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行严站在餐厅门口不以为然地听着父亲的训话。
简旌想再骂几句,一时找不到新词,大开俾手让简行严赶紧滚上楼。这时听差来报:“老爷,司机把林秘书接来了。”
简旌放下报纸,整理好衣襟,上楼到书房等着林秘书,他把刚刚读过的报纸留在咖啡杯旁。今天是1941年1月1日,而报纸还是去年12月底的,末版朝上,上头刊登着甘小栗的那则“寻人启事”。
此刻简行严在二楼他自己的房间里,随便从书架上摸了本书,随手摊开一页,读不下去,索性把书扔到床上。他听见外面有脚步声,轻轻走到房门口,探头探脑往外看了一眼,只见有过一面之缘的林秘书刚巧路过,和上次当着简夫人的面对自己的视线浑然不觉不尽相同的是,这一次简行严清清楚楚看到林育政把脸侧到自己这一边,目光扫过,口里虽没有出声,脸上却是挂着极为轻蔑的微笑。
简行严只恨自己没有轻蔑地笑回去!
第29章 暗涌
简行严原本只听母亲说——这个新来的秘书是个靠得住的人,现在看对方几次三番进出简府,方觉得这家伙像是来取代以前荣叔在父亲身边的位置。
荣叔是简旌用了几年的襄理,如今说退休就退休了,简府上下闭口不提,简行严也不知道当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若是他主动去打听,得到的答案倒是简短一致得很——回老家了。
书房那头传来“砰”的关门声,简行严对父亲的生意一向不感兴趣,吐了下舌头,转身走了。
在书房里,简旌和林育政正在围绕新接手的酒厂展开话题。
“那两个人找到了吗,老板?”林育政一走进书房,反手就把房门锁上。简旌原本坐在书桌前,见到他进来,连忙站起来将来者让到沙发上坐下。
“哎,育政,私下你千万不要这样称呼我。“简旌送去一个苦笑,拿起茶几上的茶具给林育政倒了一杯茶。“这次我也是有苦难言,被章亭会馆那些人给害苦了……”
他俩这个态度架势,一听便知绝非雇主和秘书的关系。那林育政泰然自若地接受了简旌的这杯茶,端到嘴边喝了一口,清香扑鼻,是上等的好茶,可他仅仅喝了这一口就放在手边,碰也不再碰。
简旌继续说:“周老板莫名其妙死了,白十九公做主让我便宜收购了酒厂,看起来我是捡了个大便宜,你知道的,我找人细细查过酒厂的账本,发现账实不符。一通算下来,我竟然是花了十万块买了个只值八万的厂。现在那营私舞弊的掌柜和账房跑路了,倒不是头等的大事,可眼看要到春节,工人这一头还等着发年节钱,亏空的两万我必须自己先填上。这个厂到我手里一分没赚,反倒要赔出许多来。”
“别急着跟我诉苦,我这不是在问你,潜逃的掌柜和会计找到了吗?”林育政伸手撩开额前的长发,露出右边额角的一个蜈蚣型的小疤痕。
简旌答到:“还没,安排人手去找了。估计已经离开槟榔屿,他们也断不敢回福建老家。钱追不回来,一时半会我手头只怕也……”
“我早知道你是要哭穷。”
“还望育政你多帮衬。”简旌的话是谄媚的话,脸上却仍是一副堂堂正正的模样,端起茶杯比划着向林育政敬了一敬,有板有眼地喝了一口赞到:“论红茶当属正山小种,就是按他们英国人的喝法加入牛奶,茶香味也分毫不差。”
林育政说:“我喝不惯。”
“改日送你些绿茶。”
“心意我领了。”林育政又说,“周老板的死是我们运气好,也不知哪个倒霉鬼替我们解决了这家伙——他早就动了别的心思,不甘于替我们做事。”
“哎呀,我可不想成为第二个周老板。”简旌笑到,对于周老板的死,他的心中仍是狐疑,不太相信真有这样一个倒霉鬼替林育政当了一回杀人凶手。
“他是放着现成的钱不赚,我认识的简老板可不是这种人。”
“我也是踏错一步,即为万丈深渊哪——”
两个人打了一阵马虎眼,最终林育政表示:“简老板是聪明人,又是朋友,从长远看绝对是我们理想的合作伙伴,你若是有难处,我当然要替你说话,毕竟你我现在是一条船上的人。”
“嗯,明天恐怕还得和你去酒厂装装样子,我要去那儿安抚工人,年节钱再想办法。”
“行,你从船运公司这边带点人手过去吧,我可不想在那儿受点什么皮外伤之类的。我这辈子的皮外伤,一次就够了。”说着林育政一歪头,额角的疤痕又被头发遮了起来。
林育政在书房坐了一会儿就离开了简府,简旌送他下楼,待折回餐厅,见餐桌上还摆着《槟榔晨报》。简旌拿起报纸,端详着末版上刊登的“寻人启事”,脑中浮现出许多事来。
傍晚时分,张靖苏来简府上课,在一楼没见到简行严反倒先见到了简旌。简旌对他还是一如“拜师”时的热络,照例又是嘘寒问暖一番,显得十分尊师重道的样子。张靖苏也是尽了全力在配合,哪怕心里早已说了一万句“告辞”。
简旌说:“犬子可听张教授管教?”
张靖苏回答:“可听了。”
“但愿如此,张教授只管对他严格要求。行严这孩子,都是被我夫人惯坏了,送去英国留了趟学,又和我生出许多隔阂,有时候我竟不知道要怎么教育他,只有请您对他多加规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