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优昙花是肖红衣的禁脔,这一点却是仙盟修士公认的事实。
如果这一株灵花真的是优昙花,那么刚才那位红裳蒙面的女修,身份也呼之欲出。只是谁也不敢确认,毕竟,肖红衣千年未出忘情川半步。
窦妙娘垂手肃然,道:“正是夜叉老祖。”
千年过去,昔日肖红衣,如今已是蜀山的夜叉老祖。
“嘶……”
数不清的倒抽冷气声几乎同时响起,在翡玉映花楼内汇聚成一片声浪。
“未知是夜叉老祖亲临,方才我等多有失礼。”
随着这一声告罪,九层之上,一间包厢外的阵法乍然撤消,一名身着青色道袍的修士自里面走出来,恭恭敬敬向屋顶上方深施一礼。
夜叉老祖当然不会在屋顶上,谁也不知道她现在是离开了,还是藏身在楼内,向上方施礼,仅是表示敬意。
他这里还未直起身,左侧一间包厢便也撤去阵法,走出一名白袍剑修,依样告罪施礼。
九层的贵宾仅只这二位,随后就是八层,走出七名修士,有男有女,还是依样告罪施礼。
“师叔,我们是不是也要这样?”葛笑笑心虚道。
林莫南揉揉她的头发,笑道:“一会儿态度诚恳一点,人家一位渡劫真人,也没那闲工夫跟你一个小辟谷计较。”
老虎会在意从脚下爬过的蚂蚁吗?就算是蚂蚁爬过的时候无意踩了它一脚,恐怕它也不会有所觉吧。
葛笑笑顿时松了一口气,色厉内荏道:“我才不是怕她,哼,是她撞我,错在她,不是我。”顿一顿又道,“我只是不想给师叔和无缺惹祸而已,不然,我还是要她道歉。”
她敢肆无忌惮地跟荆曼仙作对,是因为她知道,师叔不惧那个女人,而夜叉老祖肖红衣,整个仙盟能搞定她的人,恐怕也数不出几个,她认栽也不算怂。
如是自我安慰。
啪!林莫南屈指一弹,在她的脑门上弹了一下狠的。
☆、46·待价而沽一株优昙花
“哎哟!”葛笑笑捂着脑门,眼泪汪汪地看着他,一脸迷惑不解,完全不知道师叔为什么要弹她。
“遇弱而强,遇强而弱,我可没有这样教过你。”林莫南轻斥道。
葛笑笑顿时茫然了,怔怔道:“师叔,你的意思是……我还是应该让她给我道歉?”
万一夜叉老祖恼了,一巴掌把她和师叔一起拍成了肉饼怎么办?怎么想也觉得这种死法太冤了,所谓君子报仇,千年不晚,千年后她成就仙盟第一女仙,到时候再回来报这一撞之仇,是不是更实际一点。
啪!
“师叔,你又弹我。”葛笑笑觉得她的脑门上似乎鼓起了包。
花见非轻咳一声,不忍地插言提醒道:“葛姑娘,这是态度问题。”
身为修炼之人,遇到强者,可以退让,但不能从心里就已经认怂了,修士艰难行走于长生途上,凭的就是一股积极进取、永不言弃之心,谁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能走到终点,但若从一开始就认为自己走不到终点,那就一定长生无望。面临强者,也是一样的道理,从一开始就认为对方不可战胜,那么这一生就都永远笼罩在失败的阴影之下。葛笑笑的错就在于,在知道撞她的女修是渡劫真人那一刻,就没了心气,所谓有心气,不是让她明知可能被一巴掌拍死还不怕死的冲上去,而是要让她化心气为心性,在心中种一颗长生种子,只知进取,永不言退。
林莫南微讶,看了花见非一眼,微微颔首。这花见非不仅七窍玲珑,心境也很通透,可惜身为散修,功法上有先天的缺陷,又只知养花种草,缺乏冒险一搏之心,将来道途很难走得长远。
葛笑笑听得半懂不懂,正要再问,这时忽听得隔壁包厢传出阵法撤消的声音,她连忙收回念头,马上就要轮到自己所在的包厢了,她是随大流呢?还是鼓起勇气鸡蛋碰石头?
“蜀山弟子葛金、燕七,不知老祖驾临,未及拜见,望请恕罪。”
林莫南微愕,心下也觉得巧合,但并未在意,随手撤去了阵法,缓声道:“大逍遥派林莫南、葛笑笑,得蒙前辈尊面,不甚荣幸。”
花家兄妹亦紧随着道:“花家散修花见非、花见雪得蒙前辈尊面,不甚荣幸。”
葛金锐利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转了过来,忍不住欲抬脚,却见林莫南对他暗暗摆了一下手,他动作僵住,心中那些许激动兴奋,如被冷水浇灭。
纵使他知道林叔的用意,是不想让他夹在师父与林叔之间为难,但林叔那一句“斩断前缘”,依然令他有种被遗弃的愤怒感。
而这终归是因为他不够强大,如果他足够强大,林叔怎么会舍弃他而去选择那个还很弱小的少年,如果他足够强大,林叔又怎么会顾忌与师父之间的嫌隙而要与他斩断前缘,如果他足够强大,谁又能让他如此刻这般憋屈与愤怒。
直到所有的修士礼敬完毕,夜叉老祖肖红衣都没有再出现,让心中满怀期待的修士们都失望地退回自己原来的包厢内,随后,翡玉映花楼里出现了冷场。
优昙花孤零零地摆在那里,没有一个人叫价,窦妙娘也觉尴尬,连续问了数声,也依然无法让人开口叫价。
“师叔,为什么没人叫价?这优昙花很差劲吗?”葛笑笑奇怪了,初次出门的小丫头,还没有听说过优昙花的美名。
啪!
“哎哟,师叔你为什么又敲我?”
林莫南白了她一眼,没见识也要有常识,夜叉老祖肖红衣拿出来的灵花,能差劲吗?
连腼腆害羞的花见雪都忍不住了,轻声道:“笑笑姐,优昙花天下无双,仅此一株,大家不叫价,是因为坐在这里的修士,没有人能出得起价,而且优昙花所生之地,对灵气的要求非常高,普通宗门连适合它生长的地方都没有,更不要说散修了,就是买下了,也无法种植。”
没人知道夜叉老祖肖红衣为什么会把优昙花拿出来,此时大家面临的窘境是,不叫价,似乎太不给夜叉老祖肖红衣面子,叫价,谁也出不起价,优昙花根本就无价,只有与之同等级别的天材地宝,才可与之相提并论,用灵石叫价对它只能是亵渎。
“它有什么用?”葛笑笑的想法实际多了,不管优昙花是不是天下无双独此一株,它的作用才是最重要的,没用处的灵花,它就是能走会跳口吐人言,那也只是看个新鲜而已。
“固本培元,返老……”
花见雪的话还没有说完,葛笑笑就“哎”了一声,打断道:“固本培元?效用比固本培元丹强吗?”
“天地之别,别拿固本培元丹那种垃圾货跟优昙花比啊!”花见雪的声调顿时高了八度,小姑娘是优昙花坚定的花粉,在看到优昙花的第一眼,就已经深深地为之着迷,一听葛笑笑居然把优昙花跟固本培元丹这种大众级的普通丹药相提并论,差点没气得涨红脸。
葛笑笑顿时兴奋了,把怀里的毛团往旁边一推,伸手道:“师叔,灵石袋。”
林莫南抽了抽嘴角,道:“你想叫价?”
葛笑笑理所当然道:“又没设底价,我为什么不能叫价。师叔,快点数数咱们有多少灵石,趁着他们都不敢叫价,咱们上啊,过了这村没这店,有了优昙花,你就不用再吃固本培元丹了。”
“不行。”
林莫南直接拒绝,大逍遥派这次出行带上了全部家当,不用数,总共是六百二十九块灵石,来的路上,蹭了叶知秋的霞光辇,一块灵石也没动用,在蜀山时又有何道理包食宿,离开蜀山后只用了一块给葛笑笑买了三朵冰绒花,之后的食宿,又是沾了俩毛团的光,全由花见非给包了,所以现在灵石袋里总共是六百二十八块灵石,这就是大逍遥派这一路回去的盘缠了,总不可能之后的路上,还有人给包食宿吧。
再说了,拿这点灵石去叫价,跟白捡的有什么区别,都不用夜叉老祖肖红衣出面,其他不敢叫价的修士都得气得用唾沫淹死人。
“师叔……”葛笑笑拖长音,“你让我叫价试试。”
“如果你还想活着走出翡玉映花楼,就打消这个念头。”打个架,斗个殴,这种小事林莫南可以放纵她,但是有些事,必须让她明白严重性。
“为什么?我是正大光明的叫价。”葛笑笑死活不能理解,这不是斗花节吗?不是谁都能叫价吗?优昙花又没设置底价,一块灵石也可以叫价,一百万块灵石也可以叫价,现在又没有别人愿意叫价,她凭什么不能叫价。
林莫南揉揉她的头发,道:“平时占点小便宜没什么,但是这种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坑的便宜,就要谨慎,你以为别人不叫价,真的是因为出不起价吗?”
花见非立刻附和,道:“林道友说得极是,此事摆明有蹊跷,斗花节上从来没有出现过达到优昙花这种等级的灵花,这不合常理,连渡劫真人都出面了,我等普通修士,谁敢瞎掺和,依我看,夜叉老祖的目标,另有其人,我们等等看,之后必有波折。”
优昙花,早就脱离了灵花这个范畴,它已经算是天材地宝级别的宝物了,整个仙盟,能与它并肩的珍宝,屈指可数。
葛笑笑只能闷闷地坐回去,心中还是不大服气,多好的机会啊,错过太可惜了。
☆、47·忘情川内一袭红裳现
蜀山。
陈召脚踏金剑,一路疾驰,落在凌云峰顶。
“大师兄可曾出关?”
剑童守峰连忙上前行礼,道:“公子未曾出关。”
“大师兄闭关前,可曾留下启关钟符?”陈召又问。
“未曾。”
陈召神情一沉,阴声道:“休要瞒我,大师兄身为诸弟子之首,绝不可能不留下启关钟符。”不然遇有要紧之事,找不到人可就是笑话了。
剑童守峰顿时一滞,苦着小脸道:“公子闭关前,曾留有言道:天塌地陷,不得相扰。陈公子,若不是什么极其要紧的事情,您就不要为难小子了。”
“大师兄若有责怪,自有我来承担。拿来。”陈召伸出手,不容拒绝。
剑童守峰磨蹭着,随即身体一沉,却是被陈召的剑势所笼罩,顿时动弹不得,揣在怀中的启关钟符也被搜去。
噗!
就在陈召捏破启关钟符的那一刻,密室内,何道理心中响起清越钟音,初时轻若拂羽,渐渐转为浑重,如洪钟大吕,浩浩荡荡。
“谁唤醒我?”
数息后,何道理气急败坏的出现在凌云峰顶,看到陈召站在那里,不由一怔,“七师弟?”
神情迅速转为云淡风清,似乎刚才的气急败坏只是一瞬间的错觉,他仍是那个风度翩翩、潇洒旷达的十三小剑仙之首,蜀山大师兄。
“大师兄,片刻前,我有一名弟子飞鹤传书,说看到夜叉老祖出现在落花城斗花节上,并且带去了优昙花。”陈召直入主题,丝毫没有寒暄之意。消息是葛金传出来的,陈召一接到飞鹤传书,大吃一惊,没耽搁就赶到凌云峰。
“什么?”何道理呆了呆,脱口道,“叶知秋那个混蛋……”难道真的说动了夜叉老祖,该不会用了美男计吧。
等等,这不可能啊,夜叉老祖身在忘情川内,虽说关押期早就过去好几百年,但是这些年她自缚于忘情川,寸步未离,叶知秋就算求到了优昙花,也没有理由让夜叉老祖走出忘情川,亲自将花送到落花城,而且送的方式也不对啊,难道不是该交到林莫南的手上,怎么会送到斗花节上?
陈召挑了挑眉,这事跟叶知秋有什么关系?
“这事有些不对……”何道理沉吟片刻,“我这就往忘情川一探究竟,有劳七师弟先行一步往落花城,若真是优昙花,务必不能使它落于他人之手,尤其要提防魔孽环伺,千年来,魔巢从未停歇过将优昙花抢回的心思,若不是,暂且旁观,不必出面。”
“好。”
陈召应了一声,径直飞离。
忘情川位于蜀山深处,名为川,其实是一处深谷,谷中有一道深不见底的地缝,恰好与一条地下灵脉相通,灵脉中的灵气自地缝中喷涌而出,为使这些灵气不流失,蜀山先辈们在深谷四面的山峰上,布置了锁灵大阵,浓郁的灵气在谷内肆意流淌,得不到释放,就宛如一条波涛汹涌的河流大川,将谷内的一切生机都冲刷得一干二净,光秃秃的岩壁光滑无比,不见丝毫绿意,故而名为忘青川,后来叫顺了口,渐渐就演变为忘情川。
何道理对忘情川这个名字向来是不屑一顾,蜀山弟子又不走忘情道,弄个忘情川的名字,容易使人误会。
站在忘情川的入口处,还没有真正进入,仅从锁灵大阵内泄漏出来的丁点灵气,就让何道理全身有如针刺。忘情川,是深谷,也是囚牢,而使之成为囚牢的,正是这些灵气。
凡人无法在奔腾的大川中立身,修士同样无法在灵气形成的灵潮中立身,常年冲刷的灵气,带给修士的何止是肌肤的刺痛,就连血肉、经脉、骨骼,也一样被冲刷了一遍又一遍,身处川内,便如人在沸水中被蒸煮,旁边还有一人拿着铁刷,将身上的皮肉一层层的刷下,刷完皮肉刷筋骨,刷完筋骨刷脏腑,刷完脏腑刷神魂,一遍又一遍,永不停止。
何道理不知道夜叉老祖肖红衣是怎么在忘情川里面待了千年,但他知道,能在这种地方待上千年的人,只有两种结局,要么在痛苦中疯狂,要么在沉默中变态。毫无道理,他认为肖红衣属于后者。
所以,他一向是闻夜叉而色变,要说在蜀山中他最不敢面对、也最不敢得罪的人是谁,非肖红衣莫属。
尽管肖红衣千年不出忘情川,但何道理却是她这一脉的嫡传。他的师父,蜀山现任掌门常青子,是剑灵子的大弟子,而剑灵子就是肖红衣的小师弟。
那一辈的蜀山弟子中,唯有肖红衣和剑灵子是一师之徒,肖红衣一生没有收徒,所以,她师父华阳子这一脉,只有剑灵子留下了传承,七百年前,剑灵子渡劫失败,没有选择兵解为散仙,而是一点真灵不灭,转世投胎去了。华阳子在小徒弟死后不久,也随之耗尽了寿元,同样选择了转世重修之途。
自那之后,肖红衣就成了华阳子这一脉唯一的老祖,剑灵子留下的传承,理所当然全部转到她的名下,虽然没有确立师徒名分,但实质上何道理就是她的大徒孙,当年他初定道心时,常青子曾经把他送到忘情川外,由肖红衣亲自调教了三年,以稳固道心,那三年……不堪回首,他被肖红衣拎着脖子,堵在了地缝灵眼中,被灵气冲刷了一遍又一遍,每时每刻,他都恨不得当场就死掉。
想起往事,何道理头顶的峨冠瞬间就软趴趴的搭在脑袋上,深吸一口气,方才恭恭敬敬道:“徒孙求见老祖。”
忘情川内,没有半点动静,唯有灵气奔涌冲刷谷壁时,产生了阵阵呼啸风吼。
何道理等候片刻,不见肖红衣应声,心中顿时一咯登,难道真是老祖亲手将优昙送到了翡玉映花楼?
“徒孙何道理,请见师伯祖。”
再次请见,依然没有得到回应,何道理的心情彻底沉了下去,老祖真的不在忘情川,千年不出,这一出,老祖就带走了优昙花,究竟想做什么?
这到底跟叶知秋有没有关系?
何道理匪夷所思,叶知秋有这么大能耐?思索片刻,怵于那三年的噩梦经历,何道理还是没有勇气直接进入忘情川,他决定先去回禀师父常青子,再行定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