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见书房传出一声枪响。”
“妈,你之前对我可不是这么说的,听见枪声的只有你一个人吗?”
“是的,那天家里佣人休假,”简夫人想起自己曾经受不了简行严的逼问,随口杜撰了一出“阚荣轻薄自己”的故事,惭愧不已,“我不想阿严你知道你的父亲是杀人凶手。”
“可我还是知道了。”
“没错,我也许太小看自己的孩子了。”
甘小栗说:“所以老爷杀了我阿爸,他不是误杀,他就是故意要杀死我阿爸的。”
“不对,不对!现在我想来,阿荣跟了老爷那么久,他们关系那么密切,阿荣又那么细心,只要用一点心思,早就该发现老爷的秘密了,他怎么会突然为了这件事跟老爷翻脸?”简夫人辩解,越说反倒越是冷静,“而且,阿荣一死,林育政马上就冒出来成了老爷的秘书,老爷说是经人介绍的,有没有可能……”
简行严接着说下去:“荣叔的死,一箭双雕,一方面除去了一个抗日志士,另一方面给林育政让路,不管哪一方面,得利的都是日本人。”他不禁感叹,“我虽然也知道他们的一些所谓’南进政策’,可是没想到他们连一个小小槟榔屿都要这样深入的干预。”
这是简夫人今天得到的第二个内幕,“阿荣是抗日志士?”她望了望自己的儿子,又仔细望了望甘小栗,想从甘小栗的脸上得到答案。
甘小栗老实承认:“也是林育政对我说的,不过,我从其他地方打听过……没错,阿爸确实是。”
“我们这个家居然……”她下意识拉住身旁一言不发的爱莎,仿佛在嬷嬷身上寻求安慰一样,“嬷嬷,我唯一可以完全相信的只有你了,你说我该怎么办?”
爱莎嬷嬷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说到:“我一个老太婆能说出什么来?夫人,你们说的那些我都不懂,我只是劝夫人想想昨天在茶话会上,那些夫人小姐可都看着您、看着简家呐,她们还肯和您来往,也是打定主意觉得简家不会在这次的风波里倒下。”
夫人,您还得继续维护简家的地位才行。简夫人听得出老嬷嬷的言下之意,自己必须等简旌从南拓平安回来,否则只会白白让日本人多一个要挟简家的人质。
“但是绑架我的儿子和这孩子,”简夫人声音不大,态度却很坚决,“做母亲的一定要找林育政讨这笔账。”
第138章 蠢蠢欲动(四)
就在简夫人向林育政发出挑战的同一时间,张靖苏正披星戴月往寓所里赶,走到楼下他抬头看看三楼的一扇窗,那扇窗子背后的灯光应该再也不会点亮。
因为租住在里面的肖海已经不会回到这里来了。
张靖苏从庶务科的实习生嘴里得到了一点消息,广田部长低调处理了东乡的后事,把重点放在和简旌的周旋上。青柳说部长带了护卫,张靖苏想那一定一场非常强硬的谈话了。他前往南拓看似没有达成什么特别的目的,却使他下了一个艰难的决定:
把肖海交出去。
肖海的的确确就是亲手了解东乡生命的人,他的动机非常明显——为蔡咏诗报仇。公平地说,他的行为完全出于私愤和冲动,理当由他自己为所作所为负责。周佛越是在当中颠倒黑白把简家的两个人说成凶手,越是应当由肖海结束这一切。
那时从仙兰街离开的张靖苏心里悲伤极了,肖海是他的学生,是他看着一步一步成长为自己同伴的年轻人,现在又是自己亲手将他送上一条更艰难的道路。可是张靖苏对于肖海和蔡咏诗的悲剧爱情十分珍爱,他甚至幻想过如果自己站在肖海的立场是否能眼睁睁看着爱人受辱惨死……似乎他也办不到。不过他得先有个爱人,不管是曾经的生命之光金岁寒和被自己看朱成碧的甘小栗,都不能扮演假象中的爱人角色了。
张靖苏的心中一空,更加觉得肖海的爱与愤怒像是流过沙漠的清泉,他也想贪婪的饮上一杯。
说服肖海把蔡咏诗入土为安并没有让张靖苏费多少唇舌,过了那不真实的一夜之后,随着白昼的到来,抱着尸体的肖海终于从噩梦中醒悟,变成了一个可以理性思考的正常人。
“想过你接下来要怎么做吗?”
他们刚在这片公墓的一处新坟上竖起一块洁白的墓碑,张靖苏掏出几角小费犒劳了两名修坟匠,和肖海坐在蔡咏诗的墓前长谈,墓碑写着墓主人的真名:裴瑛。
肖海怅然若失道:“赎罪。”
“如何赎罪?”
“去宪警队投案自首,接受审判。我想过了,就算是赴死也是追随我所爱之人。”
张靖苏沉吟一声:“——你倒是说起来容易,你可真正想过死亡?”
“我想过接受审判,而死亡只是审判的其中一个结果。我所犯下的,并不是不可饶恕的大错,简行严和甘小栗都可以为我作证,当时咏诗正在遭受东乡的虐待,任何人处在我的位置上都会做出和我一样的事情来。”肖海的话像是出自一个殉道者。
张靖苏对自己年轻的学生说:“不会有人为你作证,那种公证的、程序完整的审判不会有,你以为现在是什么时候?”
肖海不解,“那老师的建议是?”
“还是投案自首。”张靖苏回答,“但是目的不是为了接受审判,那种事交给你的内心去做吧。你去宪警队投案是为了替简行严和甘小栗解困,因为周拂的证词里只提到了他俩,南拓现在以他俩是杀人凶手为由紧抓着简家不放,却把东乡的死讯给压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