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怀瑾跪在地上, 抬头看向九莺莺,突然拱了拱手,道:“太子妃, 刚才是我不知缘由, 错怪了你, 我郑重的向你道歉,望你能原谅我。”
九莺莺垂眸看着跪在地上的贺怀瑾,就像前世的贺怀瑾看着毒发倒在地上的她一样。
她在临死前的那一刻, 都在等待了贺怀瑾的歉疚与悔恨,但是贺怀瑾有的只是冰冷和贪心。
现在她终于等到了贺怀瑾的这句抱歉,但是这句抱歉并非出自贺怀瑾的真心, 他只是在演给璟帝看而已。
她冷笑不语,原谅贺怀瑾?当然不可能,不是真心的悔恨和歉疚, 没有任何意义。
贺怀瑾现在不过才尝到了她前世痛苦的万分之一而已,又算得了什么呢?
贺怀瑾见九莺莺不说话,微微蹙了蹙眉, 觉得九莺莺有些不识相。
他心中虽然不悦, 但是面色依旧诚恳, 他转头对贺怀翎道:“太子,刚才是我莽撞无礼, 我也要向你道歉。”
他顿了顿说:“秦壮启做错了事, 我愿意替他向你们赔罪, 你们如果有什么要求, 尽管说出来, 我一定竭尽所能替你们办到。”
贺怀翎看着他, 似笑非笑的弯起唇, 不紧不慢的道:“原来二殿下如此无所不能,孤办不到的事,你竟然能办到?”
贺怀瑾一愣,璟帝一瞬间拧起了眉毛。
贺怀翎办不到的事情,贺怀瑾却能办到,这说明什么?说明贺怀瑾已经凌驾于贺怀翎这位太子之上。
这无异于又触碰了璟帝现在本就敏感的神经。
贺怀翎是璟帝亲封的太子,贺怀瑾越过贺怀翎,就代表越过了璟帝的权威,也说明璟帝失去了对贺怀瑾的控制,这无异于是璟帝最不能忍受的。
贺怀瑾反应过来,慌乱道:“我绝无此意,太子莫要误会。”
贺怀翎神色淡漠,道:“孤是否误会不重要,重要的是天下百姓不要误会。”
璟帝目光沉了沉,脑海中不自觉浮现起秦壮启刚才说的那些话。
他亲封的太子明明是贺怀翎,如果天下的百姓都默认将来的继承人会是贺怀瑾,那他这个皇帝还有何权威?
璟帝盯着贺怀瑾看了一会儿,沉声开口道:“怀瑾,你舅舅的话,已经在京城中传开了,他这些话注定会伤了武将的心,你说此事该怎么办?”
贺怀瑾急道:“怀瑾愿意替秦壮启向诸位将士一一道歉。”
“一一道歉?天下的将士有多少,你数得清吗?你舅舅骂的不是九将军一个人,他骂的是千千万万跟九将军一样离开家,去边关保家卫国的英雄!他寒的是天下将士的心!”璟帝冷笑了一声,看着他摇头道:“此事恐怕不能那么轻易解决。”
如果天下人误会秦壮启那番话代表着贺怀瑾的意思,甚至是代表他这个皇帝的意思,那么哪里还有人肯去边关做的那个‘傻子’,大家都留在京城里享福算了!
贺怀瑾知道璟帝处置完秦壮启,就该轮到他了。
他听璟帝这样说,一颗心不由提了起来,他神色紧张的问:“父皇,您觉得这件事情该如何处理?儿臣该如何做?”
璟帝没有说话,沉吟的看着他,就像在打量一件货品,思考着他的价值。
淑妃看到秦壮启被带走之后,就心痛难当,萎靡了一会儿,这会儿听到牵连到她的儿子,才强作镇定的跪直了身体。
她看着璟帝泪如雨下,柔柔弱弱的道:“陛下,请您明察秋毫,此事真的跟怀瑾无关,秦壮启糊涂,可我们也无法得知他心里想什么,更不能封上他的嘴啊!我们怎么会知道他能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
璟帝未置可否的看着她,忽然道:“秦壮启说怀瑾日后要做太子,你说你们不知道他在想什么,那你的意思是怀瑾无心太子之位?”
淑妃声音一滞,愣愣的看着璟帝。
贺怀翎腿伤之后,几乎所有人都默认贺怀翎已经与帝位无缘了,那么太子自然悬空,待有能者居之。
她和贺怀瑾一直毫不掩饰的在璟帝面前积极表现,表现的对太子之位当然当仁不让,但是……他们的态度是一回事儿,能不能明目张胆的说出来,那又是另一回事。
她答不上来,一旁的贺怀瑾见璟帝面色越来越沉,赶紧开口道:“父皇,太子之位当然由您定夺,我又怎敢痴心妄想。”
“你最好不敢。”璟帝声音低沉,目光如炬的看着他,不容反驳的道:“从你生下来,怀翎就是太子,你牢记清楚,他是储君,你是臣子,不该做的事情你少做,不该想的事情你别想,你本本分分做你的二皇子,像你刚才所说的一样,别痴心妄想。”
璟帝语气放慢,一字一句的道:“朕金口玉言,说这太子之位是谁的就是谁的,朕只要一日没有改口,你就老老实实的不要生出妄念。”
这是璟帝第一次明确的警告贺怀瑾不要贪图太子之位,淑妃和贺怀瑾同时震了震。
“……是。”贺怀瑾声音干涩,半晌才俯首叩头。
璟帝这样说,无异于说明他到现在为止都没有撤换太子的意向。
贺怀瑾脑海中一瞬间有些空白,他一直以来的筹谋,都在这一刻成了泡影,至少近期之内,他无法成为太子,秦壮启短短几句话,就让太子之位离他更远了。
这一打击让他的喉咙间忍不住有些腥甜,他使劲咽了咽唾沫,才把浓浓的不甘心咽了回去。
在璟帝面前,他不敢表现出一丝丝不情愿,如璟帝所说,在这里,他只能做一个臣子。
他只能俯着身子恭恭敬敬的道:“儿臣受教。”
璟帝抬头看向贺怀翎,他刚才这番话,相当于给了贺怀翎一颗定心丸,等于告诉贺怀翎,他暂时没有撤换太子的意向。
璟帝忍不住有些失望,贺怀翎看起来依旧云淡风轻,对他的话根本无动于衷。
贺怀翎只是不悲不喜、不卑不亢的坐在那里,让人琢磨不透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璟帝眉头微蹙,他之所以如此忌惮这个儿子,就是因为他根本就掌控不了贺怀翎,贺怀翎从小到大,如果决定了做什么事情,就连他也无法阻止。
贺怀翎这样坚韧的心性,如果做皇帝很好,只要他下定决心,就一定能够成为一位皇帝,但是贺怀翎这样的心性做臣子却不够好,只要璟帝还活着,贺怀翎哪怕所有人的储君,也是璟帝的臣子,璟帝不可能放任他那样肆意。
璟帝心里轻叹,他的其他儿子,他都能够摸清楚他们在想些什么,比如贺怀瑾,他心里清楚的知道贺怀瑾想要太子之位,这样的儿子哪怕野心勃勃,也更容易掌握。
但是贺怀翎跟他们不一样,他只想让贺怀翎安安分分的做个太子,以后继承他的皇位,可是贺怀翎的志向太多。
贺怀翎既想要替百姓谋福祉,也想要上战场保家卫国,这份热血和对百姓的爱,是他在权力谋算中早就被遗忘的东西。
可是贺怀翎却在用实际行动明晃晃的告诉他,贺怀翎不会像他一样迷失在权力的中心,贺怀翎坚韧的心性会让他一直向前,保守本心。
贺怀翎经历了所有挫折,但是依旧心怀天下,无畏生死。
他明明是一个养尊处优的太子,却能在战场上跟将士们同生共死,这是璟帝一辈子也无法做到的。
璟帝虽然不想承认,但是他确实在惧怕贺怀翎的强大。
他也曾为这个儿子感到骄傲过,可是这些骄傲在日复一日反复积累后,渐渐变成了惧怕。
他开始无法抑制的忌惮这个儿子,他明明知道贺怀翎没有夺他皇位之心,但他还是开始寝食难安。
如果说这天下只有一个人能让他感觉受到威胁,那这个人一定是贺怀翎。
他看着贺怀翎沉默了一会儿,转头看向站在贺怀翎身侧的九莺莺。
九莺莺低眉垂眼的站着,眉清目秀,面容姣好,眼眶还微微泛着红,但她的表情跟贺怀翎如出一辙,仿佛置身事外一样,对这里的一切都无动于衷。
璟帝看着他们,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开口道:“秦壮启辱骂太子妃,又辱骂太子妃的父亲和相公,相比起武将和百姓,这件事最愤怒的人应该是太子妃。”
他转头看向贺怀瑾,声音冰冷的道:“怀瑾,你既然想要给百姓和武将一个交代,那么,不如就由太子妃来决定,你该如何给他们一个交代。”
贺怀瑾愣住,犹豫片刻,低头应道:“……是,全凭父皇做主。”
他忍不住紧张起来,如果是以前,他一定毫不怀疑的相信,九莺莺一定会站在他这一边,也会毫不怀疑的相信,如果九莺莺有机会,一定帮他说话。
但是现在……他想起刚才自己质问九莺莺时的态度,不由有些心虚。
他心里后悔又懊恼,早知道他刚才就对九莺莺态度好一点了。
他心里发愁,勉强定了定心神,抬头看向九莺莺。
他看向九莺莺的目光格外柔和,尽力露出温柔宠爱的神情来。
他想要让九莺莺想起他以前的好来,忘记刚才的那些不愉快,心里迫切的希望,九莺莺千万不能在这个时候意气用事。
九莺莺的决定,可能会影响他的未来,对他至关重要。
九莺莺看着他脸上虚伪的温柔,忍不住轻轻攥了攥手,又一种有想要扇他巴掌的冲动。
她及时的收回了视线,没有再看贺怀瑾那副令她恶心的虚伪样,不然她怕她会恶心的说不出话来。
她低头沉吟片刻,心中很快有着打算。
她上前一步,抬头对璟帝道:“父皇,既然您将此事交给莺莺处理,那莺莺心中倒是有一想法,不如说出来,父皇看看是否可行?”
璟帝看她这么快就有了决断,不由饶有兴致的道:“太子妃尽管说。”
九莺莺垂眸,红唇轻启的朗声道:“秦壮启口出狂言,寒了武将们的心,二皇子作为秦壮启的外甥,自然难免会被大家认为他也是同样想法。”
她顿了顿道:“既然如此,不如让二皇子像以前的太子一样,亲自到边关去历练,带兵打仗,跟将士们同甘共苦。”
“用实际行动证明,他不愿意留在京城里‘享福’,愿意去边关做一个为百姓肝脑涂地的‘傻子’,用自己的真本事让武将们心服口服。”
“莺莺觉得二皇子若是如此,必定能让武将们心悦诚服。”
她这番话说完之后,大殿上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九莺莺竟然让贺怀瑾到边关带兵打仗去?这不是往贺怀瑾手里送军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