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什么呢,她又没有真的赶出来。”温神念觉得弟弟太不会劝人了,用手肘打了他一下,对夏语澹道:“你在庄子上还有吃有喝的,他们没有完全不要你,或许还会把你接回去的。公侯之家,再有什么也要脸面的,你要是被接回去,就是真正的侯府小姐的,虽然庶出的比不了嫡出的,你把心放平一些,放开一点,也总是一般人家不能企及的。”
☆、第二十八章 换亲
夏语澹原是道了些浅见,怕温家兄弟犯疑,才歪缠出自怜的话来,倒是惹得大家不自在,勉强笑着岔开话题道:“吃呀,快吃肉吧,牛肉煮老了不好吃。”
一时三人自顾夹肉,夹菜吃,小厮给黄铜锅子加了新碳,又端了一碟牛肉和牛筋。
温持念接着前话道:“太孙的十四家伴读,满朝瞩目,我们豪富之家谨记着就够了,倒是还有一件大事眼下和我们家戚戚相关,定襄伯府石家被夺爵抄家了。”
夏语澹心里咯噔一下,要是没记错人物关系的话,夏家的三太太石氏就是出身定襄伯府,是定襄伯爷之女。
温神念回忆了下定襄伯府的家史,道:“可是前些年他家大爷和景王嫡长子争一个戏子,被失手打死,景王嫡长子也因此被逐出宗室的那家?他家的二老爷是上一任的浙江都指挥使?”
“正是他们家。”温持念看了夏语澹一眼,依然道:“他们家在京都风评不太好,不知怎么得到了先太子的器重才煊赫了一时,先太子一去,又失了顶立门户的长房长子,他们家就立马衰败了,石二老爷当了一任浙江都指挥使就被人挤了下去,赋闲在家两年。应该是不久前被秘密告发了石二老爷在任浙江都指挥使期间的不法之举,之前一点消息都不透,突然的就把他们家给办了。男男女女都锁了。”
“他们家犯了什么事?”夏语澹赶紧问。
温家不知道夏家和石家是姻亲,京城权爵遍地,温家还没有理清楚这些豪门大户之间的关系,要是理清楚了,早有底气去京城开绸缎庄了。夏家三老爷是庶子,身上又没有差事,三太太是伯府庶女,这种庶子庶女的配对,就是京都的小透明。
温持念哼了一声道:“犯的不止一件事,不过其中一件最大条,石二老爷在任浙江都指挥使期间,私卖府库兵甲。”
夏语澹真的不懂,问道:“私卖府库兵甲是大罪?大得要夺爵抄家吗?”
温神念耐心的解释道:“金银铜铁盐,是朝廷监管的物资,没有朝廷特发的批条,是不准流通的。金银铜是货币,盐是每个人的生活必需,铁是利器。铁者,兵也,兵者,凶也。铁能锻造兵器和盔甲。当年太|祖皇帝有了十三副盔甲和二十把刀枪,就敢去打府州的兵甲库,兵甲库一打下来,多少人来投,起义军一下子就成势了。现在石家牵涉了私卖府库兵甲的罪名,说是私卖,卖给谁,卖了多少?都说书生造反十年不成,谁造反不得准备几年,造反得有人,有钱,有兵马良弓。石家的事,往小了说是贪图银钱的小利,往大了说是谋着远局,就看朝廷怎么往下查,查到了什么。现在是夺爵抄家,要是抄到了谋反的证据,是诛九族之罪。”
“哦,忒胆大了!”夏语澹和石家也没有感情,只有这份感慨了。
“爹这些年就惦记着把绸缎庄开到京城去,在朱雀大街盘个铺子,这些年跑下来,”温持念摇头道:“京都的水太深,我们家现在是不行,再有钱也没有这个本事,朱雀大街是不想了,爹就想在棋盘街盘个铺子,只是棋盘街也少有好铺子要脱手的,这一次,赶上定襄伯府抄了,定襄伯府在棋盘街有铺子。爹原来要和我一起回家的,也不回了,要留在京城盯着定襄伯府的后事,说不定能捡漏的。”
朝廷凡抄了哪一家,金银细物收缴入国库,当年赏赐的田庄铺子收回,还有些田庄铺子和石家名下的奴婢,就公开拍卖了。温老爷留在京城,就是等这个机会,要是朝廷要发卖,第一时间抢入手。
石家的案子立查立办,查成什么样子了,朝廷捂着没有对外公开,只宣布了结果。罪名定了大半。石家的结果是:家产充公,石伯爷和石二老爷问斩,余下男女老幼皆贬为庶民,官职诰命收回,念在上一代伯爷二十年前为国战死之功,返回老伯爷遗孀的嫁妆,因为没有诰命了,只能称是石老太太,返回石老太太的嫁妆以渡余年。石老太太的嫁妆,用了这么多年,又分了许多给儿孙,只留下一个铺子,一个小小的几百亩田地,千两的现银,和几套首饰衣服当棺材本而已,这么少的东西,要养着石家一群人,可想而知石家生活的拮据。温家惦记着的棋盘街铺子,是石老太太的,因为旨意说了铺子是供着石老太太养老,石老太太活着的时候,子孙是不敢卖了,不过石老太太连遭打击没几年活头了,温家要捡漏还有机会,就是要等一等,这是后续。
当天夏语澹玩到后半晌,温家的仆人牵着牛车送夏语澹回庄子,在半路看见王八婶儿,王桃花,和王铜锁三人一家子往庄子走。
夏语澹下了车,谢过温家的仆人,让他先回了,简洁的问道:“锁婶儿,叔儿呢?”王家四口人今天大早,天还没有大亮就从刘家门前经过。
“姑娘,他不放心家里两个小的,走前头去了,这会儿应该到家了。”他们家有四个孩子,一女三儿,小的两个儿子是七岁和四岁。
王八婶儿说话时,脸上挂着舒展的笑容,压也压不住,双喜临门了,女儿找到了夫家,儿子找到了媳妇。
乡里的女孩子,出嫁年龄不好说,有的人家不想养女儿或是因为别的原因,襁褓之中就会给她找夫家,找到了夫家,女孩子就给夫家养了,夫家也愿意养,省下女孩子长大了要给她家的聘礼,这样的女孩子有一个说法叫童养媳;有一些,家境艰难,相貌丑陋,做事懒惰,名声不雅的女孩子,二十出头还不能嫁出去。一般的女孩子是十五六出嫁,过了十八就是老姑娘了。王桃花今年十五,家里是想在今年就给她找好婆家,还有一个想头,希望在王桃花的夫家要一个女孩子来给王铜锁当媳妇。你家娶我的女儿当媳妇,我家娶你的女儿当媳妇,这种形式叫换亲,换亲最大的好处是节省娶亲的排场和给女方的聘礼,两家女儿一换谁也不吃亏,换亲和童养媳在平民百姓之家是普遍存在的。
王家是想找一家,肯换亲的人家。王初八佃了庄子上五十亩地,一个人根本种不过来,以前是和王八婶儿,王小姑三个人一起种的。王桃花十岁就包揽了所有的家务,洗衣做饭,照顾三个弟弟。去年王小姑嫁了,今年王桃花也要出嫁,女孩子的花期比种地更要紧,王家也不想耽误女儿的前程,只是这样一来,家里家外的活儿,王家的人手就不够用了,谁来洗衣做饭干家务?王八婶儿还是要下地的,王铜锁顶半个男人了,也在地里帮父母干活,余下两个孩子还太小了,年前洪家四岁的孩子烧火差点把房子烧了,所以,给王铜锁娶媳妇的事,提上了日程。
根据前世,站在经济发达的角度,童养媳和换亲是违背了人道主义,影响了婚姻自由,高大上的认定这些是婚姻制度的陋习。可是,在生产力落后的时代,这些制度是适应时代,合理存在的。王桃花需要及时出嫁,拖个三四年变成老姑娘,嫁不了好的丈夫,家里更对不起她。王铜锁需要立马娶个媳妇,接替姐姐在家的位置,照顾一家子日常生活,同时接亲的两家人还能少一堆繁文缛节,是三处有益,双方共赢的好事,有什么不合理吗?至于那些说童养媳和换亲不利于培养夫妻感情什么的理论,那些扯太远了。人做到了生存,才有需要来谈谈生活,谈谈男女之间的爱情。只有日子过下去了,感情,不管是夫妻感情,还是把夫妻感情和兄妹,姐弟的感情混淆在一起了,都无所谓,在相濡以沫的日子里,能培养出感情来就好了,分得那么清楚干嘛,反正荷尔蒙就是那么一段时间,夫妻做久了,爱情淡了会变成亲情一样的存在;而日子过不下去了,多么坚定的感情都会被现实的生活,一日日的击垮,昔日恩爱的夫妻感情荡然无存,有什么意义。
夏语澹看王铜锁局促的样子,和王桃花羞涩的表情,就知道他们的婚事都说好了。乡下人找亲事也不全凭了一张嘴,口若悬河的说道,两家人会约个时间相看一次,你看看我的儿子女儿,我看看媳妇女婿。
王桃花今天穿了一件新做的浅莲色薄袄,梳了一个同心髻,髻上簪着一支铜包玉的喜鹊簪,那只喜鹊有夏语澹的大拇指那么大。耳朵上挂着相思红豆的耳坠,脸上扑了米汁做的水粉,用胭脂擦了两腮,点了唇。夏语澹有着两世的记忆,两世对于美的认知是有冲突的,夏语澹上辈子又是学美术的,评价起来有时候会有些混乱,但王桃花不管用哪个眼光看,模样在农妇里是一般般的清秀,没有丑陋,也不及美丽。现在不流行骨感的美女,骨感会以为你家条件太差,吃不饱饭饿成那样的,骨感的女人不太容易坐稳胎,也干不了太多的活,不实用。王桃花有一米六的个子,是比较满意的微丰身材,背手脚能摸着肉,不过,最让夏语澹喜欢的,是王桃花天然发育的,完美胸型。
☆、第二十九章 三年
女人的胸型,在这里有非常粗俗而形象的描绘,归为四类:荷包奶,豆荚奶,葡萄奶,羊角奶。乡村里的人,荷包都是扁扁的,放几枚铜钱而已,所以,荷包奶就是胸部太平太扁了;土地里生长得饱满的豆荚成熟时会向两边爆开,所以豆荚奶,就是说你胸部长着长着外扩了。葡萄奶,胸部像葡萄一样圆滚滚的,也像葡萄一样两串挂下来,在没有钢圈文胸承托,只靠肚兜遮掩的时代,在以后不断的生育哺乳之后,会越来越下垂,夸张一些的,自己的奶|子能甩到肩膀上去,不过有些男人最喜欢女人过度丰满的胸部。羊角奶是夏语澹认为的最完美的胸型,胸部像可爱的嫩嫩的羊角一样发育开来,尖而挺,没有外扩,没有下垂,比荷包奶鼓一些。如果按罩杯算,荷包奶是a罩杯及以下,羊角奶是b罩杯及以上,以上也很少,因为长太大很容易向葡萄奶的趋势发展。有一对羊角奶这样形状姣好的胸型,配上适当的肩型,腰围,身高,正面看一个女人,头,胸,腰,视觉舒适的比例就出来了,若是再缀上清丽的容颜,柔婉的仪态,真是远观,翠柳拂风;近看,婀娜多姿,在皮相上,算是美人了!
夏语澹摸摸自己没有一点发育的胸部,以前它是a罩杯的,换了一个身体,它能变成b罩杯吗?穿越之后,好歹给个安慰奖可以吗?
王桃花有身材,但少了容颜和仪态支撑,说不上美人,但她会干活,洗衣,做饭,打扫,喂鸡喂猪,照管弟妹,这些琐碎的活儿能连轴从早上醒来,干到晚上睡觉,所以到了出嫁的年纪,口口颂扬,十五岁就找到夫家了。
女孩子皮薄,夏语澹围着王铜锁转,打趣道:“好好好,穿衣吃饭洗脚脚,羞羞羞,娶了媳妇热炕头!”
王铜锁顿时涨红了脸,差点同手同脚的走起路来。夏语澹瞧着他的窘样忍不住的笑着。
“女大一,抱金鸡;女大二,银满罐;女大三,抱金砖。”路上前后没有人,王八婶儿放开了说道:“我悄悄去看过一回,那模样,还没有出落出来,以后会张开的,那身段,单看手脚就很不错。我与周围打听了他们家的女孩子风评,她上有个姐姐,下有个妹妹,自己夹在中间难免受些委屈,不过正因为这样,才更懂事,能当我们家大儿媳妇。我怕看走眼,又邀了四婶儿五婶儿再去看一次,她们俩儿也都说他们家二姐是最好的,大两岁没什么,媳妇儿大一点会心疼丈夫。”
王家中意的,是黄村一户人家,黄村多数姓黄了,那家夫妻上还有一个老人,下养着一儿三女,儿子是老大,就是王桃花的丈夫十六岁,三个女儿分别是十四岁,十二岁,十岁,估计是想再生个儿子,连生三女,就歇了心思。黄村最靠近石溪镇,他们家除了种地,每天还要做豆干挑到镇子里走街穿巷的叫卖,原来他们家是想用十岁的三姐换亲的,王八婶儿不答应,看重十二岁的二姐。小户人家也没有严格按着年龄的顺序娶妻出嫁,超车无所谓。
王八婶儿,王桃花走在前头,夏语澹故意和王铜锁落在后头,道:“相亲的时候,只是家长们相看呢,还是你们见着面了,你见过黄二姐吗?”
王铜锁全然没有往日了伶俐,只是点了点头。
夏语澹追问道:“好看吗?哎,好不好看的无所谓,重要的是两人看着顺眼,顺眼吗?你们怎么见的,是单独见的,还是当着大伙儿见的,有说上话吗?”夏语澹还没有见识过相亲的场面,确实好奇。
十岁的男孩子,身体还没有第二次发育,生理心理都没有滋生出作为一个男人,对女人的需要。看媳妇儿,就和看庄子里的同龄人差不多,同龄人在一起,虽然不时有争气摩擦的,心地儿是不坏的,看谁都好,因此现在看媳妇儿也一样了,王铜锁只道:“还行,也就那样,说话细声细语的,就是刚进了她家,她出来倒的茶,我瞅了几眼。”
夏语澹拍手叫好,道:“噢,我们庄子上又多了一个姐姐了!”
王铜锁想了想,只低头看着地面边走边道:“她乍生生的来到庄子,一群人混着,要是被人欺负了,我没看见,姑娘看见了,帮着她些。她在我们家过好了,她们家知道了,也能对我姐姐好些。”
同一阶层的平民百姓之家,也根据了自身条件划分了高低。林家地少,房子破旧,还要天天卖豆干贴补家用,但比没地没房的王家腰杆子是粗一点,王桃花进他们家是高嫁,黄二姐进王家是低嫁,虽然高高低低的也就一点点,但在结亲时也能显现出来。乡村里,男方给女方的聘礼,一般要比女方带去男方的嫁妆多些,条件越好的双方接亲,聘礼嫁妆都往上抬。王家的女儿养到十五岁嫁去黄家,没有一点聘礼,就换回一个十二岁的女孩子,王家这一块是亏了,没有聘礼是王家家境差没底气要,女儿嫁去了更好的家庭是过好日子去了,怎么好再要聘礼。论嫁妆,王桃花只有一套碗筷,一张四方桌,四把条凳,一个木柜,四个盆子和几身衣服,没有一件首饰,头上的喜鹊簪只是今天戴着充门面,黄二姐除了这些以外,还有一匹布和一对银镯子。女孩子给人当媳妇本来就矮半截,一没门第,二没嫁妆就更矮一些了。
王八婶儿远远的和王桃花在面前也是说这些:“你别怪娘偏心,只顾着给你弟弟娶媳妇。你有三个弟弟,每个都要娶媳妇,都要攒聘礼,能挑个好的就要挑个好的,能省一笔也要省一笔。”
王八婶儿确实是偏心王铜锁,之前相看了好几家,先不管对方儿子怎么样,先看对方女儿,女儿不满意的,儿子也不考虑了,女儿满意的,儿子差不多就行了,就奔着用王桃花给王铜锁换一个好媳妇去的。
王桃花没有埋怨,懂事的道:“能给弟弟娶一个好媳妇,会帮着家里干活,照顾好几个弟弟就很好。我是大姐姐,要时时为了家里好。”
“你明白就好,还有你的嫁妆。没有瞒你,家里拼命辛苦这些年是攒了些银子,可是那些银子是要留着将来买地的,只有买地能动用,家里婚丧嫁娶都不能动用。当年你爷爷生了病,知道自己不能好,宁可自己饿死也不让你爹动那笔银子。你小姑出嫁的时候,也只有你这些东西。”王八婶儿几句话,道出了生存的无奈,继而勉励笑道:“没嫁妆没什么要紧的,做人才要紧,你要学学你小姑,在婆家勤快一点,不过自己也要长点心眼,不要扎头的只顾着猛干活,要挑能显的活儿干,要让外头知道你是勤快的,当然你也要真勤快才行,其中的分寸不是说得清的,你要琢磨着过日子,还有黄家做豆腐干的手艺,你婆婆要是教你,你要聪明些,用心学好。哎,他们家有女儿在我们家当媳妇呢,想来他们家会对你好的,等过些年,我们家再攒些钱,买了几亩了,我们家就不用像现在这样,像没根儿似的。”
王八婶儿一席话唠来唠去,全是为了养了十五年的女儿要离了自己的眼儿担忧。没有属于自己土地的农户,就是没有生存的根儿,其实王家两代佃户拼命二十年,省吃俭用,攒了有两百两银子,只是这些银子都买了地儿,也买不了十亩好地。王家现在六口人种了五十亩田地,有一百亩嫡都是富农了,要五十亩土地是自个儿的,王家在农户里算条件很好了,农户一年吃用之后还能攒十两银子还不能算好?可惜田地是佃来的,就被压到了脚地,要不是太贫寒娶不起媳妇的农户,都不会和佃户来结亲家。黄家就二十亩薄田,要不是天天卖豆干,年景差时还不够嚼头,嫁过去,上伺候三个老人,中间丈夫,下面两个小姑子,开头几年的辛苦可想而知。不过,先苦后甜,日子就是熬出来的,熬得伺候完了老人,嫁完了小姑子,黄家还是不错的。
在年前,王家的一嫁一娶就完成了,因为是换亲,双方商量好了,喜酒都不摆,王桃花穿一身新衣服盖上红盖头就被丈夫用牛车拉走了,王铜锁也是这样把他的媳妇拉过来。只有根据礼节,以前成亲的时候,王家有送过份子钱的人家,要把份子钱送回,所以,刘家这一回,五斤米和八个鸡蛋也不用送了。
第二年,鉴于上一年瓜种得还可以,大家胆子都练出来了,种过麦子后,每家拿出十五亩地来种瓜,几个月提心吊胆下来,细细算了下开支,收入,毕竟是新物种,世面上不多,卖新鲜果肉,卖果肉干,瓜藤瓜皮喂猪,加上交了种子后县里的赏银,这些收入一加总,比种稻谷还划算。第三年,庄子剩余一半的地儿,都放心的种上贡瓜了,大家是恨不得把一千亩地都种上贡瓜,可是贡瓜和西瓜一样,每种一次就会破坏一次土壤结构,要轮种,种过一次之后,不知道几年才能恢复地力再中贡瓜,之前大家留了心眼,在第一年第二年种过的地里有种过几株,长出来的瓜藤只开花不结果。
三年下来,庄子里一千亩地种过贡瓜后,恢复了一年一季小麦,一季水稻的耕作方式。
夏语澹十岁了,乳牙都换好了,长了一排整齐的好新牙。
☆、第三十章 憧憬
庄子里的孩子,五岁以下,年幼不懂事,大孩子是不愿意带着他们玩的,十岁以上,是半个劳动力要随父母在地里干活了,像王铜锁,王万林,洪青竹他们都不再厮混了,所以,十岁的夏语澹,已经是庄子里名副其实的大姐大,领着一群小孩儿上山打鸟,下河摸鱼,既有的玩儿,又找了吃的。
五月底六月初,正是麦泡,就是覆盆子成熟的时候,因为覆盆子成熟在小麦收获时节,这里的人都叫它麦泡。野生的麦泡生长在山坡,路边,溪旁等灌木丛中,每天都能成熟一茬,要是不及时采摘,就烂在枝头,或掉到地里去了。
夏语澹带着五个小孩,一路摘,一路吃,走到一片背阴的山坡灌丛里,更是一寸寸的搜,不止摘麦泡,因为昨晚才下过雨,潮湿的背阴灌木丛里蛰伏着好些牛蛙,个头大的牛蛙有手掌大,半斤重。现在的夏语澹不是四年前了,摸到一条蛇会吓得尖叫,巴掌大的牛蛙,睁亮了眼睛,想也不用想的,就能双手敏捷扑住。到了回程时,每个人都用芭蕉叶包了许多麦泡,用草绳栓了几只牛蛙。
夏语澹提着的三只牛蛙有一斤多重,进了大门就愉快的嚷嚷道:“婶儿,我摘回来一包麦泡,个个拇指大,还抓了三只牛蛙,做干菜蒸蛙吃。”刘婶儿做的干菜蒸蛙,就是把蛙肉红烧成七分熟,拌上九头芥腌晒成的干菜,在米饭快煮熟的时候,用盘子装了架在米饭上面焖着,饭熟了,肉刚好也全熟了。夏语澹是吃货,为了吃这道菜,不介意牛蛙丑陋的外貌,也克服了扑到牛蛙时,那个软绵绵像鼻涕一样的触感。
夏语澹一到里屋,顿觉家里气氛不一样,从未有过的欢快。
刘三桩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线,道:“姑娘,大喜,大喜了。太太来信了,说要接你回侯府去,信上说了,已经遣了男女船只下来,不日就到和庆府码头了。”
夏语澹顿时傻眼,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
刘婶儿接过夏语澹手上的东西,交给二儿子道:“拾到拾到。姑娘刚刚是说做干菜蒸蛙吗,好,婶儿给你做,哎,家里人又少了一个,姑娘吃不了婶儿几顿了,姑娘想吃什么,婶儿都给你做。”刘婶儿话里含着不舍,却敌不过夏语澹接回侯府的高兴。
刘家人是真心为夏语澹着想,真心为她高兴。刘家人心里有着严苛的高低贵贱的界定。这个时代,人人生而不平等,士农工商,每一个阶级都有严格的界限,而要越过界限,谈何容易,几代人积蓄几十年的家族力量,都未必办到,只有极少数,庶民里的佼佼者才能脱颖而出,跨越阶级。一个姑娘家,明明是侯爷的女儿,是官家小姐,怎么能一辈子待在庄子里,和庶民们混在一起。撇开身份不提,一个女孩子,孤孤单单的一个人在社会上生活有多凄的,很多女孩子根本就活不下去,只有身死和卖身两个下场,她要有父母,兄弟,姐妹和宗亲,及在这基础上,享受名分上该有的生活。夏语澹生来就是侯府小姐,就该在侯府里过着大家小姐的生活。至于十年前侯府的暗斗,刘家人不知道细节,也觉得没必要知道,夏语澹更没必要知道。她的父亲是高恩侯爷,她的母亲是高恩侯夫人乔氏,生为庶女,眼里心里只需要放着老爷太太就够了,其他一概不用理会。庶女只有这样才是合乎礼法的生存之道。
刘三桩看着夏语澹呆滞的表情劝慰道:“姑娘熬出头了!姑娘,太太一向眼里不揉沙子,说是接你回去,必然是把你……我们刘家在淇国公府几代了,看得多,嫡出和庶出,在京城里说姑娘们精贵,贵是都贵,可不是同一个贵法,不是同一个娘胎里出来哪能一样,人心是长偏的,庶出的少有强过嫡出的,姑娘要明白这个道理。可是,侯府庶女,也够姑娘一辈子享福的了。太太把你接回去,必然是把你当庶女看了,庶女也是女儿,太太也是你的母亲。只要你在侯府本本分分的,将来的日子,比庄子上的,不知道要好几倍。”
“还有将来的前程,婶儿说白了,姑娘别臊。”刘婶儿是真心待夏语澹好,才把体己话说出来:“女儿家在娘家只有十几年,余下的几十年包括身后之地,都是在夫家的。大家挑媳妇,都是先看门楣,讲究门当户对。姑娘一直在庄子上,现在是千好万好,吃喝不愁,将来怎么办,没有侯府,仅凭了姑娘这一身,姑娘要嫁到什么样的人家?姑娘这些年也看到了,庄里庄外的人家,是怎么过日子的。侯府及来和侯府结亲的人家,和这些人家,那是天差地别。”
刘家两口儿不是把夏语澹往歪路上引,是在教导这个时代庶女生存的正道。
夏语澹把头低下去,装出被臊的样子来,整理好情绪,忽然记起来道:“叔儿,不是说府里给我写信了,信在哪里?给我看看?”
刘三桩把信拿出来,以为夏语澹不认识,特意点出提到她的部分来。其实,刘三桩的文化程度也不认识所有的字,每次收到了信是请字摊先生读的。
夏语澹以最快的速度看了通篇,信里大段的赞了刘三桩三年种瓜的功劳,命他上京交这些年的账册银子,到了夏语澹这儿,就提了初五,就是三日后,来接的人就到了。也是,对着下人,对着十岁的孩子,需要说理由嘛。
刘三桩小心的把信收好,一门心思为了夏语澹进府着想道:“姑娘,明天我们去镇里,把这份信和这几年老三写回来的信,让识字先生给我们再念念。虽然来接人的婆子丫鬟会在船上和姑娘说一些府里的事,可就怕她们那些人弄鬼,对姑娘藏一招,或是姑娘一时记不过来,到时候出了差错,被她们笑话了去。侯府三房人正经二十几个主子,一个个说来,姑娘没有草稿,都能听晕了。”
刘婶儿没了主意,一叠声问道:“姑娘在这里的东西怎么办,穿的用的,还要不要?我要怎么收拾?信上有说给姑娘预备了什么?哎呀,我就是收拾了,姑娘现在用的东西也上不了台面,就算府里准备好了,船上的几天怎么过?”
“我们先收拾出一套好的来备着,其他都不要了,再多带些钱,缺什么我在府里看着买。不过府里那样的体面,应该预备了。”刘三桩想了想,又对刘大哥道:“这一回和姑娘同行,老大你不方便跟着,你留在庄子上,收麦种稻的事,也要人盯着。”
刘家人满脸的欣喜,浑相似,养了三十年,成为剩女的老姑娘突然出嫁了,有舍不得,更多的是安慰,甚至是如释重负。
夏语澹微微的抬头,深究着他们的笑容,那么发自内心的真诚,肺腑的关怀,突然意识到了,中间的认识差距在哪里。十年了,难道还没有适应吗,这里不是原来的世界。
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在父母面前,子女只有义务,没有权利。刘家两口儿和京里的满府人,谁也不会觉得把夏语澹扔在庄子上七八年不管不问有‘不是’,子女认为父母‘不是’,本身的这个想法就是不孝,是罪过。
至于十年前的恩怨,大伙儿对夏语澹的认知存在大误。
正常的孩子,在三至六岁之间,才能永久性记事,拥有不可抹灭的记忆。洪青竹就说过,他可以追述最早记忆,是他五岁的时候,他母亲生小弟那一天,在这之前,洪青竹没有任何印象,都忘光了。可是夏语澹能追述的记忆,在娘胎里就开始了,这个秘密,不可告人!
没人知道,一个刚出生一天的婴儿,会记得她的生母和胞兄是怎么死的;没人知道,一个几个月的婴儿,能感受到周遭对她的嫌弃;没人知道,一个一岁多的婴儿,能记得那四百天,在奶妈丫鬟的虐待下生活。天天半囚禁在房间里,随时接受她们的辱骂,成天见不到人影而遭受饥饿和邋遢。即使乐观认为没有人指示,是奶妈和丫鬟肆意的妄为,但她们也是在摸清楚这个小主子不受家族重视之后,才敢那样的大胆。
在夏语澹三岁以后的人生,没有人提及这些内容,夏语澹从哪里知道?
就算有人知道,这个婴儿一出生就感受到自己生存在死亡的恐惧下,承受着那些不可估量的精神*双重伤害,或许一句‘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就应该揭过了。不能怨恨!
生你是恩,养你是恩,就算在庄子上养着也是恩。寄予了你生命,并把生命延续了十年,现在又要接你去过上流社会的好日子,你必须要感恩戴德,必须对侯府的生活满含憧憬。
就算没有那么崇高的觉悟,想接着活下去吗?想活得比庄子上的日子更好吗?想进入上流社会,做个侯门大家小姐吗?那么请你按着剧本走下去。
妈蛋的,真是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可是,想玩偶一样任凭你们安排,能包吃包喝包丈夫吗?
☆、第三十一章 尔凝
说接走就接走,不带含糊。四日后侯府的人到了,领头的是乔氏的心腹周显夫妻。周显本来就是管各个庄子春秋两季地租子,下来不是单为着夏语澹,而是查查各处的庄头儿,在远离主子之后,是不是忠心办差。夏语澹还在思考乡下人进京城该是什么样儿,见了侯府一群人,就蔫儿了。
平时欢乐活泼到处散丫的人,蔫儿了。大家自动理解成,是夏语澹见了这一群,从衣饰到举止都能甩自己一条街的人而羞愧了。在乡下像野丫头的疯玩了几年,夏语澹当然不可能一秒变大家闺秀,其举止确实连侯府的丫鬟也不如,不过夏语澹本来就不是丫鬟,也不会为比不过丫鬟羞愧,夏语澹是看见了周显家的那张,笑得十分从容也能感受疏离的脸,听见她恭敬中又带着冷漠的声音,就自动染上了谨慎怯懦的情绪,倒也歪打正着。
第二日,天色漆黑一片,夏语澹就被请上了马车,驶出了生活七年的庄子,驶出了石溪镇,驶出了望宿县,到了和庆府运河码头。没有亲人,朋友依依惜别的场面也没有,庄子里的大人小孩倒是想送一程,道个别的,看见侯府的排场都不敢上前,只能远远,远远的站着,目送着马车离开,在依稀的星光下,夏语澹只能看见他们身体的轮廓,辩不清谁是谁,而温家兄弟,今年八月是乡试,温神念又临时抱佛脚的闭关读书了,温持念帮着他父亲在京里筹备绸缎铺子。温家看中的棋盘街铺子,于年前从石家手里买来,为这,过年温家父子都没有回来。
刘婶儿准备的东西,一件不需要带。如刘三桩所言,侯府是要脸面的,既然把女儿接了回去,就会装点侯府小姐的门面,夏语澹从里到外一身新,就是尺寸有些不合适,只有船上的铺盖,就更不用担忧了。所以夏语澹有悄悄和刘婶儿说,把自己用着的东西,散于庄子里的女孩子们,以庄子的条件,夏语澹用的都算好东西,别浪费了,至于夏语澹,什么东西也没有带着留做纪念。这七年的时光,放在心里纪念就好,此一去,和庄子里的人,应该永无相见之日了。
夏家有单独雇了私船,从京城下来接人,上京的路上,依附在一艘官船后面。国朝治安再好也有违法乱纪之事发生,而私船比官船,更容易受到可能的打劫,为了路途安全考虑,有关系的私船都会依附在官船后面。官船就和朝廷在官道设置的驿站一样,为来往官员及其家眷提供免费的交通工具和食宿,在满足官僚需求的情况下,允许接些民间的私活,只是价格比民船高好几倍。夏语澹为什么会知道这些呢,因为温家父子每次都是做官船上京的。
这一次的官船没有接私活,送一位,严州籍,因逝母丁忧,而后起复的何姓官员入京,何老爷及其妻沈氏,带着四个孩子,加上一群伺候的仆人,占了满满一条船。何老爷在丁忧前,官至翰林院七品编修,其家族也没有出过人才,不过,他的妻子沈氏来头不小,是武定侯的嫡长女。
武定侯的家族史算是传奇和曲折的。原武定侯爵,是随太|祖立国,世袭罔替的爵位,因为在元兴二年对辽战争中失利,又涉嫌了定王谋反案,而被毁劵夺爵,全家贬为平民。几年后谋了一个贵州小官,并在当年检举了当时的都指挥使私开金矿之罪,当年的金矿之案,贵州及朝廷内部涉案的官员有几十位,正二品的大员都有好几个,沈氏一族是冒着被灭口的风险举报此案,皇上为了嘉奖沈家的忠心,赐了一个忠毅伯爵。忠毅伯又在元兴二十一年对西宁的作战中,守住了银州,驰援了警州,晋为武定侯。世人赞赏沈家忠心不渝的有之,嫉妒沈家走狗屎运的有之,但是,大梁立国近九十年,经历四朝,夺爵之家不甚枚举,可没有一家能像沈家一样,不到二十年就重新崛起,站回了原来的位置,所以忠心也罢,走运也好,沈家的现在荣耀真是羡慕不得。
船上无聊,这些事情是夏语澹听婆子丫鬟们唠嗑整理的。夏语澹是没有机会结识一下官船里的人,她从上船之后,就不被允许走出船舱。也是,言行举止连丫鬟都不如的小姐,被人看到是丢夏家的人。夏语澹很老实的待在船舱里,没有出去一次,而同在一艘船上的刘三桩,住在最低舱,因为男女有别,夏语澹也没有再见过。真是狗屁,和一个差了三十多岁的大叔,一起生活了七年,现在才说男女有别,会不会太搞笑了,夏语澹只能默默吐槽,乖巧的听身边的人指导。
坐了半个月的船,值得高兴的是,除了有点晃悠悠,脚踩不了实地的正常长途坐船的后遗症之外,夏语澹没有半点不适。比起八年前那个晕得半死的小婴儿,十岁的夏语澹,太瓷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