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修旸……”重伤的朱开旭先开了口。
他想到高修旸可能会选他,可身为警察,或者身为比高修旸大几岁的教官、比付南风大好几岁的哥哥,他觉得自己有责任也有义务,作为最后舍身的那个人。
他叫了高修旸的名字,想表示自愿牺牲,可高修旸没给他这个机会。或者说,高修旸这一刻代表整个警队的利益,没给朱开旭这个机会。
“省公安厅官员之子行动牺牲,警队内部指挥不利能力受疑”这种事情,比“警队缴获贩毒团伙,一人不幸身亡”,严重太多了。可能会危及市民的对越城警察的信任,可能会不利于警队形象建设,可能会在体制内部展开各种批评和斗争。也只是两个男生谁生谁死的问题,这背后掩藏的是是非非,远非生命本身能够承受。
人生而平等这句话,根本就是假的。
“朱哥你过来!”
高修旸眼中的冰冷是朱开旭从未见过的,他用一种冷酷的声调喊他,眼睛盯着戴墨镜的年轻男人。
那男人敲敲朱开旭后背,对准他的枪明显放开,高修旸也使劲推了老外一把。
他听见老外轻蔑地一哼,随后盛气凌人地向对面走去,而被墨镜男放开的朱开旭,却在原地犹豫起来。
他看了看眼神暗淡的付南风,那少年身上像施了什么魔法,整个人苍老千岁。
“修旸……”
“朱开旭你给我过来!”
高修旸第一次直呼他本名,那声音被轰轰作响的直升机割裂成破碎的颤音,飘零在风中。而高修旸从始至终没再看过付南风,他不敢看。
老外已经向这边移动了,如果朱开旭不想因自己的踟蹰造成不必要的损失,最好立刻离开。理智逼迫他做最正确的选择,于是他迈着千斤重的双腿,颤巍巍地离开墨镜男,离开付南风。
并且他走的时候,也都不敢看付南风一下。
朱开旭和老外在正中间的地方交错,擦肩,彼此向前。朱开旭不知道这一幕不过瞬间的事情,在高修旸眼中却仿佛过了几世纪。因为一旦用老外交换朱开旭,付南风将再无生还可能。
是高修旸眼睁睁看着付南风死,不但不救他,还迫不及待推他一把——在付南风向他表白、还情不自禁吻了他之后。
黄毛老外走到墨镜男人身前,挑高声音说了句“well done(干得好)”。墨镜男不敢放松,示意boss登上蹬梯,剩下的就只有自己了。
他用力拽起跪在地上的付南风,少年眼中闪着绝望的光,整个面孔显出僵死的样子。
“thank you, sir.”(谢谢你,警官)
墨镜男戏谑一笑,拽着付南风上了蹬梯,怀中的少年似乎失去反抗能力,任由他推着,一直胳膊还就势扶住蹬梯。
“付南风!”
直升机上的人开始收蹬梯,付南风呆愣地看着向他跑来的高修旸,眼角有凛冽的风吹过,把眼睛刮得生疼。
“take care, sir!”
墨镜男最后喊了一句,枪口对准付南风的脑袋。蹬梯逐渐上升,付南风的视野一点点变大,视线也越来越模糊。
他看见围拢过来制服独狼剩余团伙的特警队队员,他看见依然拿着喇叭指挥的唐毅礼,他甚至还看见小亭子后面狙击手的伏击点。然后视线又落回山顶,有两个人,在混乱中始终抬着头,看着渐渐飞远的付南风。
朱开旭那双亮晶晶的眼睛,高修旸皱起的眉头。其实付南风看不真切他们的表情,只是,他觉得他能想象出来。
他还能想象到什么呢?
其实有很多事情,付南风都想不到。
全年的九月初,来越城警察学院报道那天,他想不到因为那头红毛被训,更想不到有个好脾气的师哥站出来帮他解围;实战演习的时候,他一心一意想和高修旸组队,他想不到高修旸也主动选了他;年末跨年那夜,他想不到有机会与高修旸同床共枕,他以为他会因过度表白被厌弃时,那个人竟轻轻摸了他的头发。
有好多好多的想不到呀,然而这些想不到,都比不上今天高修旸放弃他,选择朱开旭,来得让他印象深刻,简直就是刻骨铭心。
因为,这很可能是付南风人生中最后一个“想不到”了,他开始后悔实战演习为高修旸主动牺牲,开始后悔跨年那晚祝高修旸新年快乐,开始后悔因想与高修旸并肩作战而主动参加骤雨计划。
如今付南风站在蹬梯上,蓝天白云,强风刺脸,有人拿枪指着我的脑袋,他看见山顶上越来越小、越来越远的高修旸,突然觉得悲哀。
心有感慨,却说无言。
你选朱开旭,我不怪你。你终是不喜欢付南风,佛曰浮屠不三宿桑下者,不欲久生恩爱也,可我等来风,等来雨,却等不来你高修旸的一颗心,还要看着你跟那人,目送我死前一程。
这一场生死天命的故事,你是男主,他是男配,我当炮灰。
而在山顶抬头仰望的高修旸和朱开旭,一样惘然若失的眼神,不一样的繁杂心境。
就好像每一部悲情电影进行到尾声,缓慢的镜头长久停留在主角脸上,匆忙而过的人群,衬托着不能言说的心境。画面每一秒都在慢放,那是bgm该出场的时刻。
特警对队员拿着防护板越过主角,独狼剩余团伙或求饶或抵抗,获救的伤者被抬上担架,忙碌的队长清点围剿的毒贩,尽职的警员封锁现场,
朱开旭被警队人员强行拉走,耳边全是混乱的脚步声,天空有云层翻涌,静立在原地的高修旸,看着升高的直升机,看着蹬梯上的付南风,还有付南风身旁的墨镜男。
还有几步,那墨镜男生就可以登上机舱,和他的团队、boss击掌相庆。就像他预料好的,挟持人质登机,警方不敢贸然开枪,一旦脱离危险,付南风的性命便不再有用。
这盘角力棋局的最后一招,只待付南风死亡,便可宣告胜利。
墨镜男挺热闹有些迫不及待,他一手扶住登梯,一手死死卡在付南风脖子上。被劫持的人质也有将死的觉悟,毫不抵抗,任枪口灼烧额头。
然后下一刻——在朱开旭被警员拽走,强行地回望高修旸的一刻;在唐毅礼组织押解毒贩,也停下身看向天空的一刻;在墨镜男准备开枪,付南风行将毙命的一刻——
山顶上孑然一身的高修旸,骤然抢过身边警员的突击□□,用他多年警校养成的习惯动作,端好姿势,瞄准了付南风的心脏。
m200步|枪,408英寸口径狙|击|枪,理想状况下可对2000米距离的人体头部,进行□□射击。这些在课堂上背过的知识,考试答题的重点,第一次以令人胆寒的方式出现在高修旸脑中。
风力不大,视野清晰,射程正适。他都能从枪口清楚看见付南风白皙的脖颈,他紧咬的嘴唇,他潮湿的眼睛,他圆鼓鼓的小寸头。
如果现在射击的话,付南风绝对会皮开肉绽,一枪毙命。这个想法一朝充斥高修旸脑海,厌恶与绝望使他浑身抽搐,发抖的肩膀调整了位置,于是枪口沿脖颈向下,一路来到了胸口。
付南风曾经说过那句玩笑,他说因为高修旸的犹豫,自己紧张得心脏从左边移到右边。高修旸当时真没在他左胸口感觉到心跳声,就是说付南风的心脏,当真长在右边。
心脏在右,医学上称为右位心,几率低到只占正常人的万分之一。这么珍贵的付南风,遇见这么善良的高修旸,这么善良的高修旸,却不能给他一个大团圆的结局。
现实本是重口味,何必强求小清新。
蔚蓝的天空朗朗清清,圆圆的太阳犹如血红的空心浮标,乳白色的雾海在高空升起。举枪的高修旸此刻没有任何感觉,有一股强烈的力量完全占据了他。
书里有句话说“要与喜乐的人同乐,与哀哭的人同哭”,高修旸一直认为自己英勇正直,可以教育、帮助甚至扶正付南风,可如今他想,也许是他太自大了。他不是上帝、不是天使也不是万能的师哥,他救不了受难的付南风,还要把那个人逼上绝路。
如果付南风能从敌人手中逃脱,坠入深海,那高修旸就会抢先一步开枪,让他仍有一丝生还可能。
小白眼,原谅我为救你出此下策,如果真下辈子,请你做我的心脏,这样你不跳,我也好和你。
一同死。
“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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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情马上就要回到开头的“现在时”,忘记前面内容的可以回看1-5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