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衍听得傅青名如此说,便思索了一下,需知现下神明不过是取故去前人的残气而造,而他们四人尚存于世,若是以他们气机造就,那不说其余,只言神通法力,定然是远远凌驾于诸神之上,甚至有可能越过一般真阳化身。
而因有这一念兴起,故与此神主相关的一线未来已是悄然生出,于是他时河之中观望,却是见到了一个沉浸于金光之内的身影。
他顺此线继续往下,越往后去,则线索越多,随着未来展开越多,他身上元气也在逐渐耗损。
不过生灵一旦能长存于世,就有着无限可能,便是观看到百万千万年后也无有意义,故是他只是看其是否能如己方所愿一般统御诸神,护卫人道。
至于这位神主会否脱离了他们控制,他却并不担心,事实上渡入四人气机就是为了方便日后驭役,况且真阳修士也绝不可能塑造出超出自身限碍的物事来,否则也用不着去争周还元玉了。
旦易目中这时金光闪耀,看去也一样是在察看未来,涉及人道之事,他却不得不慎重一些,片刻之后,才是收神回来,他点头言道:“傅道友既然提出此议,想来前后关节已是思虑清楚了,在下也便不再多问了,只此事不可略过乙道友,需得将他请来。”
说是此事需得他们四人合力而为,可并不是说缺了一人便无法施为,而是为使他们之中任何一人都可让那神主服顺听命,以免将来一旦生出意外,出现有人无法下得谕令的情形。
另一个,乙道人虽尽量不插手人道之事,可毕竟也是四位开天大能之一,现下有大敌在外,四人必须同进同退,这等大事不唤他来,却是说不过去。
傅青名正色道:“自该如此,傅某本也是这般思量的,且还有些事,必得我乙道友一同到此商量。”他起意化出一道法符,随后把袖轻挥,就见一道金光郁崛天方向射去。
少时,外间宝音轻响,华光耀耀,三人知是乙道人来了,便一同出迎,叙礼之后,又回得正殿安坐。
乙道人言:“方才傅道友书信之上已把事情来由说明,此事既是有利于人道,乙某自当出力。”
旦易点点头,道:“傅道友方才说还有些许事,如今乙道友已至,不知能否言明?”
傅青名道:“而今人道虽在诸神护御之下安稳了些许,可并不是言诸般凶险劫难便就得以化去了,不过是转落到了那些外神头上,只是区区三十年,此中就有八千余数神明消亡,减损了将近一成,长此下去,必生内患。”
虽然这些减损他们大可以再行去虚空捉摄气机,进而化演填补,可是外神毕竟也有自身智慧情志的,非是那些无思无念的石木,且由于先天原因,他们情感比凡人还要更为浓烈。
要是察觉到自己拼死维护人道,非但没有任何好处,反还易丟却性命,那么其中一些人的心思一定是会发生转变的。
虽有四大真阳在上,其等不敢反抗,可却可以消极以怠。
其实这几十年下来,已经有一些生性敏感的外神察觉到这点,一旦遇到难为之事,他们都是以保全自身为上,任由身后的生民淹没在灾劫之中。
这里虽有巡察赏功罚过,可并不能尽如人意,因为此间之事极难判断清楚,你很难言究竟是其当真抵挡不住,还是有意识的不作为,也这就另立一法以正其行了。
旦易也是点了点头,这确实是一个被忽略之事,真阳大能虽能令万物利于自身,可只限在自身部宿之内,并无法落在昆始陆洲之中,也难免会有此事,他想了一想,道:“敢问道友,这些减损多是缘何事造成?”
傅青名道:“其中多是亡于妖物巨怪之手,昆始陆洲因灵机宣盛之故,那些土著生灵也不可小视,倒是如今尚未见得有妖邪魔物插手其中。”
乙道人冷言道:“此辈当只是遣了两名弟子前来,相对我言,稍显势弱,怕是在未成气候之前,还不敢暴露出来,不过迟早是会有所异动的。”
旦易再是一想,问询道:“那傅道友意图如何解决此事?”
傅青名沉声道:“我等也不可能时时看顾此辈,故该为其找寻得一条退路,使此辈能够安心出力。”
旦易又问道:“道友以为该如何为之?”
傅青名道:“我真阳修士寄托于元气之海,域外天魔寄托天外莫名,这些外神也当寻得一物寄托,如此才能亡而不灭,便被杀死,也可复还重生,若得如此,便不必再为这等事忧虑了。”
张衍能感觉到,傅青名此言一出,未来又是生出某些不可察的变化来。
他目光微闪了一下,这也难怪当年那些无情道修士千方百计要求有情道之人斩灭情志,在此辈眼中,只要不去主动触动天机,那么就不会生出什么额外变数,如此可将一切物事限制在自身可以容忍的范围之内,便有什么异动,也可及时掐灭,还把此称之为“无为无情,大道天纲”。
可万事万物本在不停变动之中,既有那有序一面,也有无序一面,此是阴阳相对之理,又怎可能令所有人循规步矩?
在他看来,万物有起有落,有盛有衰,方是天地正理,要是所有物事都是一尘不变,即为天死神灭,那修道之路也就断绝了。
傅青名之言他是赞成的,将来大敌是在外,而非在内,这些神明若是得以寄托,生死有了依凭,那才会真心出力,至于外敌解决之后会如何,那是之后再去考虑的事情了。
乙道人沉思道:“这寄托之物却是需有些讲究。”
这可是涉及十万神明之事,或许将来还有更多,百万、千万亦有可能,要是寄托之物不堪,那么此制可能一朝崩毁,但要是太过上乘,不定可能在外力影响下脱离他们掌制。
傅青名道:“傅某也是有此虑,故此才请得诸位道友一同前来相商。”
旦易考虑许久,道:“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傅青名也是点头,他也没想过今回一次便就解决此事,而且说是寄托之事,其实这里面还涉及一些枝节。譬如如今,诸神法力乃是天生带来的,并无法通过修持增长,而在立得大功之下,他会设法赐下一缕气机,助其提升,不过这也同样只能在短时内用到,若要长久,还是需为其开辟一条上升道途,这般才是正经路数。
不过下来百多年内,他认为当还无碍,可也不能拖得太久,因为那时妖邪魔怪定会设法渗透反击,必须要在此之前把一切都是理顺规束。
昆始洲陆,大尹原。
金于岸站在一处风沙磨砺出来的高岩上,他头上扎着道髻,身上白色舍衣一尘不染,随着大风猎猎做声,口中虔心念诵着上乘经法,而他面前,却是一方无垠荒漠。
这处已是远离了凡民诸部所在,风沙极大,低矮灌木之中,偶尔能一些依稀可以辨别出痕迹的残垣断壁。
昆始陆洲在大劫之前,人道也曾兴盛一时,在这里能见得这些并不奇怪。
许久之后,天日移至头顶,他一篇经文念毕,随后就沿着一条缓坡下行。
他没有倚仗神通飞遁,而是就这么赤足行走在砂砾遍布的滚烫地陆之上,但是每一步出去,都能跨出极远,似能缩地成寸。
途中时不时可见有累累白骨,此中既有生人,也有禽兽妖魔,看去生前都是身中刀兵,可见这里除了自然造化之威,生灵彼此之间也不和睦。
半月行走之后,见到一条大河出现在前,他便沿着河道行去,大约有数日,一处绿洲出现在眼帘之中,这里有一座凿石山而建的小城,约有万余人口,不过此间主人并非生人,而是一种名唤蜃召的异类部族,其余人长得有九分相似,只是眼瞳乃是方孔模样,双臂比人略长,额头更为饱满。
他望有几眼,这些异类便是他此行目的。
以往戴恭竭力反对渡化异类生灵为门人弟子,可如今形势不同,白微认为在人道居于胜势的情形下,所收弟子大可不计出身,除去布须天外,哪怕虚空元海中有生人愿意投靠,也可一并收下,不必再固守这一规矩。其实这也表明,两名先天妖魔经与人道元尊一战后,道行也是同样有所增进了。
此时高台之上守卒也是发现了金于岸到来,远远冲着他指点了几下,吆喝几声,随后就有十几匹驮马带着滚滚烟尘冲了出来,来至他近前后,围着他转了几圈。
金于岸也是站定下来,神情很是平静。
这些蜃召平日凶蛮无比,常常劫杀外族,但也看出他很不简单,却也不敢轻易动手,只是一脸警惕戒备,其中一名高大健壮,形似首领之人驱马上前,居高临下问道:“你是何人,到此来作甚?”
金于岸打个稽首,道:“在下金于岸,乃是一修道人,特来此传法布道,开悟众生。”
那首领疑惑道:“修道人?”有一个老者策马过来,在他耳边耳语了几句。
这首领眼前一亮,道:“你是神祭?”
金于岸摇头。
那首领甩了两下马鞭,“你有什么本事?”
金于岸沉默片刻,才道:“可唤风雨雷霆,可兴万里尘云。”言讫,天上轰隆一声,黑云滚滚而来,一阵浩大暴雨即将落于这荒瘠大漠之中。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