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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节

韩仓像是听不懂李牧话中的嘲讽似的,柔媚一笑,轻声细语道:“将军何必呢?您现在能有站在井陉关获得带领大军抵抗秦军的机会,是老上卿赏赐给将军的。大王自小受老上卿教导,对老上卿尊敬顺从,老上卿一心为国,君臣相得乃是千古佳话。”

一番恶心李牧的话尚且不够,韩仓微笑着继续往他心中捅刀子,笑着掸了掸自己衣袖:“李牧将军怕是不清楚吧?朝中春平君一派力主撤换您,由庞煖做上将迎敌。将军现在能全须全尾的站在军中,都靠着老上卿力保。李牧将军还是对老上卿客气些好。不过嘛,老上卿力量再大,也不可能一直保护将军安全,朝中支应战事的粮草匮乏,大王和老上卿不得不派奴婢前来催促将军,速战速决。”

李牧沉下面色,直白道:“朝中已经半年未曾送来粮草兵械了,郭开打算让老夫拿什么和秦军对战?”

韩仓翘起嘴唇,眨了眨狭长的双眼,像是什么都不懂似的,惊呼道:“哎?难道打胜仗不是李牧将军的职责吗?将军可不要失败了,否则真对不起和秦国战神相同的‘武安君’封号。奴婢已经将老上卿的话带到,就不必将军招待奴婢了——奴婢这就带人离开。”

说完话,韩仓转过身走出军帐。

忽然,他停下脚步,当着守卫军帐的几名士兵的面冲李牧露出亲密的笑容,柔声道:“老上卿带给将军的礼物,奴婢已经派人送到帐外了,将军可不要再嫌弃少了。”

语毕,韩仓不给李牧任何说话的机会,被人扶着手臂,袅袅娜娜的登车而去。

李牧狠狠咬着牙根,恨不得将韩仓撕成碎片!

不用亲自观看韩仓千里迢迢送来了什么,李牧也知道里面不外乎金银珠宝,而他们这么做的目的就是再一次在赵国王室元老心中给自己添一笔黑幕,让他们认为自己已经彻底倒向郭开,成为公子嘉谋事的大敌。

可军中缺乏粮草,他偏偏没办法拒绝送上门能够换成粮草的金银珠宝,只能认下郭开和韩仓的算计!

“将军,咱们怎么办?”司马尚盯着韩仓离去的车马队列,恨不得将他们碎尸万段。

李牧摆摆手,眼神没有丝毫心虚的当着在军帐外守卫的士兵面指着十几大箱金银珠宝道:“正好兄弟们缺少军粮,快点派人到楚国买些回来,楚国这几年风调匀顺,想必粮食便宜得很。”

语毕,李牧直接摆摆手对几名战士说:“抬下去吧,告诉采买的人,务必尽快将粮草运回。”

之前心里还在嘀咕李牧到底是否与郭开连成一气的小战士们霎时战士身体,高声道:“是,将军!”

随后,他们赶忙喊人抬着箱子送到他处。

李牧带着司马尚转身回到军帐后,却狠狠一掌拍在大案上,怒声道:“郭开这是欲致我于死地!他可知道眼下到了僵持阶段,赵军无论人数、兵械、粮草,通通无法和秦军相提并论,若非井陉关易守难攻,我大军早已失败,要将千里沃土拱手让给秦军了!”

“那将军不如和公子嘉联合,速战速决解决了郭开这老贼,也好与秦军安心应战。”司马尚顿了顿,终于忍不住说说心里的话。

李牧失笑的摇了摇头,沉默片刻后才开口道:“老夫已经被绑死在井陉关动弹不得了。何况,哪怕公子嘉现在起事,也晚了。韩仓此来不光是为了抹黑老夫,更是向我示威,告诉老夫,他们对付公子嘉十拿九稳。”

司马尚面露惊疑之色,不敢置信的说:“将军所言不虚?可朝中一点消息也没传来,属下实在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李牧摇摇头,失望的说:“老夫虽然身在边关,可对朝局也不是真的如此茫然。春平君势力虽大,可他生活奢靡无度,为人贪欢好色,办事拖泥带水,绝不是一个好的合作者,否则老夫也不会一直对王室成员的拉拢表现得若即若离,实在是他们难以与之谋划。”

“可郭开没什么真本事,春平君怎么可能输在郭开手中?”司马尚眼露急切,神色愤愤不平。

李牧摇摇头,叹了一口气,眉目之间的神色也隐藏着些许失望:“郭开是个小人,是奸佞之臣,他确实不擅长处理国事,可偏偏有本事媚上惑主,能将大王拿捏在手中。有了大王支持,有什么是郭开做不成的?春平君等人千般努力,也比不上大王一句随口说出的命令。”

司马尚听得脸色阴沉,与李牧两人再也说不出什么。

赵军大帐中的将领过得憋屈,秦军经过连日对赵军的恶意折腾,反而各个神清气爽。

“看到赵军现在的样子么?反应真够迟钝的,我带兵撤退的时候明明露出破绽,他们竟然一点都没发现!”李信眼中满是惊喜的神色,高兴得抚掌大笑。

王翦脸上也没有前几日的严肃,眼神显得十分温和,显然也对扶苏当初提供办法得到的成效非常满意。

扶苏视线在大帐之中转了一圈,从众将军看向自己的眼神中推断出他们对待自己已经不再像是对待一个孩童,身上的气质也随之变得锋利了许多,轻巧的收起过于明显的温文气质。

他曲起指节敲了敲桌面,沉声道:“上将军,即使赵军朝局未乱,但以兵事而言战机却该到了吧?我军可否提前动手?”

王翦沉吟片刻,到底还是摇了摇头:“长公子所说不错,但如此一来需要消耗的兵力远远超过铲除李牧后的。”

扶苏起身看向帐外跳动的篝火,微微眯起眼睛,笑了起来:“上将军恐怕除了顿弱上卿派人送来的密报之外没注意过其他消息,扶苏却恰好发现到了一件有趣的事情——赵国今年遭逢大旱,但这还是不是最糟糕的,今年入伏后蝗灾肆虐,漫天的蝗虫已经从赵境往东去了。楚国和魏国都给了赵国许多粮草兵械,资助李牧抗秦,可如今遇上蝗灾,恐怕这两国也自顾不暇了。”

王翦脸上立刻显出喜色,在大案上用力一拍,起身大步走到扶苏面前,拱手道:“多谢长公子提醒!长公子真是心细如发,即使长公子现在不能上阵杀敌,秦军有了长公子谋划也抵得上千军万马!”

王贲很少见到自己父亲如此溢于言表的兴奋神色,对扶苏公子更是高看一眼。

他心想:若是彻底断了赵军粮草来源,那么李牧现在无论想不想与秦军开战都必须打这一仗了!

军中很快定下计谋,积极备战,与此同时,在一起前往章台避暑的胡亥终于在嬴政面前装乖够了,他带着一群内侍离开了嬴政身边,浩浩荡荡的到处乱闯着玩耍,将山青水绿的章台宫搅得人人不得安宁。

“就是他!”一个男孩紧紧抿着嘴唇,眼神恶狠狠的瞪着乱石堆上的胡亥,冲身边的同伴说。

“荣禄,你说的就是这个小娃娃?他也太小了,怎么可能抢走你的东西?”男孩身后站着一个比他高不了多少的少年,可他周身散发着一层沉稳的气息,显得少年老成。

少年“哼”的一声背过身,嘟哝着说:“你要是这么窝囊不愿意出手帮忙,现在就回去吧?何必特意过来说风凉话,我们几个之间什么时候说过谎话。”

长得最矮小的少年左右看了看,往荣禄身边站了一步,而之前一直没开口的、神色机灵的少年捅了捅少年老成的那一个,指向胡亥低声说:“将闾,他身边带了那么多侍从呢,要是想要点什么,不必自己动手的。说不定真的是他偷走了荣禄的小鸟。”

神色沉稳的少年皱了皱眉头,低声回话道:“荣禄只是发现了那只鸟,可那只鸟有父母,并不是荣禄的。”

“将闾!你怎么这么讨人厌! ”荣禄狠狠瞪了将闾一眼,转身就走。

“荣禄,别走,你肯定误会将闾的意思了……”最年幼的阳澄赶忙拉住荣禄的衣袖,却没想到自己被他狠狠甩开,还被荣禄趁机推了一把,眼看着就要向后摔倒。

将闾上前扶住阳澄,等到他站稳才大声训斥:“荣禄,你太胡闹了!”

荣禄红着眼眶终于大喊出声:“我用不着你管,你以为你是大哥吗?你才不配管我,咱们都一样!”

几个孩童之间的争吵声越来越大,站在乱石堆上吹风的胡亥终于装不下去了。

他指了指围着自己的护卫,故作天真的说:“他们是谁?能把他们都带过来我看看么?”

胡亥话音未落,一声悠长的鸣叫悠远而至,通体雪白的鹰隼收起展开的翅膀,落到胡亥肩膀上,态度亲昵的蹭了蹭他的脸蛋。

“果然是你,你这窃贼!”一声愤怒的咆哮,胡亥之前还想叫到自己身边的少年已经怒气冲冲的向他大步奔来。

☆、第26章 我有特殊的捉奸技巧

胡亥站在石堆上,手指轻柔的从白鹰脊背上抚过,同时看着迎面而来的荣禄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高声宣布:“十五是我的!”

荣禄一听这话,心中怒火更胜,愤愤然的推开挡住他的内侍,手脚并用的努力向石堆上攀爬,同时不高兴的说:“凭什么说是你的!是我的!我先发现的!我照顾它好久了!”

几句话的功夫,荣禄已经爬上对胡亥来说太高的石堆,垂眸恶狠狠的瞪着胡亥,两人的身高差让他的姿势看起来很有些“居高临下”的味道,这让之前一直憋着一股火的荣禄面色终于好看了一些。

他冷哼一声,指着胡亥肩膀上温驯亲密的白鹰快速说:“把它还给我。”

胡亥眨了眨眼睛,扭着矮小的身子张开双臂虚环在白鹰翅膀外,毫不示弱的高声回应:“十五跟我亲近,他是我的,才不给你!”

“窃贼,你把它还给我!”荣禄被胡亥气得满脸通红,可憋了半天说来说去也只会“窃贼”两个字,显然不是个擅长吵嘴的孩子。

胡亥踩在石堆上,虽然站得不高却借着有利地势发现一队黑衣甲士簇拥着嬴政往这个方向来了。

他抿了抿嘴唇,睁大眼睛王后退了半步,霎时显出委屈退让的姿势,口中却执拗的说:“我绝对不会把十五给你的,你别想抢走他。”

荣禄虽然比胡亥大得多,可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十岁的孩子,平日和兄弟们相处愉快,并不曾用过心眼阴谋暗害他人,此时自然而然的被胡亥的动作和口中的话诱导了。

他跟着往胡亥的方向逼近一步,伸手往白鹰的方向抱去,口中不高兴的喊了起来:“我先发现它的,就算和你抢又怎么样?你这窃贼,你把它还给我!”

“胡亥,荣禄,你们在吵什么?!快下来。”孩童清亮的声音已经将嬴政吸引到乱石堆处,他皱眉看着荣禄将幼子逼到石堆最外端,软嫩的身体几乎快要掉下来的姿势,心中不满。

胡亥听到嬴政的声音立刻露出笑脸,张开手臂直接从石堆上跳了下来,往他怀中扑去。

嬴政哪会让胡亥直接摔在地上,长臂一展,将软绵绵的幼子抓在手中往怀中带,等胡亥抱着自己脖颈用小脑袋磨蹭个不停的时候,完全不用力气的在他屁股上拍了几下,低声训斥:“又胡闹是不是?”

胡亥抬起头给了嬴政一个无辜的眼神,然后恍然大悟的“啊”了一声,赶忙对着天空招招手,笑眯眯的说:“阿爹,你快看,这是我今天救下来的小鸟,他可好看了!”

嬴政早已注意到引得两个儿子争吵的白鹰,顺着胡亥手臂指出的方向看去,却分外诧异的发现这只白鹰一直在胡亥身旁轻轻挥舞着翅膀,完全没有因为自己带了一群护卫而做出防备的姿态,似乎通过胡亥和他亲密动作判断出自身处境是安全的。

鹰隼这样聪明却有强烈防备心的动物怎么会对胡亥表现的如此驯服?

哪怕看着是刚刚成年的鹰隼也太古怪了。

嬴政的视线又落回胡亥圆滚滚的身上,想起赵高说过的“一道金光自胡亥公子体内冲天而出”。

他心中一动,但对上幼子充满兴奋之情的单纯眼神,最终只是伸手摸了摸胡亥头顶,温和道:“纯白的鹰隼很少见,确实是漂亮的小家伙。”

“阿爹,我叫他十五,是不是个好名字?”胡亥挺起胸脯,得意的神色让他漂亮的小脸更显明艳讨喜。

嬴政古怪的笑了笑,伸手将胡亥往天空比划的两只小胖手抓在掌心,低笑着调侃:“十五?呦,这不是你前几天数不过去的数字么。”

胡亥瞬间面色爆红,不高兴的嘟着嘴,大声说:“阿爹坏心眼!我、我想早点数明白日子,大哥就能回来了……”

幼童说着垂下头,小脑袋往嬴政颈窝一拱一拱的,手臂紧紧抱着他脖颈显得情绪十分低落。

嬴政听到胡亥用可怜巴巴的声音说:“十五的月亮总是圆的,月亮都圆了,大哥为什么还不回来,大哥是不是不想要我了?”

……原来是人月两团圆吗?

嬴政没想到当初不足一岁的幼子竟然还记得照顾过他的扶苏,心中不由得升起感慨,疼爱的在胡亥背上轻轻拍着,轻声安慰了一句:“寡人说过,等你长到寡人大腿那么高,你大哥就回来了,别着急。”

胡亥在嬴政怀里扭了扭,然后闷闷的“嗯”了一声,低声撒娇道:“阿爹腿太长了,我什么时候能长到阿爹大腿那么高,矮一点让大哥好不好?”

“哈哈哈,小机灵鬼!”嬴政在他屁股上拍打几下,就将胡亥放到地面上,伸手戳了一把他圆润的脸蛋,微笑着说,“带着十五去玩吧,赵高,你去教教胡亥怎么照顾十五。”

胡亥立刻被嬴政引走了注意力,蹦蹦跳跳的抓住赵高的手掌,跟着他往宫中去,远远的还能听到赵高低柔的解释:“胡亥公子,这可不是吃虫子的小鸟,鹰隼是吃鲜肉的猛禽,等他长大了更为风,张开翅膀那么大呢……”

嬴政听着飘散在空中的对话声,嘴角勾起浅浅的弧线,垂首看向神色不安的荣禄却收起脸上的笑容,低声道:“你刚刚将胡亥挤到石堆边沿,这很危险,他才那么小。”

嬴政身为一国之君,平日忙于国事,就算重视儿女的教育却没什么时间关心他们,见到儿子的时候十有八九都是一口气考校得他们面色如土,随后训斥一番。

天长日久的,这群儿女见到嬴政的时候,早就变得像是被老鹰抓住的鹌鹑,一个个身心颤抖。

此时,荣禄就这么倒霉的撞在嬴政面前。

他仰头看向多日未曾见过的父王,微微缩着脖颈,一副担惊受怕的模样,可心里却忍不住想起嬴政之前对跟自己作对的幼弟那副温情脉脉的模样。

荣禄心中有几分艳羡、有几分愤怒、更有几分委屈,听到嬴政带着责备意思的话,忍不住垂下头,用力捏紧拳头。

荣禄只是个孩子,还没学会朝堂老臣遮掩想法的本领,身上的反应根本没办法逃过嬴政关注。

嬴政将一切收入眼中,忍不住皱紧眉头,沉声道:“你知不知道自己错在何处?回去好好反省。”

语毕,嬴政不再看荣禄一眼,对站在一边似乎都有些紧张无措的另三个孩子招招手,放轻声音说:“这些日子在章台宫住的舒服吗?”

三人之中,高最胆大也最机灵,听出父王没将他们看成和荣禄一同欺负幼弟,大着胆子赶忙开口:“父王,章台宫中满是绿树和湖水,十分凉爽,我们睡得都很好,就是……常常被蚊虫叮咬。”

除了对扶苏要求严格,嬴政对底下这些小儿子们还算宽容,听了高的话饶有兴致的询问:“没去找御医取些驱虫的草药涂抹吗?你们几个是不是都被咬的有些严重?”

嬴政话一出口,立即发现高脸上的笑容变得激动了不少,他飞快的说:“不严重,御医第二日就将驱虫的草药派人送来了,只要睡前在宫中点燃一整夜都没有蚊虫,而且他还送来了药膏,涂上之后伤口凉凉,一点都不疼也不痒了。”

“这就好,你们在章台宫不要懈怠,每日只顾着玩耍。”嬴政习惯性的随后说道。

之前还因为父王难得和颜悦色而兴奋的高却一下子卡住声音,他觉得父王话中意有所指,顿了顿之后不知道如何回应,不由得沉默下来,不再说话。

反而是之前站在一旁沉默的将闾此时忽然抬头看向嬴政,开口道:“父王,荣禄最招蚊虫叮咬,燃了草药之后,身上也还是被叮了许多大包。他前几日夜里睡不着才出来走走,这才发现这块石堆围出的洞穴里面有一只受伤的白鹰。白鹰是在荣禄的照料下恢复健康的,他不是欺负胡亥,您别生气。”

嬴政没想到一只小小的鹰隼身上还牵扯出这么多事情,可说到底也不过是孩子之间鸡毛蒜皮的小事儿。

嬴政仍旧认为年近十岁的荣禄不该对刚满两岁的胡亥表现得咄咄逼人,甚至将幼童挤到石块边上那么危险的地方——欺负鼻子年纪小的孩子算什么本事。

因此,听到将闾替荣禄辩解,嬴政脸上也没有多余的表情,平淡的说:“寡人知道了,荣禄若是喜欢白鹰,寡人派人送一只到你院中,别和胡亥抢了。”

站在几步外的荣禄听到将闾替自己辩解原本心中期待,以为能够得回悉心照料多日的白鹰,没想到最终却仍旧得到了一句近乎责备的话,他忍不住郁郁寡欢的垂下头不言不语,将闾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于是也沉默了下来,而略有些胆小的阳澄更是从一开始就用视线盯着自己脚尖,完全不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