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倒是也来帮忙啊!”简行严在喊他。
一个小时过去了。
两人果然扑了个空,在爬满灰尘的故纸堆中他们什么也没有找到,甚至连今年的账本究竟放在什么地方也没有找到。他们把一本一本的账册翻出来,看上一眼再摆到一边去,翻来覆去地找,竟然是不知道自己面前这摊东西到底是自己翻过的还是没翻过的。
“那个混球骗我,今年的账本我一本也没见到。” 简行严头昏脑涨地坐在地上。
甘小栗还在沉迷翻找,他抬起头,灰尘使他打了巨大的喷嚏,复而又吹动附近桌上的一摊纸片,仿佛福至心灵一般,终于让他发现一张“旌发商行提货通知单”,文件左下角上的签名他不敢去看。
“老实说,你是不是一直觉得你爸跟我们家有关才留在我身边的?”
耳畔突然响起简行严的声音,仿佛知道自己心中所想一般,甘小栗愣了愣,“……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简行严侧过头看着背对自己的甘小栗,看他穿着一条短裤衩,看不出有什么肌肉的腿上都是蚊虫咬过的小块红肿,为什么突然说起他阿爸的事呢?因为自己每天刻意回避这个话题憋得快疯了吧!简行严恨自己不是个藏得住话的人。
“我爸生意还没今天这么大的时候,他经常和荣叔一起到旌发来,毕竟他来南洋的第一桩成功的生意就是这家商行。我记得他俩那时候整天同进同出,一心扑在买卖上。当时我十岁出头吧,整天看不到我爸,家里也没人敢管我,那个时候人又叛逆,经常惹事,事闹大了捅到我爸那里去,他就当着家里佣人的面打我。”
甘小栗听到这里腹诽,您现在也一直是槟榔屿上叛逆男子的翘楚。
简行严接着说:“那个时候我们简家在槟榔屿还是华商新贵,生怕被人看不起,家里佣人请得多,我认识的没几个,当着一群表面顺从内心不知道在想什么的陌生人挨打可算不上什么好事。我爸打我,我跳起来反抗,结果他打得更凶,我妈不敢看也不敢劝,只有一次,荣叔在场看不下去,过来把我护在背后。”
“咣”一声,甘小栗失手将一本册子打落在地,只因他内心震动,在自己和母亲妹妹辛苦生活的那些年里,以“阚荣”为名字的阿爸曾经这样护着一个别人家的小孩,那时阿爸有没有想起自己也有孩子,也需要保护。
“那时我的身量和现在相差并不太多,其实荣叔无论怎么展开双臂都覆盖不住我……”
“那他替你挡下来了吗?”
简行严想了想,道:“我爸看到他过来好像就停手了。”
“嗯。所以呢?”
“你不是想知道阚荣到底是不是你爸吗?”
甘小栗咬咬牙,他早已知道了十之七八。
“你偷偷摸摸找佣人们打听了一阵,怎么就是不来问我?”
“我看你不太情愿跟我谈这个话题的样子。”
简行严说到:“你知道为什么吗……我倒是巴不得荣叔跟你没关系,你不要瞪着我……你肯定已经从别人那里听说了他是欠了我们家的钱跑路的吧,但实际上……”话到嘴边,他不知道该怎么描述阚荣想要非礼自己母亲的事。“那可是一大笔钱。”
一个谎言套着另一个谎言。
“怎么,你们要父债子偿吗?”甘小栗对简行严的话紧张起来。这也是他在“承认阚荣就是阿爸”和“不承认”之间往返跳跃的原因,他骨子里带着“自私”的毛病,和他处理小桃的事一样,既想知道达到目的,又害怕达到了目的会给自己招来负担。自欺欺人地在简府一连住了好几十天,拖拖拉拉,当断不断,尤其当中又掺杂了对简行严慢慢滋生的特殊情绪……
简行严看着他,目光带着一点点忧虑:“也不知道荣叔为什么最后要那么做,他一直和我们家关系都挺好的。不过你别担心,有我在,不能让我爸迁怒于你,何况我见你和我爸第一次碰面的时候,你还挺合他眼缘的。”
“那你觉得阚荣就是我阿爸吗?”
“我没有,我不知道。”简行严立刻否认到,过了一会儿像是为了缓和情绪又说:“……身材确实有几分相似,不过整个槟榔屿八成的男人都瘦瘦小小。至于荣叔的容貌,他来槟榔屿的时候脸上就已经毁容了,我也没办法告诉你。”
“真的吗?”甘小栗一面回味简行严的态度,一面长长地叹了口气,终于把视线落在手里的文件上,那张发黄的纸片已经被手汗湿透了。他眯起来了眼睛,只见提货通知单上十分工整地写着“阚荣”两个字。
一笔一划刺进他的眼睛里,他忍着眼里的剧痛飞快把通知单塞回到文件堆中。
看到又能怎样?那工整的一笔一划,显示出写字的人大概率接受过不错的教育,可他根本不认得阿爸的笔迹,更不知道阿爸有没有受过良好的教育。
另一头简行严的注意力又被手上的账册拉走了,他终于找到了看起来像是自己要找的东西,只不过厚度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他盘腿坐在灰尘当中,把沉甸甸的账册在膝头摊开,一目十行,目光飞快地扫过上面的字。
要说他找到金属原料的问题出在什么地方了——那必然是没有,这个世界上有一种叫做“假账”的把戏,自从有账本就有了它,简行严用了一下午时间和它较劲,搜刮了自己全身的财务知识也没看懂上面有任何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