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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节

不过他虽然有些疑问,却也无意追究。不管她的丈夫是什么样人,既然参了军,那结局便是注定了的,金甲关那等子鬼门关,毕竟是有去无回。

他是知道实情的,朝廷现在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并无周全的准备,连军队的粮草都未置办整齐,后续的援兵更是没有影子。此次去西北的可说是一支孤军,内无粮草,外无援兵。

崔行舟和他的子弟兵就是祭天的牲畜,注定是要为朝廷顺理成章的议和纳贡垫脚铺路了……只是这样一来,可惜了柳眠棠……那等子花容月貌,若是落入蛮人的手里,也不知是个什么下场!

绥王想着,觉得自己一定要在蛮人之前,弄到这个柳娘子的。

再说淮阳王的军队经过一路的长途跋涉,总算是在万岁规定的期限前到了西北的重镇武宁关,再向前不远就是激战正酣的金甲关了。

崔行舟深知柳眠棠不能继续跟自己再走下去,便叮嘱她在武宁关暂时安身下来。

此处四通八达,若是一旦金甲关失守,她可以坐马车从小路逃跑,入了山中隐匿。

崔行舟甚至借着手握军图的便利,给柳眠棠画下了详细的逃跑路线。

那等子周详啰嗦,叫柳娘子都看不下去了。

“夫君……将军给你军图,是让你方便探查地形,调度军队,若是他知你先钻研了逃跑的路线,只怕……会动摇军心啊!”

眠棠不好意思问夫君是不是想做逃兵,只能委婉地提醒他。

崔行舟绷着脸道:“你若不来,我自不会研究这些个,记住!一旦金甲关失守,蛮兵来的,什么细软行李都不要顾及,先逃入山里再说!”

柳眠棠抿着嘴不说话。她知道,他并非在开玩笑。金甲关一旦失守,便相当于给虎狼敞开了进军中原的大门。

像夫君这样守城的将士,也就基本上很难生还了……

崔行舟顾不得叮嘱眠棠太多,他要立刻待将士们入金甲关御敌了。到时候,只怕很难像在路途上时,夜夜都来陪伴眠棠。

不过柳眠棠倒并不觉得自己孤单无聊。

眠棠原以为像她这样一路追撵大军而来的内眷夫人乃是独一份。谁知到了武宁关才发现对夫君不离不弃,长途相随的并非她一人。

原来这次参军的壮丁,很多都是家无余财,唯有破屋一间者,还有不少的手艺人。既然夫君应召入伍,有些跟夫君恩爱的婆娘们倒也想得开,觉得与其在眞州不知夫君情形,日日担惊受怕,莫如举家而来,还能不时见一见。

所以在眠棠到达武宁关的几日后,陆续有不少从眞州一路打探大部队的踪迹,追随而来的眞州乡里们。

随后几日陆陆续续便有随行的妇人来到武宁关落脚。

一时间,穷乡僻壤的村寨顿时显得有些热闹。

柳眠棠的夫君崔九也是个有能耐的,到了武宁关,次日便在当地替她安置了一处宅院——因为战场离武宁关不远,许多当地人担心武宁关被波及,纷纷投亲访友,空出许多府宅。

因为买的仓促,和灵泉镇的府宅相比,刚买下的宅院便要简陋粗糙一些,但也比支着简陋的帐篷,风餐露宿要强些。

像这类投奔丈夫的军眷都明显操着外地口音,安顿好家小后,上街时彼此打下招呼,便很熟络地聊起来,一时间邻里热络的气氛不下于灵泉北街。

能撇家舍业来的,都是带了手艺,老家也没有什么田产的工匠妇人。虽然来到时候仓促,只扁担箩筐,可是支起摊子,就能开业营生。诸如补锅盆一类的手艺,在当地颇为稀罕,四乡八里的乡亲们都来排队补盆,就地赚了钱后,就能租屋住下了。

虽然战事吃紧,但是在大后方里,百姓的日子还是要继续的,补盆一类的买卖很有赚头。

柳眠棠看到这样带着手艺的女眷,很是艳羡。她当初从灵泉镇走得太急,对于柜台上并无太多的交代,全看着她雇请的掌柜是否能走良心,老实经营,如数上缴利润了。

若是她自己有手艺的话,岂不是走遍天下都心无顾及了?幸而她带的钱银多,就算一年半载不做营生,也够吃够喝的了……但是闲不住的眠棠,总有些不甘心。

柳眠棠这几日也是认识了不少军眷妇人,因为知道彼此是军眷,所以互相也颇为照顾。

而柳娘子因为先到了一步,已经安置妥当,便热心肠地帮助其他的妇人安顿下来。

遇到那等子在路途上生病的妇人,眠棠也借出自己的马车,帮助妇人去邻乡找郎中看病。

一来二去,十几个眞州妇人里,大家都敬奉了柳娘子为军眷的领头人,一时间,同乡军眷会筹备整齐,正式开张。

军眷会每日聚会的地点,便是关内一条通过来的溪流。日头正好时,大家抱着一堆脏衣服,边洗边边聊天,倒也热络。

眠棠手脚怕凉,沾不得冷水,不过她总是跟着芳歇碧草两个小丫头一起来,顺便帮其他带了孩儿的妇人看看孩子。

这女人多的地方,自然各色奇闻消息也多。军眷里有个女子的丈夫乃是军队帅营的伙头兵。

借着出关来后方运菜的时机,他跟自家婆娘见了见。于是这位温姓的娘子便有了些新鲜火辣的消息跟妇人们分享。

当温娘子听到有人感慨金甲关的将士们不得女人在身边照顾,不知过得怎样时,撇了撇嘴,道:“那都是一般的兵卒才不得照顾,若是将帅,到了哪里都不能缺衣少食。听说,那主帅淮阳王就带了个侍妾来,淮阳王夜夜与那个美艳侍妾同寝,过得且滋润呢!”

众人一听,都是瞪圆了眼睛,替那位被退婚的廉小姐惋惜了一下。不过在她们看来,像淮阳王这等位高权重者,有个三妻四妾的倒也正常。就算身在战场,贵人也不能短缺了人照顾不是?

眠棠曾经因为言语不谨慎,被夫君申斥过,所以很注意这个,她觉得此时作战,这类主帅享受的捕风捉影的话,还是不传的好。

于是她坐在溪边的大石头上,一边给几个娃娃分果子吃,一边道:“既然是听说,就说明是捕风捉影的事儿,还是别乱传了,再说了,若是淮阳王的侍妾真跟来,说不定就在我们其中,你们说嘴,叫正主儿听见了,岂不尴尬?”

那些婆娘听了,一阵哈哈大笑:“既然是王爷的侍妾,怎么会跟我们这些人厮混?说起来,我们中,只柳娘子你模样出挑,又是带了婢女婆子车夫的,若是真有,便是你了!到时候可莫要跟王爷告我们的状!”

柳眠棠笑骂道:“我便是了,绝对饶不得你们这些说嘴的婆娘,叫王爷捉了你们打嘴板子,一个个的,都逃不了!”

一时间溪水石畔,嘻嘻哈哈声不断,直到大家都洗完了衣服,这才各自归家散去。

眠棠回到家里时,李妈妈已经做好了饭,眠棠吃完饭后,便没事拿着夫君给她留下的临摹的军图看。

金甲关的确是个地势险要之地,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若是有良将镇守,粮草无忧的情况下,也是能安守住的。

她能做的不多,只能尽量安心呆在武宁关里,等着夫君的队伍捷报传来的消息。

而崔行舟那一边,可没有武宁关里的融洽安详。

他这边可以说是噩耗连连。朝廷已明白地派信使来说,军队的粮草在开春以后的很长时间里,供应不上来,须得他自己想办法。

这种不负责的话,叫下面的将士听了气得直拍桌子。

可是崔行舟一早就料到朝廷不可靠的事实。所以当初他从眞州出来的时候,除了带了一部分粮草外,还叫兵卒后续再运一批到西北。

若是节俭吃用,勉强能熬过冬天和青黄不接的春季。

只要没有断粮的危险,稳定住了军心,就是拖,他也能将那些蛮兵给拖死。

所以当他入关之后,任凭关下的敌人如何叫骂。他就是命令兵卒紧守城门,就是不出去迎战。

就连敌人诈退,空出一个城池来,也置若罔闻,毫不贪功冒进,更没有叫兵马前去占领接管。

这等子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叫蛮兵全没了法子。只能每日派熟谙中原话的骂阵兵前去喝骂,一时间,竟然将淮阳王的族谱都骂了个遍。

那金甲关上也有通晓蛮语的兵卒,被淮阳王委以重任,给蛮兵的单于的生父编排了足足一营,回骂的气势如虹,尽显了中原骂街的博大精深。

只是时间久了,破费嗓子,军中常备的药材不多,所以少不得要到后方定买些润喉的药来给人吃。

眠棠在武宁关带了已经快一个多月,不见丈夫出关,她又是闲得无聊,竟然大着胆子盘下了一处出售的药铺子,做些买卖药材的营生,总算是有了入钱的营生。

崔行舟借着买药的功夫,乔装成千夫长,又用头巾裹着脸,来到了武宁关小停片刻。

可是他没想到,替金甲关的将士选买药物,竟然买到了柳娘子开的铺子上来。

“你又不会看病,店里也没有像样的伙计,怎么开药铺给人抓药?”

柳眠棠却像模像样地一边称量药材一边说:“关内没有像样的郎中,这唯一一家药铺子的老板也逃难去了。关里的百姓也要生病看病的。怎么能少了药铺?我将它盘下来,再多进些药材,前线药材吃紧了,夫君无药可用,我也能出把气力啊!放心,当初赵神医跟我留下的医书全着呢。我闲来无事都记熟了。所谓久病成医,没有七分,也就三分的医术傍身呢!”

眠棠娘子刚夸下海口,就有邻人登门:“哎呦,柳娘子,你且帮我看看,怎么昨日吃了你抓的药后,我泻得更厉害了?”

柳眠棠一听,顾不得夫君,连忙打开纸包看自己抓的药,又翻了翻一旁摆着的医书,几次确认后,很镇定坦然地从里面挑拣出一些药材,然后又加了些,包给了那邻人:“孟叔,你本身有火气,腹泻一下,正好排毒,你现在回家再吃,一定事半功倍,药性更显。”

她说话时,带着说不出的自信,倒像是个经验丰富的老医一般,那位大叔不疑有他,加上娘子不收他钱,自然千恩万谢地离开了。

可是崔行舟在一旁冷眼看得清楚,那先前的药里,分明是有巴豆荷叶一类的泻药——这个胆大包天的小娘子,不怕她给人抓药,抓出人命来吗?

可是眠棠却坦然自若:“赵神医说,他刚开始给人看病抓药时,也会出错。好郎中也是慢慢学起的,更何况若是有重病的,我压根不接,相公莫要担心!”

崔行舟无奈地揉了揉额头,看看自己手里的药包,一时也拿捏不准,这位蹩脚的郎中是不是给他的子弟兵开了什么虎狼之药。

第45章

相比于崔行舟的顾虑重重,眠棠就欣喜多了。

她没想到前方战事吃紧,相公居然还能借着采买药材的机会出军营。

少不得让李妈妈切肉做饭,让相公吃顿好的才走。

武宁关的这处宅院太小,前主人又留下许多杂物。眠棠没有来得及叫人清理,所以做饭的厨房也显得局促狭小,而且只有一个灶眼儿,不能做太多花俏的菜式。

李妈妈干脆入乡随俗,学了西北的菜式,来了一锅炖菜。

从西北的农家那里买来的囤积的青菜外,还有暗卫他们上山时,打猎回来的山鸡肉、土豆和青椒。

那山鸡肉是事先酱卤过的。放了青菜添汤炖煮,汤味鲜浓得很,李妈妈还学着做了当地特有的馍,里面加了枣粉,甜糯得很,照顾了王爷的南方口味。

屋里没有床,而是北方特有的火炕,只要将相连的灶坑烧热,炕上便热乎乎的,比地龙都要暖人。

碧草在夫人屋子里的炕上摆上了当地特有的小方桌子,就这样崔行舟和眠棠就可以坐在热腾腾的火炕上吃饭了。

眠棠吃饭了时候,突然想起问夫君他所在的营队。

平日里官眷闲聊时,都会说说自家官人所属的军营。但是几番交谈下来,眠棠发现自己夫君所从属的营队最为神秘,居然无一人知道,更没有听过千夫长崔九爷的大名。

所以趁着夫君难得回家的功夫,眠棠特意询问了一下。

崔九斟酌一下,说道:“我们营队不同于其它,乃是专门负责出营探查机要密事。平日里不与其它营队往来,是以不甚相熟……你也莫要和那些妇人攀谈过多,免得泄露出去,被有心人探知。”

崔行舟现在说起谎话来,如同柳娘子开药方子,也是睁眼瞎话,底气十足。

眠棠信服点头。原来相公与武宁关内其他的官人不同,隶属精锐之师,也难怪那些官眷们的官人不识得了。

不过这武宁关因为靠近金甲关,每个从别处投奔而来的外乡人,都是要经过本地里长严格的户籍考证的。

眠棠并不担心官眷里会有蛮人奸细。但是小心驶得万年船,既然官人提醒,自己万万不能走漏了官人的身份官职就是了。

崔行舟吃饭的时候速度很快,急着赶回金甲关去。眠棠则赶着将自己这些日子做的夹袄,还有一些吃食给他打成包裹带去,一并的,还有邻里军眷委托他捎带的东西。

没有办法,堂堂主帅硬要装成千夫长,自然也得给同袍捎带些东西了。一会回了帅营,让亲兵一个个传递下去,让他们不知最初的捎带人是谁就是了。

当崔行舟从武宁关的镇子里出来回到金甲关大营的时候,有驿站的信使快马给大帅送来了一摞书信。

崔行舟一边喝着从武宁关带回来的桂花莲子羹,一边伸出长指挑拣了一下书信。其中一封字迹娟秀,一看便知是表妹廉苪兰的书信。

崔行舟连拆都未拆,就用手指挥到了一旁。算起来,从他开拔开始,廉表妹的书信就没有断过,大约几日一封的节奏,若是一直坚持这般,西北沿路的驿马都要被她累死了。

还有一封是母亲写来的家书。崔行舟倒是拿起了拆信刀,拨开看了一遍。

那信里除了叮咛他注意身体,多往府里寄信外,近一半的言语是责备崔行舟自作主张,解除婚约却不告知高堂老母。如今他意气用事,却让姨妈一家的天塌了一半,廉表妹整日以泪洗面,直说若不跟表哥将误会解开,此生便不嫁他人云云……

崔行舟斟酌着语气,觉得母亲的文笔见长,家书上有一半的话,应该是姨妈替母亲润笔的。

不过他在西北,倒是略微可惜,看不到姨妈和表妹的以泪洗面,也少了许多的啰嗦。

所以他将信放在一旁,等着空闲了,再给母亲回一封保平安的家书。

至于其他的书信,便既有恩师鼓励劝勉的书信,还有旧友的慰问之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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