惺忪睁眼已到下午。
戴正黎早就出门,阿姨做的饭菜在桌上摆着,保鲜膜上覆着蒸汽水珠。薛钰宁掀开被子,发觉自己浑身赤裸,身上却干净,有些意外。
她换上衣服拉开窗帘,让下午的光照到屋内,哼着歌倒杯菠萝汁,用微波炉把饭热热吃了。
牧微明打电话在这时过来。
她以为他是从老板那听说她又跑路的事,来兴师问罪,还在想怎么敷衍,那边牧微明说:“我帮不了你了,舅舅说你再不回来,他就亲自去上海,把整个城翻倒过来也要把你揪回去。”
她的卡早就被薛老停用,没有经济来源,以为她撑不了多久,可薛钰宁也是精,起先有牧微明偷偷资助,现在靠戴正黎供着,过得反而有滋有味。软的不行,那就来硬的,薛老最后那点耐心也彻底磨没。
前面几句还没让薛钰宁当回事,抱着玻璃水杯,菠萝汁在嘴里漱着,后背抵在桌子边。
牧微明接着道:“好在纪远云在部队,通讯不方便,现在还没让他知道。但估计要不了多久,等他清楚你回来了却不联系他,啧啧……”
薛钰宁的汗毛立起来,想着纪远云那黑得望不到底的双眸盯着她,保不齐还得找个铐子给她拴上,她终于有点危机意识,捏着手机站直。
她嘱咐,“你先帮我稳住我爸,千万别告诉远云。”
牧微明冁然而笑,“现在知道害怕了?”
敬酒不吃,罚酒也不吃,必要时刻只能搬出纪远云,她才知道危险。纪远云和薛钰宁的关系就是如此,互相钳制。
“哥!”薛钰宁揪起桌布,“你记住没有?”
“放心吧,他也没那么容易出来,部队都有规矩。”牧微明打消她的一半担忧,纪远云虽然心黑,但守秩序,不合规矩的事从来不干,哪怕和薛钰宁有关。他不忘为自己讨点好处,“回来报答我?”
这惯会趁火打劫的主,人还没回去,债先欠下,但薛钰宁没别的办法,“知道。”
放下手机后,她扫一眼这个屋子,生出主意。
因为相关规定,想让路甜甜直接去大学注册个学籍有些麻烦,但能给她塞个旁听的名额。反正她只是需要打发空闲时间,毕业证的事,他再想办法。
戴正黎提着一袋子申请文件,回去的路上暗骂自己,没见过世面的,对个小姐都能这么动心。还真是应了那句广大嫖客的陋习,就爱劝风尘女子从良。
对外,戴正黎宣称的一直是他们在处关系,薛钰宁谈吐得当,和其他人往来也不密切,没露出马脚。但要真让人知道这女朋友是二十万请的,下个月还没续费,指不定背后怎么编排他。
“甜甜,我回来了。”他和人谈事,下班得比平时早,没提前告诉她。
本来以为薛钰宁在家,可他喊几声没人答应,想着她或许是出门了,桌上还有半杯果汁。戴正黎端起来接着喝,打个电话。
系统女音不带感情地提示,他拨的电话已关机。
或许手机没电了,他又打给做饭阿姨,薛钰宁有可能跟她说过要去哪玩。
可阿姨却说:“咦,路小姐跟我讲,你们过几天要去旅游的伐,提前把我这个月的工资都结好了,她没跟你讲过吗?”
结束通话,戴正黎才觉得不对劲。
他放下玻璃杯,冲进卧室,打开衣柜和抽屉,给她买的衣服首饰都原封不动地摆在原位,只是角落空出来一大片位置,原本用来摆她的行李箱。
戴正黎瞳孔骤缩。
他转过身,梳妆台上,他留给她的副卡摆在正中,旁边是写着“路甜甜”名字的身份证和一张手机卡。证件的照片上,她依旧笑得恣意,原本墙壁贴满他们的拍立得合照,他纯粹哄着她玩,才愿意拍这种小孩子喜欢的东西,现在也空空荡荡。
他抄起身份证,打电话让人去查,没多久收到回复:名字和身份证号都是假的,没有这个人。
是他太信任她,怎么一开始没想着确认身份,这时候落了个人去楼空!
床还凌乱,拧出的褶皱中依旧能看出她躺过的轮廓,如果伸手去摸,能感觉到温度。可人——却这么没了。
更可气的是,她给他留了个字条,上书一首严蕊的《卜算子》。*
手中的申请表稀稀拉拉掉到地上,就她这文化水平,还犯得着读大学?
他琢磨着帮她镀层金,以后洗洗白上了岸,再想办法让家里人接受她,结果她压根就把他当个普通金主,和别人没什么两样的提款机,谁要跟你谈将来?
戴正黎站在房间里,气得发笑,他在笑自己。
对妓女动真感情的嫖客,都是他妈的傻逼。
半年期限到,通知下达,生活还要继续,戴正黎将路甜甜的事抛却脑后,回到北京,先看戴瑜。
青春期的男孩变化大,几乎一天一个样,他又比他离开前长高几厘米,肩膀也变厚实些。只是原本省心的他,好像在戴正黎离开后学会了点叛逆,前些日子被班主任打电话,说他考试交白卷。
或许这当中有缺少他陪伴的缘故,戴正黎没着急骂戴瑜,只在电话里和班主任说了些话,托她给英语老师求个情。他回来后问戴瑜怎么回事,这孩子却憋着不肯说。
“谈恋爱了?”戴正黎只能这么猜测。
戴瑜不承认,却也没急着否认。
八成是单相思,戴正黎判断出来,“恋爱可以,但是别耽误正事。还有……”
“我知道。”戴瑜偏过头去,“不会跟你似的。”
养个儿子十几年,连是不是亲生的都不确定。戴正黎只感觉太阳穴突突着,戴瑜是长大了,他明明一个脏字没讲,却把这个爹明里暗里骂了一通。
新官上任,没点叁把火,做的第一件事是开会,只不过他的座位往前挪了不少。
穿着鹅黄色旗袍的礼仪小姐端着木托盘鱼贯而入,盘上是茶盏。戴正黎右侧伸过来一双藕白色的胳膊,女人的香气近在咫尺。她将托盘上的茶包和杯子取下装好,再给他冲上热茶,收起托盘。
熟悉的气息,让戴正黎忍不住抬头。
这一看可不得了,他的路甜甜,头发松松完成一个髻,用两根筷子似的木簪固定。他揉过无数次的胸脯藏在绸缎布料里,从他肩上堪堪擦过,茶香混着她的馥香,她冲他莞尔。
戴正黎不知道这个会议是怎么开过去的,还好主要内容就是欢迎他,顺便说点工作思想,错过也无妨,更有会议记录可循。
散会后,他和同僚走出大门,没到几步,又见那个倩丽背影靠在角落,正拿手机和谁打着电话。
他的目光与人流逆向而行,惹人注意。同事看出他的视线落脚点,却不意外。哪个人来会议中心,都免不了多对那人瞧几眼,天性使然。
“漂亮吧?”他问戴正黎。
他没答话。
同事继续,“漂亮归漂亮,可别看得太过分,会出事的。那可不是一般姑娘,薛老的掌上明珠,纪部长的钦定儿媳,来这当礼仪小姐帮忙的。我劝你啊,惹谁都别惹她,否则都是大麻烦。可别说我危言耸听,就连薛老本人都亲自认证过,‘世上无难事,只怕薛钰宁’。”
同事拍拍他的肩膀,逐上其他人的步伐。
戴正黎仍是没忍住,走过去。薛钰宁正好结束通话,关闭手机屏幕。
“甜甜?”他冲那背影喊一声。
她听见声音,转过来。看见戴正黎,她却没有被抓包的慌乱,像是早料到他们会在此相遇,恭候多时,甚至还觉得他晚到几分,嫣然道:“正黎。”
气定神闲的模样,让戴正黎更想笑。
合着,妓女不是真妓女——
但他傻逼,是真他爹的傻逼。
——
《卜算子》
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花落花开自有时,总赖东君主。
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