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么?陆千凉确实是喜欢的。可惜她这双常年握剑的手没轻没重的,琴弦细的似蚕丝,哪禁得住她射箭一般的拨弄?
前几日同沈言璟在宫中闲逛,偶然路过朝瑰公主的寝宫,见美人葬花抚琴伤春悲秋,无意间感叹了一句而已,没想到他竟留了心。
陆千凉也不好拂了沈言璟的面子,只得规规矩矩的坐了,听信芳姑姑絮絮叨叨的说着宫商角徵羽。大段大段听不懂的文字左耳朵听右耳朵冒,没扛上两刻钟,就已经昏昏欲睡起来。
沈言璟坐在另一张矮桌前吃着葡萄,一颗葡萄飞过去打在了她的脑门儿上。陆千凉一个激灵,坐直了身子:“先生我没有睡啊,我都听着呢。”
信芳姑姑无语。
陆千凉看着桌上咕噜噜滚着的葡萄,方知自己是被沈言璟砸醒的。此时有外人在场不好发作,只得忍气吞声的瞪他一眼。
沈言璟笑的不行,进屋取了把琴出来放到她面前,对信芳姑姑道:“姑姑还是直接教她动手吧,说这么多深奥的句子……她应该听不懂。”
陆千凉瞪眼:“你才听不懂!”
“听懂你还睡!”沈言璟一个毛栗子敲在她的脑门上:“睡得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陆千凉摸了摸下巴,果断无视某不良王爷的嘲笑,伸手拨弄着琴弦道:“你若是没事的话就出去做事,别在我这儿碍眼!”
沈言璟笑:“那你自己学吧,昔年扬州知府呈了张好琴上来,我去库里找一找。”言罢,他俯下身子,凑在她耳边说道:“别偷懒啊。”
陆千凉果断将他丢了出去。
信芳姑姑自己带了琴来,既然要传授琴艺,自己自然要先弹一段儿炫耀下技术。两只矮桌相对而置,她将素琴置于桌上,指尖拂过琴弦,流水一般的琴音洋洋洒洒的倾泻而出,恍似高山流水,意境空远。
陆千凉托着脸望着她,也想学着她的模样拨弦,却怕自己弹出的不和谐音符扰乱了这一份美感。真正懂琴之人,心意覆在弦上,不必睁眼便是一篇绝妙乐章。而不懂琴之人,就算是刻苦弹奏磨破了手指,也不过是靡靡魔音。
一曲奏罢,满院皆寂。信芳姑姑双手五指合拢压在弦上,颔首道:“千小姐是大户人家的姑娘,虽不善音律,琴曲到底也是懂一些的。还请小姐弹奏一曲,老身听一听,也好了解小姐的手艺,知道从何处教起。”
“啊?”陆千凉闻言一顿:“我不会啊……”
信芳姑姑笑道:“小姐谦虚了,随意弹奏一曲便可。”
陆千凉望着七根纤细如蚕丝的琴弦,心中为信芳姑姑的耳膜捏了一把汗。丫的,人生自古谁无私,留取丹心照汗青,拼了!
一炷香过后,信芳姑姑面色铁青的望着她面前尚且完好的古琴,强颜欢笑道:“千小姐……真是个耿直的姑娘啊。”
这个世界上,越有才华的人越是不甘服输,信芳姑姑便是个中翘楚。但见教导了无数公子贵女琴艺的教习姑姑双手握着她一双纤细的鸡爪子,轻轻拨着琴弦,耐心的忍着怒气教她那根琴弦会发出什么音,陆千凉恩恩啊啊的应下,转眼便忘的一干二净……
一个时辰后,沈言璟抱着那把扬州供上来的焦尾回来时,便见一老一小对坐在桌前,盯着一把琴干瞪眼。所幸,那把琴还是完好无损的。
他放下手中焦尾,叫人给信芳姑姑上茶,问道:“姑姑劳累了,本王派人送你回去。”
信芳姑姑长叹一声点了点头:“王爷,老身年纪也不小了,也到了应该告老还乡的时候。还请王爷下一道旨意,赐了老身出宫吧。”
坐在一边的陆千凉头低了低。
沈言璟也有些诧异,双手拢了拢衣袖:“姑姑这是何意?”
信芳姑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还请王爷莫要问了,老身先行告退。”言罢,这已经在皇宫度过了半辈子的老年乐师佝偻着脊背走了出去,不复来时的春风得意。
陆千凉一只手托着腮,噘着嘴将面前的琴推开,转身便往屋里走。
若是这再看不出发生了什么事,沈言璟就真的傻了,他伸手牵住她,笑眯眯的凑过去安慰道:“宫中又不是只有信芳姑姑一名琴师,本王明日给你找个更好的,恩?”
陆千凉摇头:“不学了!”
“使小性?”沈言璟笑,一双桃花眼微眯着,连眼角下的泪痣都似坠着桃花瓣的春色。
他将她牵回来,盘膝坐在她刚坐的软垫上,又硬牵着她坐在自己的腿上:“别人不教你,本王教你吗。来,咱们一起学。”
平凡的素琴换成了价值连城的焦尾,而教习的姑姑,则换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摄政王。微冷的指尖带着她的手指,弹起一只古朴的琴曲,好似水墨江南中飘出的一曲优美仙音。
因是坐在他的腿上,本来身量颀长的沈言璟也显不出优势了。他下巴贴着她的肩膀,声音浅浅的,沉静的好似日落西山是南飞的孤鸿,带着夕阳迟暮的温润感觉:“学不会没关系,本王慢慢教你。慢慢教也学不会,本王便带着你弹。不会弹琴有什么的?本王就是喜欢会舞刀弄棒的暴力美人,若是亭中弹琴花楼绣牡丹的小姐,本王还不喜欢呢。”
人是真的会被宠坏的。
她从不向往阳光,纵使是在黑暗之中,也能像暗夜之中的罂粟一般恣意昂扬的绽放花瓣,因为她从未见过太阳。
可若是哪一日,她感受到了阳光的温暖,懂得了置身其下的幸福,就再也不想离开了。
温柔像是叫人上瘾的罂粟,食之便再难舍弃,食不甘味,药石无灵。
而现在的沈言璟,对她来说就是致命的罂粟,若是舍弃,则会痛楚。若是沉迷,便会越陷越深。
明明是这样温暖的午后,阳光正好,微风不急不躁,怎么就会有一种叫人几欲落泪的感觉呢?陆千凉缓缓地闭上双眼,任由他带着自己的手指移动,任由自己慢慢沉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