识在被人追逐着,而另一些在追逐着人类,它们渴望被了解。
前者无疑是数学、化学等一切“理性”的知识,后者则是指的超凡者们的神秘学,它们依旧潜伏在某个地方,沉默地等待被某个人发觉,它们是这个世界上一切不可能与不可思议之事,尽管它们相当危险,却总有层出不穷的愚人认为自己能够依仗简陋小舟般脆弱的人类心智,妄图征服神秘领域那浩瀚未知的大海。
他们都是疯狂的愚人,就连我也……
如果此时画室内有其他人在,他一定会惊异的发现伊薇特的怪异之举。她站在那副《愚人船》前,佝偻着腰向前倾,双脚牢牢站在原地。那种奇怪的姿势给人一种错觉,仿佛她的脚并非身体的支撑物,而是油画像磁铁一样牢牢的吸附着她,而她的脚顽固钉在地上,成为吸力的阻碍。
此时伊薇特的意识中,自己身处的地方已经截然不同。
画室、杂乱的画板和颜料、刺鼻的松节油溶剂挥发的气味……这一切通通不见了,现在的她身处于大海之上,周围是仿佛星空一样深蓝的大海,她脚下是一叶孱弱的孤舟,风暴肆意的颠簸使它恐惧地剧烈颤抖。
更让人不安的是,她隐隐觉得,孤舟之下,深海之中,或许有某种东西在等待着。
但意识到这一切毫无作用,因为紧接着她脚下的船终于承受不住波涛的侵袭,断裂成两半,连带船上的她一起沉入海中。
这是一片多么奇妙的海洋啊,被毁坏的小船就连一片浮木都无法在上面漂浮,伊薇特试图抓住一片碎片让自己至少能探出头呼吸,但那些木板仿佛一块块铅,下坠得比她本人还要快。
她往下坠落、一直坠落,她想屏住呼吸,但那海水却争先恐后地从她鼻孔、嘴甚至耳朵中涌进来,仿佛某种拥有自己意志的生物。
她被迫张开口,口腔和舌头感受到的却并非咸腥的海水,它们粘滑柔软,近似果冻般透明,却像是蠕虫般涌动。
或许是某种无名的怪物吧?它伪装成了海洋,其实是别的什么东西,也许世界上就存在这样一种怪物,它们没有形态,以人类扭曲的精神为食,它捕获了画家,并操纵他编织了一张网。
现在它盯上自己了……
她不断向下坠落,脑中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很多事,她的思想不由她控制。
感觉就像有谁在她脑中,翻阅她的记忆一样。
快住手!
她想停止但是做不到,只能不断下坠,那种坠落感之前也有过,但那时候她异常的安心,就像胎儿在母亲的羊水中,或者就像愚人在巨浪颠簸的小舟中,即使前方就是毁灭也毫无所觉,绝无现在的强烈抗拒。
当时,她看到了,她听到了,她用心感受到了。
那呼唤她的无形歌声,那亘古的金赤光芒,那数百米长宛如染血的太阳的炽烈深渊,以及深渊中沉睡的伟大造物主。
记忆自她脑海中复苏,她感觉到了这片海洋的剧震,本来深不可测海水不知何时变成梦中的漆黑深渊,这片广袤的海底大陆仿佛凭空一眨眼就出现了。
她不再下坠,体内躁动的无名怪物以及仍在向她口内钻的粘滑蠕虫不动了,一切定格了五秒钟,但对她来说却仿佛一个世纪那么长。
这些无知的怪物,用蜡制作的脆弱羽翼翱翔,如何能接近炽热的太阳?!它们挖掘她的内心,然而碰到了不该碰的东西。
沉睡的造物主安眠于永恒的梦乡,祂的睡梦不应该被打扰,祂的名讳不应该被提及,它们又怎敢在她的记忆中试图探寻祂的秘密?
她睁大眼睛看着下方的深渊,一条数公里长、泛着落日血色光芒的裂隙正在缓慢张开,似乎有什么东西快要破土而出。
无形的怪物们发出无声地尖叫,用比进入时更加急切,更加仓皇的速度想要从她附近离开。伊薇特感觉自己在往上浮,但脚下的深渊却越来越近,甚至让她有种错觉——深渊就像在追逐她似的。
在海底深渊的地平线处,另外几条同样长达数公里的金红色裂隙也撕裂了黑暗,无形怪物像疯了一样沸腾,虚假的海洋迅速蒸发,但她却感觉不到任何热度。
越来越近了,她勉强冒着刺目的灼痛,凝视那让无形怪物恐惧的金色光芒之源,却发现在冰冷的强光中,还藏着一条黑色的线,它把裂隙下犹如熔岩的不知名发光物质拦腰截成两段,就像太阳中的黑子一样,由于光芒太强,这条黑色沟渠之前并不显眼。
仔细一看,远方的裂隙也同样有着一条这样的黑线。
此时距离光芒的裂隙已经很近了,那些无形的怪物业已被那冰冷的金红光芒所蒸发分解,她得以更加专心地凝视下方。
原来脚下裂隙中散发着光芒的并非熔岩,而是一条条更加纤细并且互相纠缠的光脉,它们一端连接着裂隙四周,另一端则向截断裂隙腰部的黑色沟渠集中,或者说从中央放射性的四散。
这种结构……好像似曾相识。
当她意识到时,思维一瞬间被恐惧冻结。
什么深渊……什么裂隙?!
这明明是放大了无数倍后的蛇类眼睛!
她终于明白了,她看到的裂隙并非自然地裂形成的熔岩裂缝,那些长达数公里的金红色光河不过是沉睡造物主超乎人想象的、巨大无朋的眼睛,而瞳孔中央的像是黑色海沟般的东西则是祂冰冷无情的竖瞳。
此时无数裂隙在深渊中悄然张开,大地越发震动得厉害,持续了她感觉十分漫长,但事实上只是一阵子的时间。
然后,一切归于平静。
裂缝关闭了。
伊薇特回过神,发现她在自己家里,手里正抱着那副《愚人船》。
或者说曾经的《愚人船》。
画上原本大片大片的青金石蓝消失得无隐无踪,只有痴愚的狂人们还在小舟上喧哗豪饮。
伊薇特来不及细看,扔下画跑向了洗漱室,对着洗手台就吐了出来。
喉咙里涌出的东西就像青色的果冻,拥有青金石的美丽色彩。
为什么这种东西会在自己身体里?而她又是如何回来的?
伊薇特一直吐到再也不出来任何东西,连忙整理了服装,去找艾莉森,询问了自己刚才的状况。
“少爷您黄昏时候回来的,手里还抱着一幅画,我本来想接过去,但您拒绝了我。当时……您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只是我觉得好像和平时的少爷不太一样,但具体是哪里不一样,我说不上来。”
是自己回来的吗?
伊薇特怔住了。
那个时候回到这里的究竟是意识模糊的自己,还是身体中别的什么东西?
现在的自己还是自己吗?那种不知名的怪物是否还存在于此?
她装作若无其事的蒙混了过去,说自己喝了杯白兰地,所以有点记不清楚之前的事。
艾莉森不疑有他,只是惊讶于她的酒量如此之浅,她连一点酒味都没有闻到,少爷竟然就喝醉了。因而又陷入忧心忡忡中,在阿尔比恩人看来,喝酒是具有男子汉气概的活动,一个不会喝酒的男人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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