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若是做了天子,这人间环肥燕瘦,什么样的女人我得不到?我再也不会想起你了,这世间只会记得一个英明的帝王,不会记得一个早逝的宁王妃。”他大笑,将她紧紧地锁在怀中,似是禁锢:“我要的何其多,可谁又敢笑我贪!”
“陆千凉,你真是蠢,竟然会以为我会对你这样的姑娘动心。一个连四书五经都未曾读完的姑娘,整日舞刀弄棒,满手沾满鲜血……”他声音停了停:“哪家的男儿没有鸿鹄之志,哪家男儿甘愿醉死温柔乡。你真是蠢啊,你真是蠢。”
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她渐渐听不真切了,也不想听了。
……
一场春秋大梦,一世淡泊浮生。
陆千凉动了动因伏案久睡而酸痛难忍的脖颈,地宫内烛火明明暗暗,将她的影子拉得老长。重活一世,原本的宁王正妃变成了现在的千氏大小姐,她的记忆有损,以至于最后那些伤她最深的时日的记忆已经不甚真切了。
可而今一梦春秋,竟将那些不愿再记起的时日回忆了个清清楚楚。那些丑恶的嘴脸,那些生离死别的场景,那些情真,那些假意,都如走马观花一般的闪现在脑海之中。
她今日穿了一身月白色绣了芍药花的裸足长裙,窄袖飒爽,倒也英气,是高九歌差侍女拿给她的。陆千凉很少有贴身的东西,就算是出远门也是带够足够的银钱,走到哪儿置办到哪儿,重活一世,连原本贴身携带的长剑都弃了。
首饰胭脂更是丢的干脆,经历过生死的人都是这般,仔细想来,也没什么是比生命更重要的。可她唯有两物,是一直配在身边不曾丢弃的。
一是当初沈言璟套在她腕上的血玉双跳脱,因为摘不掉便一直待在腕上,倒也不觉累赘。一是昔年夜探宁王府,她与黑衣人交手之际,从那人腰间顺下来的玉佩。
而今记忆恢复,再拿出那块玉佩仔细端详,便能发现各种玄妙。那块玉佩是上好的玉料,雕工虽也不错,但却显得拙劣了。指尖划过玉佩背侧夹竹桃的花纹,凹凸不平的棱角似是能映出多少个春秋以前,眉目晴朗的少年对着月光,以琢玉刀细心雕琢着手中的玉料,雕出一株永不凋零的夹竹桃。
纵使是你不曾心悦我,但我喜欢你是我的事,与你无关。
多少年后,那少年长成了俊雅的公子,黑衣骏马踏入皇城的那一日,万众瞩目掳去了一干少女的芳心。可不论过多少年,那个迷失丛林内小小的孩子,那个于天青色朦胧烟雨之中调笑的少年,都一如既往地站在原地,不曾离去。
沈言璟还睡着,苍白的面颊不带血色,不知何时能醒来。
陆千凉捧住他的手贴在自己的颊边,指尖冰冷好似经年的寒冰,她犹不知觉般的将他的手拢在掌心中捂着,又吻了吻:“言璟,我一定会杀了沈季平的,你放心,我一定会。”
烛火明灭,她语声肯定,眉眼亦是坚定。
地宫里不见太阳,总是点着蜡烛,陆千凉在这里呆了几日,渐渐地失去了时辰,只能靠着饥饿的次数来感知世间的流逝。
九黎世家分部伙食虽说不算好,但也说得过去,每顿饭四菜一汤,有荤有素,不算苛待。她到底是借住在别人的地盘上,还是暂时避难,自然拉不下脸来挑剔吃食用度。
她是不挑,可沈言璟这样却不行。他睡了多日不曾睁眼,每日只能吃些流食度日。起先她为了连接沈言璟的经脉三个昼夜不眠不休,高九歌便吩咐了下人煮白粥给她。她省出那么半碗给沈言璟,倒也和洽。而今她的身子养好了,高九歌那个没良心的对他的“情郎”毫不怜悯,白粥便都改成了白饭。陆千凉只得以温水泡了饭喂给沈言璟,他也咽不下几口。
这样下去,纵使是昏睡着,身子也迟早会熬坏了的。陆千凉几番斟酌,还是决定去找一找高九歌,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吗。
她喂沈言璟喝了半杯水,又给他擦了身子换上了一身干净的黑袍,掩上了房门走出屋去寻高九歌了。地宫内没什么岔路,高九歌房间的石门未关。
她本已经抬手欲扣门,可闻房间中有谈话声传出来,想着打扰人家接客毕竟不好,便打算先在外间儿坐坐,待客人走了在去找他。
那客人嗓音颇有些怪异,抑扬顿挫治愈尚带着些沙哑,颇有些“雨打沙滩万点坑”的意味。起初她只是好奇这声音,可听了两句,便听出了些不对。
那人道:“少主,这不是江湖义气的时候。宁王势大,既然能扶植逍遥引坐上整个武林的盟主之位,又如何不能助九黎渡过此次难关?那沈言璟此时毫无还手之力,少主……”
高九歌的声音悠悠传来:“九黎世家即使是不济,却也没轮到上赶着找生意做的地步。”
“少主,您少年意气,须知这世间能力并不能压到强权啊。宁王沈季平只消挥一挥手,便能解决九黎世家的大问题。少主还需好好考虑一番,若是少主与对手惺惺相惜,不忍下手……”那人隔着屏风比了个手刀:“属下愿代劳,为少主分忧。”
陆千凉眉头皱了皱,合着这主仆二人在谋划沈言璟的姓名呢,若是这一遭她不曾来,指不定被人算计了还不知晓。
屏风后高九歌出声道:“不可过急,沈言璟此时却是手无缚鸡之力,可她身边的那位女子却不是个好相与的,我敌不过他。”
“少主……”
高九歌又道:“我知万事从长计议,以家族利益为重,此时我已经记得了。叔父先去休息吧,我先出去一下。”
那人应了一句,起身便要离去。陆千凉忙起身躲到了石门之后,屏息待那人离去才悄无声息的溜出了高九歌的房间。
情况紧急,刚出龙潭又入虎穴,赶紧带着自家夫君跑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