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早在卸去四叔胳膊、鲜血喷涌的那一刻,她就已经按下了再遇枭西厄斯的倒计时?
林三酒知道自己应该动起来——可是她能做什么?有什么行动,是她采取了以后就能抵抗枭西厄斯,保住自己,保住凤欢颜的?
再说,现在不管做什么都恐怕已经太迟了。
她盯着此刻正在缓缓分开的电梯门,甚至都隐约瞥见了门后的影子;上次的恐惧和绝望原来并没有消失,正像藤蔓一样从身体深处攀爬上来,缠绕着她的嵴椎骨,她的内脏,将她的身体一寸寸变成了冰凉僵硬的死物。
“不,”楼琴的影像喃喃地说,语气里充满惊疑担忧:“不会是他……”
林三酒不由自主朝她扫去了一眼;正是在这惊鸿一瞥里,电梯门后的人不等门完全张开,已经一侧身,从门后迈进了大厅里。
在那一瞬间,林三酒急急一拧头,好像连浑身血液都要急速退潮、归于黑暗了——然而当她目光落上来人面孔时,她却愣住了。
……又是缸中大脑】?
四叔不是昏死过去了吗?什么时候,是谁用出缸中大脑】的?
林三酒愣愣盯着从电梯里走出来的人,一时说不出话来。
清久留及肩的头发在脑后扎了一个懒洋洋的半狼尾,双手揣在裤兜里,脚下居然趿拉着一双拖鞋,简直像是刚起床还没有睡醒,一脸惺忪惫怠,神色仿佛永远处于两个呵欠之间。若是论真实度,这一次的幻觉可以说是无出其右——
“你是谁?”旺根先一步喊了起来。
它能看见?
林三酒心中一跳时,清久留四下看了一圈,目光也刚好落在了她脸上。“你怎么变成这副样子?我都差点没认出来,活像一个吸血鬼的冰淇淋。”
一边说,清久留一边晃晃悠悠地走进了大厅里。从他身后彻底打开的电梯中,浮起了一片乌黑的影子。就好像是从深渊底部翻滚起的烟雾,无声无息地腐蚀吞噬着世界;每一步,都在世界表面上留下了长长的,挣扎着的伤痕——换一句话说,正如林三酒印象中和幻觉里的一模一样。
林三酒开口之前,使劲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
来了枭西厄斯她都不吃惊,可是——
“你看得到他们吗?”林三酒扭过头,指着正被电梯吐出来的人,冷不丁地对凤欢颜问道。
凤欢颜好像龟缩进了壳里,变成了十二界中普通人常见的模样——在进化者出现时,他们往往会低着头、快步走、不说话,连身上颜色都恨不得褪成灰色,不引起人注意才好。如今乍然被问到头上,凤欢颜才下意识地往电梯门口的人看了一眼,眼泪就滚下来了:“看、看得见……”
果真能看到?等等,孩子看了就哭,那肯定是真正的人偶师没错了。
“你被骗过?”清久留哈地一声笑了出来,一句话就让他猜到了:“被我们的幻象骗过?”
林三酒赶紧走上去几步,一时间还不敢相信自己此刻不在幻觉里——缸中大脑】为她铺展开的景象,竟然离她的现实如此之近,只隔了不足一个小时。只是跟幻觉不一样的是,皮娜没有来——她仍然跟大巫女在一起,好像确实更符合实际一些。
“你们……你们真的来了?”
“怎么,打扰你合家欢乐了?”人偶师微微一瞥白猪所在的方向,半张脸上像破开了裂缝似的,陷下去了一点冷笑。
……她的幻觉,是真的很有现实基础,不怪她一开始毫不犹豫地信了。
“只给我留了一个?”
人偶师的目光早已从旺根身上挪开了,但是他慢慢曲张开合的手指,不紧不慢的语气,已经足以令人明白他的意思是什么——旺根一反常态,整头猪都像是被冻住了似的,甚至连哀求哭泣的声息都没有了,只一动不动地坐在地上拼命颤抖。
“先等一等,别动手!你们真的不该来的,我有很多事要跟你们说,这里的事比我想的复杂很多。”林三酒知道,现在可没有时间给他冷嘲热讽,赶紧说:“这是我以前认识的朋友,我——”
话说到这儿,她回身一比,这才发现刚才那块楼琴立足的黑色面板上,此刻空空如也。
矮胖会计抱着公文包,浑身大汗,好像冲了个淋浴似的,低低垂着头,牙关微微发颤地说:“对、对不起……首领刚才走了。”
“什么首领?”清久留皱眉问道。“为什么我们不该来?”
林三酒几乎没有语言能形容自己此刻的心境状态——她终于不再是孤零零一个人面对这一切的了,可是她的喜悦与安心甚至还不及成型,就先一步被枭西厄斯的阴影笼罩住了。
枭西厄斯不可能事事亲为,给猪调配东西应该也不是他亲自负责的,所以他才没有第一时间发现不对;但他们必须走得越快越好,因为枭西厄斯的到来,只是一个时间问题了。
“你们不能留下来,”林三酒急急地将情况解释了几句,说:“大巫女呢?exos呢?你们得马上走得越远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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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呢?”清久留打断了她。
“我……”林三酒微微一怔。她费了几分力气,才让眼眶里的热意慢慢褪去了。“我还要留下来找余渊啊。”
“你的笑话,我隔着一根牵狗绳都看够了。”人偶师冷冷地开了口。
林三酒还来不及叫他认真一点——毕竟此刻事态是真的很严肃——却蓦然只见一道浓黑急速划穿了空气,从她的视野角落中一闪而过;她刚刚随着那一道浓黑扭过身体,大厅里就响起了一声浸透了痛苦的惨嚎。
旺根仰倒在地上,四肢拼命挣扎拍打,却怎么也无法从那一道将浮在它面前的黑色方框底下滚出去。它的眼珠几乎快要从脑袋上凸起脱离了,随着黑色方框缓缓地越压越近,它的面色与惨嚎也越发绝望得怕人——“求求你!求求你饶了我,我什么都说,拜托你了!”
人偶师垂着眼皮,一绺浓黑乌发切割开了他纸一样单薄雪白的肌肤。
尽管他一言不发,但谁都能看出来,即使他一个字也没从猪嘴里问出来,只要能杀了猪,他就已经十分知足了——这一点,旺根似乎体会得比谁都清楚。它好像也知道自己不可能等得到人偶师发问了,一迭连声地叫道:“不是我干的,那个余渊的男人,跟我没有关系啊!是四叔,四叔拿了一个空间物品……”
林三酒突然意识到,她的口腔内部已经被自己咬出了血,这才微微松开了牙关。
“那物品可以将中招的目标从这一个空间里驱逐出去,流放到一个——”旺根说到这儿,似乎突然反应过来什么似的,突兀地咬住了话头。
“一个什么?”林三酒再也忍不住了,厉声喝问道。
人偶师澹澹地笑了一笑。
旺根浑身一颤,急急叫道:“一、一个生物无法存活的夹缝空间里……拜托,这件事跟我真的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