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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名其妙被推倒、被压着,再听到身上的人勾着惑人的笑容喃喃说:「那我们来试些新花样好吗?包君满意。」林春直觉说不好,陈秋却欺上来,细柔地亲着他的唇,轻轻落下来如雪片,林春对于陈秋的温柔一向没彻,一时糊涂也不知自己说了什么。他并不是追逐快感,事实上林春虽然不是性冷感,但对于性一直没有很大渴求。

陈秋并不知道,比起那蚀骨的快感,林春更爱性的副產品。他喜欢将一些微不足道的感受、触碰,置于显微镜下那般无限放大,别有一番体会。比如是一个亲吻,对方的唇与自己的皮肤接触,他能够在脑中描绘陈秋的唇:有时是湿润的,有时则乾燥,微硬的唇皮擦过皮肤,有点痒。

相拥时,皮肤是灼热的,两片灼热的皮肤紧紧贴在一起,闷得人脑袋也昏了。喘息挡在二人之间,便温度升高,好似身处于一个大蒸笼里,对方的身体是烧红了的炭,热得让人难受,时常使林春禁不住拧眉,但又总是捨不得抽身离去。这是不是上癮?这是不是沉迷?他反覆开自己,也求不出一个答案,想破脑袋也想不出,到底为什么自己会无可救药地爱上这种亲热的感觉。

他起初还不知道陈秋所谓的新花样是什么,然而当林春双手被他攫住,并推上头顶时,他就隐隐知道陈秋想玩什么——就在这一室光明的客厅、在这张冰冷坚硬的琉璃桌子上,连衣服也没有脱尽——陈秋在这里要了他。

若是以往的林春,必然会拚命反抗。比力气他是比不过陈秋,可两个人毕竟都是男生,体格上没什么差异,要是认真起来,纵使打不倒陈秋,也不至于被对方箝制。可林春只是轻皱着眉,感受陈秋所带给他的肉体欢愉,坦率地接受一切。

他想,自己算是软弱吗?不,他很清楚,自己从头到尾,压根儿没想过去反抗。羞耻,却不厌恶。

陈秋只解开了林春衬衣上的钮扣,露出他一大片青白的胸膛,但没有褪去他的衣服,让白衬衣贴着林春的背,以免让他的皮肤直接碰到冷硬的玻璃。这份微不足道的体贴,不知怎的使林春软化了。也许原本还不太情愿,之后他就说服自己:都到这个份上了,就随他去吧。

陈秋慢条斯理的抚摸着他的身子,感到林春两臂的疙瘩,知他怕冷,便欺近他,几乎贴上林春的身子,让自己的气息温暖他。林春迷糊起来,也搭上陈秋的肩,凑上前,亲上他的唇。对方的气息喷到自己脸上,本有点窒息感,可在这寒天里,却暖热得让人捨不得离去。

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滋味叫人眷恋?然后陈秋顺着林春脖子的线条,一路轻吻着,直去到他的胸膛,轻柔得像初春时下的毛毛雨,不把手掌摊开来,也感受不到那细碎的雨粉。林春感到前所未有的安稳,甚至有点睡意,陈秋忽然轻咬他的乳首,使他好似触电似的弹起身子,然而陈秋又将他牢牢压在桌上,叫他乖乖躺下来。

有时,林春觉得做爱——无论是同性或异性之间的——都有一种施虐及被虐的意味。施虐的人完全掌握对方的弱点,对方喘息的节奏、呻吟的声量、甚至是迎合,都尽依施虐者的喜好,固然使那施虐者获得无数快意;而受虐者的快意,除了来自感官上,更在于对方在暴虐之外,难得流露出来的一点温柔,情形就好似一个人去喝杯苦得要命的廿四味,之后吃一颗糖果,觉得那糖果的甜味真倍胜于从前。

或者每个人或多或少有这种奇特的性癖,因为爱上对方,进而希望控制对方的全部;或者希望被自己的爱人粗暴地对待,过后再领受对方的温柔。他不知道自己是否也有这种被虐意识,可他至少知道,碰上陈秋后,他林春好似再也不属于自己,或者说,他从来没懂过自己。

他偶尔听过一首歌,叫i’veneverbeentome,内容大致讲一个美人如何花掉自己大半生青春去纵情声色,寻找财富、爱情与幸福,到头来一无所有,遍体鳞伤,方知幸福并不等于荣华富贵,而是在于当天,身边那个与自己日吵夜吵、却仍然睡同一张床的平凡丈夫。这个女人花了大半生青春,从来未到过自己内心深处,看不清自己真正想要什么。林春也像这个女子般,从来没问过自己想要什么。

就算他一早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不敢放胆去要。是陈秋给他胆子。

林春感到欲望被一腔温暖湿热包覆着,陈秋的舌头捲过他欲望的顶端,他也不敢看向自己的下身,只是睁开散涣的眼睛,上方耀眼的灯光直直刺入眼内,一阵生痛酸涩催人泪下。真是不可思议,他竟然会因为这不合社会伦理的行为,而得到无上的欢愉与感动。世人要如何衡量他——他的母亲、朋友、学校的人、甚至是街上任何一个陌生人——都不重要了。快感如同成千上万的虫子,在体内不安地奔窜,急着要找到出口,却苦困于体内,迟迟不能释放,他无声地抽泣,不知为了什么而哭出来。

应该感到不满与委屈,可林春知道陈秋一定会满足他的欲望,因此所有委屈全化成期待,此刻愈是痛苦,便愈期待之后巨大的欢愉。他似乎被陈秋带坏了。或是他带坏陈秋?

灯好似一颗放得极大的星星,尖刺一般的光线从中央叉开来,这一个发光体使林春一阵目眩。羞耻,是因为自己衣服半褪,半裸躺在陈秋身下,与一件展品无分别,陈秋是一个入了魔的艺术家,一再抚摸他这件展品。然而,又有一种世界顿成空白的错觉,所有人事都被那巨大的灯球吸进去了,没有过去与未来,只有这一剎的快感。

「你似乎愈来愈习惯了。」林春听到陈秋的轻笑声,一阵羞愧席捲上来,他看着陈秋的脸,一时看得不太真切,几个光晕彷彿叠在他那媚惑的脸上,林春瞇着眼睛,无奈仍身如梦中,人彷彿成了一团混沌,什么也思索不了。

林春听到陈秋说他迷乱的样子很美,他呆呆地说:「清醒……清醒的样子呢?怎么迷乱的样子会更好看?」

「迷乱的样子像小孩子,很蠢、很傻,不是比较可爱吗?也只有在这种时候,你不会满脑子想着那些无用的知识,说大道理……」陈秋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林春的头,如同一个大人去哄一个小孩子。他分开林春的腿,将他的身子折成三明治似的,腰以下的部位都悬空,使林春顿时觉得自己成了一棵失根的苗,够不住地下。

「知识才不是无用。」林春没好气地反驳。陈秋只神秘一笑,垂下眸子,柔柔扫视着身下人、那张温顺而略显激动的脸。他喜欢打断林春的步伐,纵然他从来掌握不住这个人的心思。

「有用、无用……谁能决定什么是有用、什么是无用?知道吗?在香港,知识是我们的资本,我们用知识去买一张张的文凭,再将自己变成物品出售。」

林春听了陈秋的话,茫然皱眉,冷不防身子被侵入,轻叫出声,脸容因痛楚而扭曲。物品,是的,在资本主义社会,每个人都是商品。他们在牌上写明自己的技能与学歷,一张张文凭贴于身上,每一个成绩背后都隐藏着一个价钱牌,每个人都是有价的。

美丽的女人被富商包养,有学歷的人被大公司聘用,那些容貌平庸、能力一般的人永远被踩在底下,做一些明明很重要、但从来不会有人注意到的工作。人们只懂盛讚某大企业的业绩,却想不起一家公司之所以能正常运作,全赖一群低技术员工、清洁工。就是「低技术员工」这几个字,也有标籤的意味。什么是高技术?什么是低技术?为什么劳力永远次于脑力?

「那……我和你也是一件商品吗?」林春紧张地环住陈秋的颈,身子摇晃得厉害,好似被人吊在半空中,随着强劲的风势晃动,下一秒就要掉下去。

「是,我们一开始就是商品,只是我们的买家尚未出现。而我们的价格,就靠高考成绩来定。」

「那……那太消极。」林春觉得自己快要被撞散,理智好似一堆纸屑,无重,向天空四散,抓也抓不住。但那种灼热正猛烈烧着他,尤如地狱之火,将他烧得不似人形,痛得来却有种淋漓的快感,愈是堕落,就愈快活,身子下沉、下沉,沉到去污秽的泥沼,再也不復洁净。

「买家、卖家,你还未读bba,就一副商人口吻……」

「我也想做一个商人、一个买家,但我没主宰其他人的命运。」陈秋忽然停下来,抚弄着林春胯间的欲望,使他失声叫喊,推拒着陈秋,下身又矛盾地迎上去。林春呼吸的节奏变得更紊乱,他拚命喘息,仍不肯认输,勉强挤出一丝傲然的微笑,说:「那你想买下我吗?」

「你肯让我买吗?」

「那也要看看你有没有那个能耐。」林春当然说不出,他肯让陈秋买下来。

陈秋笑起来,身子也轻颤着。他抓起林春的手,将之贴上自己裸露出来的胸口,诱惑他,说:「既然我买不起你,就将我自己卖给你。你要先验货吗?」

陈秋的脸颊染上春色,上勾的眼尾拖着一份懒懒的春情,眼睛如同蒙上了一层曖昧的薄雾,轻纱似的覆住那黝黑深邃的灵魂之窗。林春还真的像验货般,摸着陈秋的脸、颈、锁骨,以至那平坦玉白的胸膛,将那掛在陈秋身上的白衬衣拉下来,使他的肩头尽露出来。林春支起身子,在陈秋的颈侧咬了一口,在那片白晢的地方烙下一个浅浅的牙印:「我就勉为其难……收下你这件金玉其外的次货。」

林春原本还想说更多调侃陈秋的话,但又身不由己被拉入另一波情潮中,激动得不能自己,甚至忘记了自己是谁,只懂攀住身上的人,渴求对方赐予自己更大的欢乐。他想,他又怎买得下这个美丽的人?那只不过是情人间的胡话而已,朝生暮死,日后又有谁记得?并不是他不想认真,而是他们没有本钱去认真。

今天是中七的lastday,不知道他和陈秋的lastday,又是何时呢?林春也不知道他有没有说出口,只是,在高潮那刻,他彷彿听到陈秋以一种无奈的语气笑叹——「你真是无情。」

我们彼此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