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奇的眼睛直了一下。
蔡采石因为肚子饿了,又不想让无奇不高兴,便盘算着中午找一家饭馆吃点好的,正跟林森商议是吃笋干老鸭煲还是鱼羹。
忽然无奇抬起胳膊肘撞了他一下,蔡采石楞的抬头,才看见那人已经穿过青石路走了过来。
“柯大哥?”蔡采石又惊又喜。
来的人叫做柯其淳,是蔡采石兄长蔡流风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友,也算是显贵之后,到了这一代便落魄了。
然而柯其淳无心官场,也不喜欢人际应酬,只是萍踪浪迹,喜欢在四海五湖的闯荡,是个游侠儿的性子。
蔡采石跟林森无奇三人突然离开了皇都,蔡流风自然担心自己这个蠢头呆脑的弟弟出了什么事,便拜托柯其淳帮着找寻。
“跟我回去。”柯其淳瞟着蔡采石,淡淡地说:“你哥哥很担心你。”
蔡采石忙作揖求告道:“柯大哥,我们还有点事,做完了自然就回去了。”
“我不管,我只晓得要带你回去。”
“可是我们……”蔡采石转头看向无奇跟林森,想说他们三个是一块儿的。
谁知他还没说出口,柯其淳已经了解他的意思:“要么你跟我回去,要么你们三个一起跟我回去,要留下是断无可能的。”
“柯大哥!这太不近人情了吧?”蔡采石叫苦。
无奇在旁边听的发怔。
她对蔡采石的兄长蔡流风的印象是很好的,曾也公开在各个场合赞赏有加,只是这柯其淳的性子叫人不敢恭维,他是个比林森更简单直接的人,而且说一不二。
既然蔡流风要蔡采石回去,柯其淳一定会照做,一不小心还会把他们三个都带回去。
何必跟他硬碰硬呢。
在林森跟蔡采石还想挣扎挣扎的时候,无奇已经当机立断地做了选择:“既然这样,蔡蔡你就先回去吧,别叫蔡学士太过担心。我们干完了事儿也就回去跟你汇合了。”
在柯其淳动手之前,她已经机智地拉着林森退后了几步,深明大义而落落大方地把蔡采石卖了。
蔡采石很吃惊,没想到自己瞬间成了弃子,他依依不舍地向着无奇伸出圆手,眨巴着眼睛:“小奇你不能这么无情吧?”
话未说完无奇果然跑了回来,蔡采石正要转忧为喜,无奇已经手心朝上地道:“钱借我。”
蔡采石因为太过吃惊而合不拢嘴。
柯其淳却干净利落地摘下他的荷包扔到了无奇手中,然后就揪着蔡采石的衣领迈步就走。
无奇感觉手上沉甸甸的,心中喜悦,竟没顾上哀悼蔡采石的给拉走。
不料柯其淳才走了两步就回过头来:“喂,我听说郝大人也知道你们离开皇都的事情,据说已经派了大公子来找你,虽然他比我差的远,但漕运司的耳目还是很不错的,只怕也会很快找到这里来。你真的不打算一起走?”
无奇脸上的笑自动消失。
兄长郝三江的脾气更叫她不敢恭维。
从小到大她的口齿最伶俐,只是轻易不愿意跟人吵架,但一旦想跟人争执,就能把人活活地堵死,郝三江不免吃了很多亏。
到后来郝大公子摸索出一条求生之道,那就是每当落于下风或者知道口舌上赢不了无奇的时候,就干脆用拳头说话。
这样一来两个人之间的和平关系保持的非常长久。
无奇知道若是郝三江找到自己,像是蔡采石一样给揪着衣领拖走还是好的,只怕郝三江掐着脖子就会把她提溜回去。
于是她赶紧拉着林森逃之夭夭,就仿佛下一刻郝三江会从柯其淳的背后跳出来一样。
没有了蔡采石,但有蔡采石留下来的银子就已经足够了,两个人找了一家小饭馆要了两碗鸡丝面。
无奇边吃边还叮嘱林森:“时间紧促,顾不上大吃大喝,要是给我哥找来咱们都完了。”
林森诚实地回答:“是啊,我还不敢跟他打架,毕竟打不过。”
无奇道:“咱们吃完后就去虞山。”
林森差点儿一口汤噎住:“你也想去找狐狸郎君?”
两人正说着,门口几个百姓匆匆走过,一个人道:“真想不到,那孙家的人这么狼心狗肺!幸亏守备大人发现了真相!”
“是啊,听说不仅孙小姐是他们杀死的,连咱们夏大人也是因为知道了这个而给他们大胆灭口的。”
“这种混账就该砍头!”
林森诧异地问:“他们在说什么?夏知县明明不是他们杀害的。”
无奇把碗放下,扔了钱起身出门。
两人正走到街心,忽然间迎面有个人走来,不偏不倚将无奇一撞。
林森眼疾手快,急忙将她扶住。
就在两人倒退的瞬间,只见眼前人影一晃,“噗通”声响!
就在他们前方地上,竟从天而降了一个“人”!
只差一步,他们就会给砸个正着了!
坠楼那人横在地上,一动不动,像是已经死了。
无奇盯着看了眼,蓦地抬头,却发现二楼上人影闪烁,其中有位面容清癯的老者,他的脸色冷而讥诮,垂落的目光中像是充满了厌恶。
围观的百姓也都受惊匪浅,一边看地上的人一边自然而然地打量酒楼上,当即有人认出那老者:“那个、那不是王翰林吗?”
原来这老者竟正是那狐狸郎君中受害的王小姐的祖父,如果王姑娘没死,他如今自然也是邓主簿的祖父,如果地上躺着的是邓主簿,他怎么是这种无动于衷甚至冷峭的神情?
就在此刻,有个人跌跌撞撞地从酒楼中跑了出来,口中叫道:“邓兄!”奔到了地上那人身旁。
而楼上的老人淡漠的目光掠过,转身走开。
那人扶住地上之人。哽咽道:“邓兄,邓兄你怎么样……何苦这么想不开呢?”
坠地的那位头破血流,甚至有些衣衫褴褛,他双眼紧闭,应该就是跳楼的邓主簿,听说他因为未婚妻王姑娘的死半疯了,如今看这模样果然不甚正常。
只是他虽然不修边幅,但可以看出原本是个清俊的男子,他本来闭着双眼,大概是因为吵嚷的声音太大,他的眼睫毛眨了眨,半睁开双眼。
散乱的目光毫无意识地掠过,却在无奇的脸上停了停,他看着无奇,忽然唤道:“云妹、云妹你的心好狠啊……”
他身边那青年大吃一惊,看到无奇的时候都是一愣。
无奇知道这邓主簿的意识不清,目光模糊,此刻俨然把自己看成了他心心念念的那个人,所以说出这话来。
于是忙顺势问:“为什么说云妹的心狠?”
“你、你不该赶我走,”邓主簿喃喃的,声音微弱,颠三倒四,无奇几乎要把耳朵贴到他脸上了,才勉强听清楚:“要死一块儿死,你为什么赶我走……”
他低低的说到这里,又要陷入昏迷,忽然大叫了声:“《杨妃传》!杨妃……”
无奇变了脸色。
邓主簿被送到就近的医馆,幸亏只是折了一条腿,并没有性命之忧,可因为摔到了头,便又晕了过去。
他身边之人乃是邓主簿昔日好友,也同在县衙任职的,姓查。
邓主簿在半疯之后,他经常前来探望,据他所说,这几天邓主簿神智恢复了些,他便请了出来散心,谁知才落座,王翰林就找了来。
林森问:“王翰林自然也是来探望邓主簿的,怎么就又跳了楼呢。”
查文书道:“我原本也以为老大人是来探望邓兄的,他们两个密谈了一会儿,说的什么我却不知道,只在后来我听见邓兄哭着说什么‘您老人家见谅’,而老大人则像是喝骂……我听着不对就推开门想要劝解,谁知正看到邓兄扑向栏杆跳了下去。”
“当真是他自己跳的?”林森想起夏知县的死,忙又问。
“当然,”查文书叹了口气,“我听见老大人对邓兄说什么‘你怎么不去死’之类,邓兄大概一时想不开,事实上自打王姑娘出事后他就一直不太好。只是想不通为什么老大人这么狠心对他。”
无奇问:“怎么后来邓主簿叫什么《杨妃传》呢?”
“这个……”查顾面有难色,最终小声说道:“这《杨妃传》是庚黄所写,虽然有些艳情之词,但极为精妙可观,我跟邓兄都是看过的,至于他为什么叫这个,我却也不知了。”
林森暗中戳了戳无奇:“那本我没看过,难道比《西门传》还好?”
无奇若有所思,并没理他。
又等了会儿,邓主簿终于醒了,但他又恢复了疯疯癫癫的样子,嘴里只说:“云妹等我。”之类的胡话。
无奇看着他目光涣散的样子,便先同林森告辞而出,刚才他们已经打听了王翰林所住之处,见天色尚早,便雇了一辆车往城外去。
林森坐在车上,想了一会儿《杨妃传》,忽然想起差点儿给邓主簿砸中,便后怕道:“先前幸好给人撞了一下,不然给他直挺挺地砸下来,怕是非死即伤,找谁说理去。”
无奇给他一提也想起当时的情形,那“路人”撞过来的时候,她分明曾嗅到一股芙蓉兰香的气味,可见那一撞并不是什么“幸好”而已,不过当时情形紧急,也没顾上打量撞她的人。
将到城门处,马车忽然放慢了速度往路边避让。
林森跟无奇探头看过去,却见几匹高头大马从城外赶了进来,当中一人鲜衣怒马,马背上放着一只血淋淋的狐狸。
旁边路人暗中小声道:“苏公子今日又去虞山找那狐狸郎君去了,看,又打了一只狐狸……啧,到底是年轻气盛,并不怕那些忌讳。”
“毕竟他的堂姐给狐狸郎君害了,谁不恨呢?说来苏公子果然是将门虎子,武功这么了得。”
无奇听了,才知道这公子正是苏守备的儿子苏奕。
她望着苏奕,却见他年纪不算大,长的甚是周正,一身利落的袍服,挂弓带刀,很有几分威风凛凛。
正打量中,对方像是有所察觉,也回过头来。
两个人目光短短一对,各自转开,无奇看见那只死去的狐狸给挂在苏奕的马鞍上,随着马背颠簸一抖一抖的,狐狸的耳朵耷拉着,两只眼睛却是睁着的,圆而乌黑的两点,幽幽然地盯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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