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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我不准

白云缠着天空不放,一层一层,最上方还是白的,到了尾端,染了点墨色。

夏季下点雨是好事,可今天感觉没那个福气享受甘霖。

贺勤站在姜家庭园,看着热得垂头丧气的花。

不一会,有台车来了。缓缓开进了院子里,驾驶座下来了一个男人,面容姣好,却有些冷硬,乍一看像是人工智能,机器人一样。

那男人毛发顏色都很淡,瞳孔也是灰濛濛的顏色。

随后副驾驶座下来了一个女人,身材高大。妆容艷丽。

丽莎跟派克。

他们二人是范良的「监督者」,而范良则是他们的「制约」。

这个条件成立于小贺爷还存在这件事以及对巩云的仇恨,范良并没有告诉他丽莎与派克并刻意隐瞒的理由并不难猜,范良很多方便若想贪图就必须麻烦对黑市一切嫻熟的丽莎,可丽莎平白无故不会帮他,因此很多活他会藉故是贺勤需要而请求帮忙。

丽莎跟派克是外围的人,鲜少跟贺勤直接接触,一直都是透过范良传话的,恐怕也是因为如此,范良才隐瞒了这件事。就是怕贺勤想起来以后太多事得解释太麻烦,毕竟他也不晓得打着贺勤的名义把人当手下让丽莎做了多少事,现在贺勤想起来了,两头要被算起帐来也是不小一笔。

真是个狗东西。贺勤暗笑,只可惜丽莎他们肯定知道范良的把戏,只是不想跟他囉嗦。可贺勤也不计较了,毕竟范良是真的忠诚,十年来,收集了不少巩云的资料。即使贺勤失忆了,他也没起杀心,甚至想尽办法靠近九爷并且效忠。

巩云势力之大,难以根除,上至政圈当官的下至死人堆里「烧陶」的都有他的人。十年时间潜伏,看似耗费时间,可真正能拿出手与之抗衡的却依旧少得可怜。

在檯面下,人人都是一句「先生」来称呼巩云。

贺勤不晓得多大的恨意让他如此拼命,却知道那不光只是恨,除了恨以外,还有亟欲想摆脱的阶级。

要不是以前这么苦,他母亲也不会死。巩云心里到底是嫉妒姜賾悟的吧?

父母健在,势力庞大,姜賾悟的童年不曾受苦挨饿,物资充盈。因此他欲毁掉他的一切。

巩云肯定是连灵魂都卖了才能爬到现在的位置,过程多辛苦可想而知。贺勤为他感到可惜。姜賾悟给他的不仅是恨意,还有希望才是。

若非九爷存在,巩云也许死了娘也还在乞讨。

恨没有道理,却合理,合理又荒唐,根深柢固。

人总得找一个人来把一切辛苦都怪罪归罪,才能自己作恶却心安理得,都是他害的,要不是他,我不用这么坏……,负罪感通通扯到了别人身上,自己也就乾净了。

总要有一个罪人来让英雄哪怕双手染血也依然合理。

巩云不过是想取代儿时那个充盈富有的九爷罢了。

若他有一个华林那般的城堡,那父母不会死,贺勤不会离开,潘悦也不用如此辛苦长大。

都是姜賾悟害的,贺勤能理解。小孩的恨意单纯又纯粹,是最根本的恶,生来便有的恶。

那样的恶意,往往可以留存一辈子。

在爱与恨之中,人都仍是孩子。犹没道理的喜爱与讨厌。

「小贺爷。」丽莎喜出望外,连女声都忘了装,「您想起来了吗?」

贺勤笑而不语。

当初他失忆,去医院带他的人便是派克,可想而知是费尽心力才找到他,怎么也想见一面确认生死。

哪怕偽装成姜成民的人也一样想见他。

贺勤记得自己第一次跟丽莎还有派克见面的时候。

那天夜里雨很大,丽莎的血流了整条街,派克抱着他,冷情的脸上难掩紧张与恐惧。

丽莎是医生,可医生受伤了也一样需要医生,但他们却无处可去。

正规的医院去不得,丽莎的伤势严峻,也断不可能在小诊所了事。

他们无路可去,便想到了九爷,然后又想到了九爷底下的小贺爷。

贺勤收留了他们,请了医生。当时他已经认识范良了,就在范良租屋处加了张床给丽莎跟派克。

起先,那张床被当成了手术台。

范良不常回家,倒是无所谓,且那房子到底也是贺勤花钱的,范良鼻子摸着,并不多话。

丽莎少了一些器官,命在旦夕。

好不容易从鬼门关前拉了回来,那之后,他们二人推心置腹。

江湖仇多不见怪,江湖恩却不得不还。

贺勤带着他们见了九爷。

姜賾悟对于新朋友并没有什么意见,他为人本就和善,自然很快便热络了起来。

这件事有些奇怪,打从以往,认识姜賾悟以后的人都会莫名崇拜他。

哪怕不用经歷死劫,单单在桌上相谈几句,都能为他折服。

老公优秀是没什么,毕竟贺勤自己也是九爷向日葵,可他就是很疑惑。姜賾悟到底有什么魅力?

丽莎跟派克,不过几盏茶时间,便是一副要效忠这人一辈子的模样。

搞不懂。不过贺勤的确也想要这种能力。

话题绕着就进了正题,「所以,那些人想让巩云参选?」贺勤问道。

「是啊,真奇怪。」丽莎玩着头发,「怎么谁都想当大官?」

「也不奇怪,一群人玩在一起,就很喜欢选老大,选一个老大出来统理一切,自己只要攀着大腿捞好处就好了。自古都是这样,朝廷里也是一群官员会有自己喜欢的太子。」贺勤冲着茶,低眉顺眼。

姜賾悟眼神锁着他,心里五味杂陈,却更多是好的。那种幸福感不太踏实,昨晚他抱着贺勤,却一夜未眠。

照理说贺勤想起来了,昨夜他俩应该缠绵一宿,可他们谁也没提这件事。突然又抱在一起,总有些唐突。

虽然他们早已经这样同床共枕好几个月,但现在的贺勤反倒比失忆的他来得陌生。是因为久别重逢吗?还是因为,智商回来以后又是那个古灵精怪让他捉摸不透的贺勤呢?

姜賾悟不晓得。贺勤的记忆连同许多事情一起回归,触发他的物件太多,字条、华草、玻特港、范良、巩云……,一切都是一口气发生的,不难想像那在贺勤脑袋里掀起了巨浪,随后,他回来了。

如同不曾离开。

姜賾悟在心里祈求过千万次,也幻想过无数次的重逢,也许惊天动地也许激动不已,但现实上他们却很平淡,因为随着他记起,有太多事情必须跟着推进,可这平淡一瞬,却让人难以忘怀。

热泪都是真的,他们的爱还在。

可一下子想起的贺勤,倒让姜賾悟有些难以招架,似抱不紧,明明知道他一直在,就在自己身边,但仍是有一种好久不见的错觉,会想问他最近好吗?会想跟他寒暄几句这些年。

他一直有些抗拒贺勤记起得太快,一是担心他的身体,二是因为情难自处。

分别十年的人,该怎么重新相处?

他什么都忘了的时候,有很多话可以说,可以聊起过去,可以谈论许多贺勤不明白的感情,可现在他记起来了,他们又该说些什么?

难道要重拾十年前的爱语吗?

一切早不如从前了,姜賾悟也做好了再来一遍的准备,这次温柔一点,这次体贴一点,这次保护得严实一点。

可都还来不及有所作为,贺勤就记得了。

自顾自忘了,自顾自想起,我行我素一如既往。

怕他记起,还是最怕他危险。姜賾悟无法承受再一次失去,可聪明的贺勤不会像傻瓜一样紧紧黏着他,他会飞,到处飞,翩翩在花丛里奔忙,好比背着他,拉了这么多条线。

他一点也不责怪贺勤,但却怕极了这种被他保护的感觉。

他不需要保护。

而显然贺勤也觉得自己不需要。

他的确不能一直把贺勤当成初识时那个孩子,贺勤足够大也足够聪明,但他爱他,就自然不希望贺勤总是鋌而走险。

聪明人总爱大赌一场。可筹码是贺勤的话,姜賾悟便赌不起。

他的不自然贺勤一定也发现了,会难过的吧?

姜賾悟看向了身旁的贺勤,那傢伙跟丽莎他们还谈论着这十年间巩云都干嘛了。

真是失态,贺勤这么努力的想替他剷除巩云这个麻烦,为此还逼着自己想了起来,可他却满脑子儿女情长,只想着怎么恋爱,简直就是个无可救药的恋爱脑。

「九爷觉得呢?」

姜賾悟回过神,看向了问出这句话的丽莎。

他微微一笑,「太急。巩云那头我还是倾向让范良慢慢拉齐线头。那次狙击潘悦没死成,是范良跟苏惠全天衣无缝的搭配,看似失败的临时起意。我想他的想法很简单,就是想拉齐贺勤曾洒落的线头。潘悦身上缺了器官,不救会死,巩云最终仍是得委託黑市。而黑市能把这一切处理乾净的只有你。」

丽莎叹了口气,「巩云巴不得我死,会找上我吗?」

他们谁也没问过巩云当时为何要追杀丽莎,可每个人都是一本书,各有精彩,多问也没意义。

「萧兰茝还不是想杀了范良,现在仍是哥俩好。」贺勤插了一句,「这道上纷纷扰扰,来来往往。」

「而且只有你。说起黑市器官只能想到你们。」九爷又道,「范良从那时候就想到这一环了,很明显他想拉线。把你们跟我们,还有萧兰茝都紧紧的跟巩云串联在一起,等到一切妥当,巩云也没路跑了。」

「巩云只剩下潘悦,想尽办法他都会救的。一直以来他都很小心,血刃他人却不沾手,可一旦他购买非法器官,谁都知道潘悦是他的妹妹。他买了,又即将面临大选,范良自然就会抓着这点兴风作浪,范良一搞事,巩云哪怕是神仙也得浑身狼狈。他周围那些巴着他大腿的人肯定不可能帮得了他,那他会想到谁?」九爷问道。

「萧兰茝?」丽莎问。

九爷頜首,「他们曾经要好,哪怕现在萧兰茝在查帐,可人到穷途,病急乱投医,他还是会想到萧兰茝。不过要萧兰茝帮忙肯定要有条件。」

萧兰茝刻薄成性,根本不可能白帮忙。届时条件怎么谈也是关键。

贺勤思量着,「我们的目标是什么?不是只是弄垮巩云罢了。范良也好,你们也好,都是希望他死。但过程却很重要,现在的巩云我们杀不了,得一步一步,先让他坠跌,再好好替他挖坑填土。谁都不敢帮他的时候,我们才有空子。」

这期间华草就很重要。姜賾悟必须再一次贩卖华林草菸,仅存的一批,届时价格肯定会高过了天,姜賾悟必须东山再起,一边打击巩云,一边拉拢势力。

姜賾悟不做大,巩云便会想方设法杀了他。

丽莎他们走后,贺勤一直在想,巩云恨透了姜賾悟,恨到哪怕自己身处地狱也不可能忘了带上他。他肯定会有所行动,更何况,巩云眼线遍佈各地,贺勤记忆恢復这件事也许他很快就会知道了。

与其担心他发现,贺勤想倒不如让他知道。这个传话精的角色,范良不适合。巩云并不相信他,且范良跟媒体中间的掛勾还有跟警方的关係比较复杂。一有疏漏都会导致计画失败。思考被硬生生打断,姜賾悟抓住了他的手。他十分用力,指节泛白。

「……九……」贺勤怔怔看着他。

「不准。我知道你他妈在想什么。」姜賾悟道,「不准去找巩云。我不管你多么胸有成竹,都不准。」

贺勤语塞。这姜賾悟什么时候会读心的?「你先听听看我的想法……」

「贺勤,你觉得在我眼皮子底下,你能这样皮几次?」他问道,语调冷彻,冻得贺勤浑身发冷。

他抖了抖双唇,颤声道,「我不去了,所以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他握住了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