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靖苏和肖海在乔治市下了船,看到路边写着各国文字的招牌和广告,当中使用汉字的居多,看得出在这里华人数量占据着相当的比例。这是两人第一次来到南洋,带着忐忑的心情在路边分别叫了人力车,直奔《槟屿晨报》报社去了。
原来张靖苏前往南洋,是受《槟屿晨报》创办人的邀请出任该报纸的“新闻主编”一职。而张靖苏之所以受邀,不只因为他对这份工作的喜爱,也因为对他暗中从事的工作大有帮助,于是带着“亦徒亦友”的肖海跨海而来。不过他在宁波遇到了甘小栗,勾起心中一段旧事,现在正因为和甘小栗失散而产生些许懊悔。
这次乘船不似从宁波到泉州那趟那样艰苦,四人舱相对开阔,况且由于甘小栗的缺席和另一张铺位并未售卖,导致这一路多数时间只有张靖苏和肖海相互陪伴,在肖海的照料之下,张靖苏的仪容仪表才保持着符合他身份的水平。带着行李坐在人力车上,潮湿的风拂过张靖苏清瘦的脸,脸上干干净净一根胡子茬都没有,头发梳得服服帖帖,眼睛也在圆镜片后面微眯着,这让他看起来变成了一个颇为英俊的男人,有一点“傲雪梅花”的高洁意味。
“老师您还在担心小栗吗?”两辆人力车时而并行在街道,肖海趁机问。
“是吧。”也不知道甘小栗现在怎么样了,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到他,张靖苏心里这么念到。
“我觉得他说要来槟榔屿找他爸是真的,他那点小聪明,一定会找到别的办法来这边。”
“噢,听你说起过他有随身携带、宝贝似的一页纸?”
肖海的确见过甘小栗打开怀里的布包,他还想一看究竟来着,只是没得逞,便讪讪道:“哈,那个,我也挺好奇的,他不准我看。”
张靖苏只是随口一问,未往心里去。两人在各自车上沉思了一会,不多久就到了报社。
进去之前先让门房老头通报一声,转眼老头就带了两个人出现在报社门口:一个矮小敦实的中年人,肤色黝黑,留着八字胡,笑起来嘴角一对又大又深的“括号”,一副永远有使不完的精力的样子;另一个年长一点,头发微秃,体型圆胖,手上拿着手帕,随时准备好要擦汗。八字胡的中年人老远就向张靖苏伸出右手,张靖苏也连忙迎上去,两只手紧紧握在一起。
“张教授总算平安到达!”中年人嗓音洪亮,热情地说。
后面的胖子一溜小跑,令人以为险些要在地上滚动起来,辛苦地跟上节奏,紧随其后和张靖苏握手:“欢迎欢迎,可把您盼来了!”
“这位是《槟屿晨报》的总编辑,老傅——傅黎荞。”中年人笑着介绍说,“这位,不用我多说了,是即将上任的主编,张靖苏。”
张靖苏又和傅总编握了一次手,顺便飞快地观察了一下总编,见他虽是谢顶,可两鬓的花白头发还很茂盛,慈祥的胖脸光滑锃亮,一副衣食无忧、乐乐呵呵的样子。
“许先生,傅总编,这位是随我同来的肖海,也是我的学生。”张靖苏也侧过身,向来的两位介绍肖海。
“欢迎你,小伙子看起来很有精神。”中年人拍了拍肖海的肩膀,然后又说:“大家一同到我办公室谈吧,正好我新得了一罐武夷岩茶,是地地道道九龙窠产的大红袍,请两位品茗,老傅也一起来。”
张靖苏谦让一番,四个人这才一同走进报社。
肖海早从老师那里听说眼前的“八字胡”是南洋著名的华商许文彪,其祖上是福建人,虽然出生在马来亚,却是在福建老家长大,跟国内联系紧密。许文彪跟随父兄往来香港和马来亚办货,因为他学过中医,尝试着在乔治市开了一家药铺——后来药铺生意越做越大,他忙着在南洋各地开设分号之余,把总店从乔治市搬到了新加坡。
这几年许文彪从家族生意中独立出来单干,靠药材生意赚了不少钱,于是转而开始投资兴办报纸,在福建、香港、新加坡都有他筹建的报社,今年上半年又在乔治市新创办了《槟屿晨报》,经人介绍,邀请了在上海一所大学里头当教授的张靖苏来这里做主编。
肖海跟着老师坐在许文彪办公室的皮沙发里,端着一小杯茶细细的品,古朴的茶具和四周西洋式的家具搭配得不伦不类,不难看出许文彪这个人除了身家不菲又热衷文化交流之外,其实是个粗线条的人。
闲话家常之后,许文彪对张靖苏和肖海说:“我已经安排人给两位在市里找了住所,旅途奔波,你们不妨先休息几天,工作方面让老傅代为照料,我也不是个文化人,就不插手你们文化人的事情了。”
老傅连连点头。
许文彪又说:“老傅,过两天章亭会馆有个共话会,听说是关于今年会馆主席换届一事,我正好有事要回新加坡,麻烦你带张先生去参加一下,反正会馆的事我们一向只是走个过场,有什么会议去露个面就行。”
“好的,许先生。”
张靖苏暗自猜想许文彪会不会私下跟自己说点什么,毕竟他邀请自己过来是经过组织内部介绍的,虽然许文彪并不完全算组织的人,但他这样的“往来密切”也承担了不小的风险。张靖苏还期待着那种“挑明身份”的畅快聊天,可没想到饮茶结束之后,许文彪只是很爽朗地跟他和肖海又握了一次手,就把他俩送出了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