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无奇跟春日将案发的广德殿, 以及辛美人生前去过的地方走了一遍,果然大有发现。
对别人来说,自然莫名其妙, 就连一直跟在她身旁, 事无巨细皆在眼底的春日姑娘而言,也是懵懵懂懂,不知详细而已。
殊不知无奇心里已经把案发的脉络理顺,甚至于背后的凶手也在心中画了出来。
按照正常流程, 她本来该迅速而秘密地把真相告诉太子赵徵,让他着手拿人。
但无奇并没有这么做, 反而当着太子妃以及后宫妃嫔的面, “悄悄地”说出了破案的关键!
当夜, 果然有神秘人潜入蔷薇花壁。
本是受了无奇那句话的蛊惑,想回来看看自己留下何种纰漏。
殊不知这乃是她的“请君入瓮”之策。
见行踪败露, 那人竟纵身跃起向着无奇扑来, 俨然是要鱼死网破。
无奇早预备着这一招了,她很清楚自己的短板在哪里, 故而在面对危险的时候,她也当机立断地选择了——战术后退。
灵活地往春日的背后一缩头:“姐姐快保护我!”
以前跟林森蔡采石在一起的时候, 她选择的肉盾是林森,因为林森武力值最高。
如今却审时度势地换了春日姑娘了。
春日本来也想上前的,可没想到无奇居然钻到自己身后去,她实在哭笑不得。
这个人……审案的时候心细如发洞察幽微,却时时地又胆小如鼠。
不过这个动作在春日看来,却是如此的可爱可怜。
“别怕!”她扔下这句, 电光火石间已经出手。
她的手腕灵动, 却又快若闪电, 在贼人手腕上一拍,一道寒芒从贼人掌心飞出。
那人闷哼了声,还想困兽犹斗,春日探手向前长驱直入,掌心还未碰到贼人胸前,那人已经顿觉刺痛,惨叫了声,往后退出!
他捂着胸口身形踉跄,正在竭力刹住脚步,只听嗖嗖有声,原来是两名侍卫上前,腰刀齐齐地架在了他的脖子上,灯光下,刀锋雪亮刺人双眼。
春日冷笑了声,好整以暇地慢慢回手,原来她动掌是假,在她袖子里藏有一根特制的细巧峨眉刺,在逼近的时候触动机关,手掌未到,刺锋已至,动静虚实,对方当然猝不及防。
无奇虽躲在后面,却看得分明,见敌我胜负已定,立刻直起身子,啪啪拍掌:“姐姐好帅!”
春日忍着笑意瞥了她一眼:“你躲闪的姿态也是很帅的。”
无奇拱手:“承让承让,实不相瞒,这招我也是练过不少遍的。”
明明是很紧张的擒敌,她两人却谈笑风生。
周围的侍卫们瞠目结舌,但看着落网之贼,却也都齐齐松了口气,有人露出笑容。
太子赵徵在中殿等候许久,时不时亲自来到殿门口往外张望,自打众妃嫔去后无奇跟他秘密说了计策,太子恨不得亲自上场,但他毕竟身份尊贵,故而叫人保护着留在殿内。
几番望眼欲穿,终于盼到小太监气喘吁吁赶来,却满面堆笑:“捉到了捉到了!殿下,凶徒落网了!”
不多时,无奇跟春日返回,几个侍卫把一个五花大绑堵住了嘴的黑衣人押着推进中殿。
人推上前,趔趄跪倒在地,胸口的伤还在流着血。
峨眉刺伤人是最厉害的,它不像是寻常刀剑一样伤口平滑,而有些许倒刃,所以一旦刺中,那种痛楚跟伤势也是加倍,敌人很快就失去反抗能力。
太子看着面前的人,扫过那狰狞的伤,还有点心有余悸:“这……”话未出口又觉着古怪:“怎么看着有点眼熟?”
赵徵身旁的几个内侍大着胆子仔细看了会儿,其中一人失声叫道:“老天爷,这不是陶良媛身边的常公公吗?”
这话一出,周围的人都也认出来,原来这人果然正是陶良媛身边得力的太监!
此刻春日上前对太子低语了几句,太子脸色越发大变,招手唤了一名内侍上前如此这般吩咐。那内侍咽了口唾沫走到常太监身前,俯身探手往那个地方一掏!
查验太监脸上的表情简直无法形容,他像是见了鬼似的退回来,声若蚊吶般:“殿下,他真的、是假的!”
赵徵微微仰头,深吸了一口气,才又看向那假公公:“你、是你害了辛美人?”
常公公身边的人将他口中堵着之物抽出:“快回太子殿下的话!”
这假太监喘了口气,胸口的伤简直让他无法定神思考,他看了眼旁侧的无奇跟春日,终于含恨道:“你、你这狡猾多端的……”
无奇挑了挑眉,懒得理他。何况春日在这里,也用不着她再多费唾沫。
果然,春日只是使了个眼神,旁边内侍便一个巴掌狠狠地扇过去:“还不老实交代!这是你一人所为,还是有同党!”
原来此时此刻,东宫在场的人心中几乎都有数了,这常公公是陶良媛身边的人,而陶良媛素来跟死去的辛美人不合。
于情于理,自然该是陶良媛指使常公公谋害的!
赵徵心里很乱:刚才的试探表明,这常公公并没有给净身,而是一个假太监,陶良媛身边居然有这号人,她自然不清不白的了,更可恨的是,她居然指使这贼人害了辛美人。
定了定神,太子道:“你最好尽快招认,天明后,本宫就会把你送到内务司去,内务司的手段你当然明白,你若是坦白,本宫还可以网开一面,只处置背后指使你的主凶。”
常公公脸色惨白,那伤口的剧痛几乎将他撕裂:“我、我说就是了!”他哆嗦着倒吸一口冷气:“是、是良媛、命我如此,我也是没有办法,听命行事罢了。”
话还没说完,太子已经怒吼:“快把陶良媛叫来!”
这一宿,东宫里其实很少有人睡着。
陶良媛更是难以安枕,辛美人突然死了,这让她没了素日跟美人争锋的嚣张,反而杯弓蛇影处处胆怯起来。
晚上还叫了个宫女陪在自己身边,她一个人睡总是心里发毛。
谁知怕什么来什么,宫门被人叩响,陶良媛稀里糊涂地就给揪起来,不由分说带到了中殿。
当看见旁边的常公公之时,陶良媛吓得叫道:“这是怎么回事?殿下、殿下这是怎么了?”她吓得尖叫,又颤声询问太子。
赵徵看着这素日很宠爱的女人,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你问本宫?你心里自然清楚!”
常公公低声道:“良媛,事情已经败露了,奴婢已经招认了,你也招了吧。”
“你、你在说什么?”陶良媛愕然。
太子内侍道:“陶良媛,别装了,太子殿下也都知道了你跟着奴才合谋害了辛美人的事,你要好好说了,还免收了皮肉之苦,一旦进了内务司就晚了!”
陶良媛这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似的,眼睛都直了:“啊?不!不不,这不是真的!殿下……我根本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儿啊!”
她想上前扑着太子,却给人死死拦着推在地上,她又去抓常公公:“你到底在说什么鬼话?你说呀!”
正在这时侯,无奇转头,遮着唇对春日说了几句。
春日便道:“殿下,时候已经不早了,所幸没有白忙,两个人都已经落网了,不如先将他们秘密关押起来,等明日送到内务司了事。”
赵徵也是心力交瘁了,没想到娇滴滴的枕边人竟做出这种骇人听闻的恶行,他虽然还有很多话想质问陶良媛,可又不想面对她哭哭啼啼的脸,听了春日的话便道:“也好,本宫实在不想再见到他们了!”
当下东宫侍卫将两人押下,就关在偏殿之中命人好生看守。
此刻丑时过半,再过一个时辰,差不多就要天亮了。
东宫恢复了短暂的寂静。
天明之前,早起的宫人已经开始忙碌。而陶良媛就是谋害辛美人幕后凶手的事情也以超乎寻常的速度传开了。
胡嫔,程良媛早饭都没来得及吃,匆匆洗漱赶了出来,正好遇到了方奉仪,大家一起往太子妃这边来。
昨晚上,赵徵气的无法入睡,就把事情统统告诉了太子妃季氏,但还是隐去了辛美人跟瑞王相关的那一点。
季氏本还睡眼惺忪,听后顿时完全清醒,她又气又愧又恨。
她毕竟是东宫这边的后宫之主,居然没看出陶良媛包藏祸心,更加还让一个假太监在宫内胡搅,这下子,太子妃也睡不着了,又不便于高声,便咬牙切齿地骂了半个时辰。
各怀心事的大家不约而同起的都很早,愤怒是可以让人忘记疲倦的。
在胡嫔几个来到后,太子妃憋了半宿的话开了闸:“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陶良媛居然是这种无耻□□之人!你们平日跟她相处竟也没看出来?”她骂了一会儿,又警告众人要以陶良媛为戒,千万别行差踏错之类。
几个妃嫔惊疑之余唯唯诺诺应承。
此刻有太监来报:“娘娘,陶良媛哭了一夜,求见太子跟娘娘,说她是冤枉的。”
“呸,她还有脸!”太子妃气不打一处来。
身边宫女劝道:“娘娘别为这些下流东西生气,横竖待会儿就要押他们两个往内务司去了,那内务司的手段厉害,有他们受的呢。”
季氏想了想,恼道:“不行,我得当面骂她一顿,问问她的心到底是怎么黑成那样的,你们也跟我来。”
太子妃说着,领着三人便向偏殿而去,殿前侍卫重重,防卫森严。见太子妃驾到才忙开门退后。
殿内,陶良媛缩在角落里,常公公则在对面,他的伤给处理过,要不然他熬不过这一夜就要流血而死。
听到门响两个人都抬起头来,当看见太子妃的时候,陶良媛忙扑上前:“娘娘,臣妾是冤枉的!”
太监们将她拦住不许她靠前。
太子妃指着说道:“你还敢跟我喊冤,知不知道因为你差点把整个东宫都拉下水?你到底是何居心?可知我自忖从未薄待过你们!”
“我真的没有……娘娘!”陶良媛抽抽搭搭的说。
方奉仪在旁轻声道:“姐姐,你这是何苦呢,娘娘是贤良有德的,平时对我们何等之好,你这样,叫我们都没有脸了!有什么你可快说吧,别瞒着了!”
她打了头,不敢出声的胡嫔跟程良媛也敢开口了,纷纷数落。毕竟她们兔死狐悲的,又给太子妃警戒了一顿,纵然没错也觉着臊眉耷眼的。
现在面对陶良媛,一是也好骂骂她出口恶气,二来是趁机跟太子妃表白,让季氏知道她们绝不跟陶良媛一路货色。
有道是三个女人一台戏,现在在场的可不止三个。
责骂的责骂,喝问的喝问,表忠心的表忠心,现场顿时升温。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陶良媛身上,反而没有人注意旁边的常公公了,自然也无人留心,一个小宫女悄悄地接近了常公公。
就在小宫女靠近常公公的瞬间,有个声音道:“你在干什么?”
刹那间,数道身影从殿外走了进来。
大家回头,却见来的正是太子赵徵,身后是春日无奇,以及几个太监侍卫。
太子妃等还不明所以,忙让路迎驾。
赵徵站定,春日却走出来,望着那靠近常公公的小宫女:“你在干什么?”
宫女脸色微变,却还忙挤出一点笑:“奴婢没干什么呀。”
太子身边两名内侍上前,将她擒住,强行把她握着手打开,却见在宫女的掌心赫然藏着一枚药丸。
内侍将药丸拿回来,春日看了会儿,微微皱眉,东宫的总管太监看了看,色变道:“这是一线归,你拿这个做什么?”
宫内自然有宫内的规矩。
若是有犯了死罪的贵人之类,不便用些不大体面的处置法子的时候,就会用白绫或者毒酒之类,至少留个全尸。
而这“一线归”,便是内造司密制的毒,服下后很快就会气绝身亡,比寻常毒酒要少一份痛苦。
此刻太子妃也看了出来:“你、你不是方奉仪身边的人吗,你这是在做什么?”
正方奉仪上前惊问:“云儿,你哪里来的这东西?”
宫女低头:“我、奴婢是……捡来的。”
这话连三岁小孩都骗不了。
方奉仪道:“胡说!你、你到底在干什么?你还不说……想把我气死呢。”说着又咳嗽起来。
其他两个妃嫔浑然不知发生何事,胡嫔出自本能地先安慰:“妹妹你留神身子要紧。”
太子妃季氏因才经过陶良媛的事,看到小宫女手握宫中禁药,这宫女又是方奉仪的人,顿时起了疑心。
方奉仪连咳数声,上前一巴掌打在宫女脸上:“混账,才出了事,你也跟着添乱!”
太子妃见状又迷惑起来。
赵徵却看向身侧。
无奇对上他的眼神,向着太子一点头,淡淡道:“方奉仪,到此为止吧。”
方奉仪是背对着他们的,闻言一震,却没有立刻回身。
太子妃微怔之下忙问:“你、在说什么?”
无奇道:“回娘娘,陶良媛的确是无辜的,不过是有人拿她来顶罪罢了。常公公虽然是在陶良媛宫内,实际上他听命的人……却是方奉仪。这也正是他们的聪明之处,比如像是昨夜,常公公落网后,每个人都直接认为他的主子陶良媛就是幕后之人,而不会怀疑到别人。”
地上的陶良媛听有人给自己说话,忙叫道:“殿下,娘娘,的确是这样,臣妾真的是什么也不知道!”
无奇并不管她,只看着背对自己的方奉仪:“我昨晚上命他们将人关押此处,本也想引蛇出洞,大概你觉着此处侍卫太多所以不便冒险行事,但你一定会找机会来灭口,因为你担心常公公熬不住内务司的刑罚未免说出什么来。对吗?”
这几句话一出,连陶良媛也闭了气。
殿内静的令人窒息,就在所有人都心跳加速而不敢出声的时候,方奉仪终于开了口:“我自问没有任何纰漏,你又为什么会盯上我呢?”
她说了这句,便慢慢地转过身来,目光直直地投向无奇。
方奉仪一向是病病歪歪的,可此刻,身上却透出一股凌厉的气质,哪里还有丝毫病容?
在场的几个妃嫔都倒吸一口冷气。
无奇淡淡道:“其实,我跟你第一次照面的时候就怀疑你了。”
“什么?这不可能!”方奉仪怒,这简直是在质疑她的能力:“你说!到底凭什么?”
无奇道:“那是你以为的不可能。”
这时候她脸上已没了玩笑不羁之意,反带有几分绝情的冷飒:“你最不该的,是痴心妄想要陷害瑞王殿下。”
无奇说了这句后,太子妃醒悟过来,她摁住自己的好奇之心,挥手叫身边的人尽数退出去,包括陶良媛,胡嫔程良媛以及他们的侍从。
只是在出殿后,便立刻叫人把跟随方奉仪的所有人都拿下看管住。
偏殿内只剩下太子以及心腹众人,春日,无奇。
对面则是给方奉仪跟地上的常公公。
无奇从袖子里拿出一包东西,打开时候,却是一颗颗明亮圆润的珍珠。
方奉仪看见,眼睛顿时睁大几分,眼神中也流露出一言难尽。
“这是太子赐给你的,你转送给了辛美人,昨日美人便是戴着这串项链,但我确认过,她死的时候并不见此物。昨夜春日姑娘在蔷薇花壁找到了这些,一共二十九颗。”无奇缓缓说着。
方奉仪的眼眶突然有点红。
“不过,其实不止是二十九颗,是不是?”
方奉仪深深呼吸:“对,一共是三十颗。”
“我想,缺了的那一颗,在你那里。”无奇道。
方奉仪笑了,她抬手入怀,手伸出来后也握着一方帕子,里头裹着的,果然是一模一样的一颗珍珠。
无奇静静地看着她极其复杂的脸色,最后问道:“你跟辛美人交好,真的都是虚情假意吗?但如果你有一点真心,为什么会残忍的送她去死?而且还……”
看向方奉仪身后的常公公,她没有说下去。
方奉仪看着那颗无瑕的珍珠,后退两步,目光也随着向后一瞟。
就在春日靠前要保护无奇的时候,方奉仪左手往后一挥。
袖底有寒光闪过,带出一溜血色。
倒地的,是常公公。
他跌在地上,喉咙切断,鲜血横流,他仰头看着面前的方奉仪,似乎不知自己为什么会突然而死。
方奉仪却面不改色头也不回,握着匕首望着无奇,决然地说道:“我从不知什么是真心,你们也不必想从我这里知道任何。”
说完后她轻轻一笑,挥刀引颈。
无奇只来得及叫了声:“等……”
眼前已经一片血舞。
春日闪身把她挡在后面。
无奇微怔之后冲上前,春日紧随其后,她生怕方奉仪垂死反击,忙先把那把匕首踢开。
看着无奇靠前,方奉仪撑着一口气挣扎问道:“第一次你、为何怀疑我?”
无奇低头:“那个荷包的香气。”
刚才当着所有人,她不便提起荷包,因为一旦说起这个就要牵扯瑞王。
事实上,从见方奉仪的时候,她便嗅到一点似曾相识的香气,那是荷包上带的。
瑞王的荷包是辛美人捡到的,只有她身上沾染着那点异香,若不是那天跟辛美人接触过,方奉仪又怎会染香?
这一点存疑,在蔷薇花壁处寻到二十九颗珍珠的时候,就已经变成确信。
无奇知道剩下的那颗珍珠找不到,因为凶手、即是方奉仪留下了。
“你果然……”方奉仪的唇微张,像是有无限的话说。她笑了,眼中的泪闪烁摇曳从眼角滑出,她断断续续微弱地说道:“我本、不想的,可她那么喜欢瑞王,我就想……若她达成所愿、那我就算没白……”
话未说完她便断了气,右手掌心却还紧握着那颗雪白无瑕的珍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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