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牧隐好气又好笑,他心底的担忧多余了,她的手臂抹了药膏缠了纱布,她此时的动作僵硬,手指倒是灵活。
黎婉注意着他的表情,没有看出生气后,继续数着,完了,惊讶地张开嘴,八床被子,屋子里烧了地龙,黎婉仰头,她身子笨拙,没有人帮忙爬不起来,她小心翼翼地看着秦牧隐,“侯爷,能否帮妾身……”
张大夫给她开的药膏含了止痛的成分,依着黎婉现在的状况,估计药效还没退去,他放轻了动作,将她扶起来,靠在软枕上,这时候,紫兰和紫薯端着盘子进屋,秦牧隐将小长几架在黎婉左右两侧。
紫兰和紫薯将饭菜搁下,行礼退下了。
黎婉的情形只能喝点清淡的粥,浓浓的黑米粥,秦牧隐看得皱眉,拿起勺子搅拌了两下,觉得差不多了舀起一勺,递到黎婉嘴边。
黎婉嘴唇上全是干涸的血渍,她抬起手臂,想提醒秦牧隐她可以自己来。
“吃吧……”
黎婉抬眼,他缱绻的眼眸里全是她的影子,不由自主,她张开唇,小口的抿了一口,粥里混杂了其他补身子的东西,熬得时间久,入口即化,她后仰着身子,不太习惯两人的亲密,“侯爷,妾身自己来吧。”
“你动作不利落……”她的手伸直了可以,弯来弯去伤口容易出血。
秦牧隐喂得认真,黎婉嘴只能张开一点,速度极慢,到后边,粥都凉了,秦牧隐搁下碗,叫了声紫兰。
紫兰应声而入。
“再端一碗粥来。”
黎婉低头,她穿的该是秦牧隐的衣衫,月白色的寝衣大出许多,垂下手,捏着寝衣的边缘,他身上的针线是江妈妈做的,江妈妈做事一丝不苟,寝衣款式少,可是江妈妈用心,每一件寝衣的边缘有细微的不同,果真,手指抠着上边的纹路,江妈妈在上边绣了一圈波浪,有的是一圈叶子,虎头,什么图案都有。
秦牧隐注意她的小动作,想伸手制止她,她的手臂伤势轻些,可由着她动来动去,手臂内侧也会流血,他搁下碗筷,端起他自己的碗,尝了两口,动作利落,咀嚼的速度也较平时快许多。
黎婉微微诧异,待紫兰将一碗粥搁在长几上,她才回过神来,心里稍有震撼,秦牧隐为了配合她吃饭特意加快了速度,即便吃得快,他的动作优雅大方,丝毫不让人觉得囫囵吞咋。
秦牧隐年瞅了她一眼,端起碗,重复喂她的动作,勺起勺落,她的唇开始疼了,摇摇头,再也吃不下了。
桌上的饭菜凉了,秦牧隐吃了几口停下筷子。
紫兰紫薯进屋将饭菜收拾了,秦牧隐现在长几上搁置了一个茶壶,然后将书翻开靠在上边,方便黎婉看书。
黎婉发现,身上的伤渐渐犯疼,疼痛中有点痒,止不住地想要伸手挠。
秦牧隐洗完澡出来,见她左右扭动着身子,蹙了蹙眉,“怎么了?”
黎婉抬起手,眼底氤氲着水雾,可怜兮兮道,“侯爷,可不可以将药膏洗了?身上有点痒。”
秦牧隐拿开长几,翻身上…床,垫的被子多,对秦牧隐来说太软了,他不习惯,侧身对着黎婉,解释,“你的伤口多,多敷几日再换。”
黎婉的血止住了还没完全凝固,张大夫说她的伤口容易感染化脓,发烧的话情形会恶化,秦牧隐的食指轻轻落在她的嘴唇上,嘴唇边咬出的齿痕已经结疤了,看上去有些狰狞,哄道“再忍几日就好了。”
天气越冷,伤口好得越慢,秦牧隐拿起书,上边有折叠的痕迹,他翻到那一页,问黎婉,“你之前看到这里?”
黎婉枕着枕头,秦牧隐将书放在她眼前,她一看,认真道,“嗯,这一页还没开始看。”
秦牧隐躺好,被子里太暖和了,他动了动,将身上盖的被子踢开,只着了寝衣感觉凉爽了许多,声音温润清凉,一字一字念着。
黎婉扭过头,只看到上边密密麻麻的字,不时问秦牧隐两个问题,说话嘴张得大了,嘴唇裂开了,血流入口中融成一片腥甜,她伸出舌头舔了舔,果真,疼得她龇牙咧嘴。
秦牧隐语速慢,黎婉身上像千万只蚂蚁在爬,尤其,身上的伤口越来越痛了,秦牧隐将她的表情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地垂下眼,猜测她身子开始难受了,语速越来越慢,近乎吸气呼气的声音。
黎婉闭上眼,尽量将注意力放在秦牧隐的声音上,渐渐,他说起了小时候的故事,黎婉睁开眼,眸子变得晶亮有神。
秦牧隐好笑,搁下书,手撑着身子,小声道“小的时候老夫人对我严格,请的教书先生更是严厉,有次我偷懒教书先生留的功课没做,第二日就被他发现了,手心挨了两板子不说,他将事情告诉了老夫人,老夫人好些日子不理我,江妈妈也劝不住,后来,偷偷听江妈妈说老夫人在房里哭,说对不起我,如果老侯爷还在,依着我的年纪正是无忧无虑贪玩的时候,偏生没了老侯爷,她不懂得怎么教孩子……”
黎婉能想象老夫人当时的感受,连儿子最起码的童心都要剥夺,老夫人应该只是希望秦牧隐更厉害,人只有变强大了才不会遇着和老侯爷相同的结局。
“那后来呢?”
秦牧隐孝顺,以后发生什么她大概猜着了,秦牧隐定是好生跟着教书先生做学问,不敢贪玩惹老夫人伤心。
“后来我就经常不做功课,渐渐,老夫人也不哭了,而且脸上有了笑容,说我贪玩也好,太早懂事了她更心疼。”秦牧隐轻轻按着她裂开的唇,“是不是很疼?”
黎婉摇头,在他担忧心疼的目光中点了点头。心里高兴,没想到秦牧隐小时候竟是这种性子,黎婉想了想她小时候,貌似常在刘氏跟前闯祸,刘氏骂她不顶用,黎忠卿说女大十八变,以后性子会变好,还举了一两个小时候听话懂事长大变成泼妇的女子,刘氏没了法子也只能由着她去了。
秦牧隐见她感兴趣,手盖住她的眼,“你闭上眼,我接着与你说。”
睡着了,身上的疼痛会有所减缓。
秦牧隐拿开手,她闭上了眼,眼珠子却还在左右打转,他想了想,从七岁开始他就尽量不让老夫人操心了,回忆起来,一路顺风顺水没什么好说的。
久久没听到说话声,黎婉睁开了眼,他目光游离像是在极力回忆,黎婉重新阖上眼,静静等着。
“再说一件事,我八岁的时候和承王打架,有次皇上召我入宫结果他临时有事走不开,让我自己在宫里转转,我在宫里迷了路,宫里的宫女太监不易亲近人,我琢磨着左右无事,往前走的时候遇着三位王爷在御花园讨论功课,其中靖康王年岁大,承王说得不对他不作声,安王有意惹怒承王,承王气不过,安王见我在就问我,我如实指出了承王的错处。我年纪比承王小,承王面子下不来,嚷着要与我比试箭法,安王在一旁唯恐天下不乱,我认为承王小肚鸡肠没有容人之量,有意讽刺他两句,承王脸色通红,扑上来打我的头,我个子比他矮力气不如他却也不怕事的还手,一来二去,两人就打上了。”
黎婉好奇,“最后你们谁赢了?”
“闭上眼,听着就好。”秦牧隐回想了一下,他个子小,力气不如承王吃了亏,可是承王也没讨到便宜,他都是冲着承王的死穴出招,皇上来的时候,他发髻散了,脸上有乌青,承王表面上没什么,趴在地上好一会儿才站了起来。
“算是不相上下吧。”
之后好长一段时间他都不和承王说话,承王也不理他,后来,两人年岁大了懂事了,再说起那件事,相视一笑,以前的恩怨算是消散了。
之后,两人越聊越投机,他没有想参与党争,心里将承王当成聊得投机的朋友,后来承王和秦籽韵成亲,秦牧隐和他的联系才越来越多了。
从小到大能说的事情不多,说完了,秦牧隐以为她睡着了,谁知道她睁开眼,眸中清明一片,秦牧隐想了许久,无奈道,“没有什么好说的了,你快睡吧。”
黎婉撅撅嘴,身上痒得很,根本睡不着,起身,熄灭了灯,诱惑黎婉,“江南那个地方好,冬日没京城冷,你去了一定欢喜,等你好起来了我们就回江南,你要是听话,用不着几日就好了,要是不听话,一拖再拖不知道拖到什么时候呢。”
秦牧隐对江南的感情不深,他生下来就在京城,祭祖都不曾回去过,对江南,多是老夫人嘴里的样子,气候好,人好。
黎婉不好意思地别开脸,真以为她是个孩子呢,不过,江南的确是个好地方,唯独她不喜欢江南的秋天,黎婉记忆里,它的秋冷得令人打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