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没人说要去警局啊。”纪询闲闲回答。
“你们要带我去哪里?”许信燃明显警觉起来。
“很快就到。”纪询没有正面回答,只是笑道,“放心吧,警察不会把你载着卖掉的。”
纪询没有说谎,这段车程确实不长。十五分钟之后,车子停在了金色公园里。
几人下车的时候,许信燃明显疑窦重重。
但霍染因和纪询没有给他发问的时间和机会,直接一左一右地站在医生身旁,带着医生往前走。
走过一段公园里的林荫路,就到了前方的儿童乐园,正好是放学时间,儿童乐园里有不少带着家长带着学生前来玩耍,欢声笑语,人头攒动。
“你们带我来这里干什么?”许信燃莫名其妙。
“再仔细看看。”纪询拿下巴点点充气城堡和海洋球的位置,“看看有没有熟悉的人。”
许信燃再次扫过纪询所指的方向。他不耐烦的目光很快凝定,他在孩子丛中,看见一个熟悉的,穿着实验小学蓝白校服的小孩……
他定定地盯着那虎头虎脑的小孩看了很久。
看他在海洋球里玩耍,看他在充气城堡里来回奔跑,看着看着,突然看见孩子左脚绊右脚绊倒了,从充气滑梯上骨碌碌滚下来。
许信燃惊呼一声,就要冲上去。
但纪询牢牢扣住了他的肩膀,对方的手,像是手铐一样,稳稳的将他铐在原地,他用力挣扎着,可在他挣脱之前,另外两个大人跑进了充气城堡。
一男一女……
男的不认识……
女的,是他的老婆,是他离了婚的,前妻。
两个大人一起来到了小孩子面前,女人抱住孩子,男人则像一座山一样,环在女人和孩子的身旁,那从充气滑梯上滚下来的孩子捂着脑袋抬起头来,他没有哭,他笑得很开心……
他们很像一家人。
他们就是一家人。
许信燃挣扎的力量逐渐变弱,越来越弱,医生最终像个泄了气的皮球委顿在地。
“卑鄙!”许信燃的怒斥更像呻吟。
“这不叫卑鄙。”纪询拿来书中主角的口头禅,“这叫日行一善。”
“……”霍染因也为纪询的卑鄙而侧目。
“你们找我到底为了什么?”许信燃问,他不愿看前面的景象,就将脸埋入双手之中,“我最近没有犯事吧!”
“事实上,我们想要找你了解一些情况。”纪询。
“这种了解法?”许信燃冷笑。
“一个小招呼而已。”霍染因开口,“之前你向警察打了个招呼,现在警察向你打个招呼,礼尚往来。”
许信燃迅速沉默下去。
纪询发现,刚才控制着许信燃的情绪已经消失了,他正在思考。
感情让他做了最后一点有良心的事情,但良心并不时时刻刻在他体内运转。现在控制他大脑的,是利弊的权衡。
这种权衡对纪询和霍染因是有利的。
因为这一次,他们不是为了抓许信燃而来,他们是为了从许信燃口中得到消息而来。
——只要让许信燃明白警方并不能被他玩弄于鼓掌,只要让许信燃感觉到危险,许信燃就会选择性地出卖他觉得能出卖的东西。
这一出卖当然不是为了他的孩子,为了他的妻子,为了他那点微不足道的良心。
这只是因为他感觉害怕。
他开始努力自保,恰如壁虎,断尾求存。
“警方到底想知道什么?”终于,许信燃抬起头,再问一次。
这一次,他态度冷静,表现出了商量沟通的意思。
“鹃山赌场。”霍染因说。
*
几人在具体说案子的时候换了个地点,换回了霍染因的车子。这里既隐蔽又安全,不虞许信燃逃跑,也不虞有人偷听。
“你们为什么想要了解那家赌场?那不是治安大队的事情吗?怎么也轮不到刑侦组来管吧?”虽然许信燃的心理防线已经被突破,但看得出来,他还想挣扎一下。
“问你就说。”副驾驶座的椅子放下来了,纪询双手枕在脑后,躺在椅子上,自下而上看着天花板,懒懒说话,“你要想彻底做个我们的线人,将功补过红心向党,警方办案的想法倒可以和你说一说……”
许信燃立刻闭嘴。
线人不是什么好做的工作。
他还不想因为一点点好奇就将自己置身在危险之中。
“鹃山赌场……我想你们说的应该是来福赌场。”他整理思绪,“平常不开,周末开。但也不是每个周末都开。大体上来讲,一个月会开3-5次,准备开的前一天晚上,会发暗号到你的手机里通知你。”
发暗号这个事情,郑学望也交代了。
只是郑学望毕竟刚刚参与赌博,对来福赌场的了解程度比许信燃少多了。
“是谁和你联络?”霍染因问。
都到坦白的时间了,许信燃也不遮遮掩掩,大方地打开微信界面,指出其中一个联络人。
霍染因接过来看了,联络人的id是“鹃山老渔”,和许信燃的交流基本上都是:
“老弟,湖里又放鱼苗了,来不?”
“老弟,上午有人钓起了十斤重的老虎鱼,这运气,绝了,全场哗然,你有时间就赶紧过来,摸个鱼尾巴沾沾彩头。”
“许久没见了,老弟工作忙吧?抽个时间过来,哥哥请吃饭!”
从表现上看,这些就是个正常渔友给许信燃发的消息,但显然,所谓的“渔友”,不过是赌场的掮客。
许信燃对这些暗语稍作解释:“十斤重的老虎鱼,指的是有人在赌场中了老虎机的大奖,这种手气很少有,一般出了,大家都会想要赶紧去赌上一把,沾点运气。”
“我有一个问题。”纪询目光突地一斜,从直视车顶变成看向许信燃。
“什么?”许信燃倒是挪了挪眼神,不愿与纪询对视。刚才纪询的“卑鄙”给他的心灵留下了一片阴影。
“你平常用百度吗?”
“用。”许信燃,“怎么了?”
“就没有搜过‘老虎机陷阱’这种关键词?”纪询费解。
实际上,老虎机、游戏机,所有类似机子的陷阱都一模一样:它们出奖的概率,后台可以直接设置。赌场想什么时候出奖,就什么时候出奖。
也不独老虎机,其余的美式轮盘、二十一点、骰子等等都好,都能暗藏花样。
十赌九输为什么?因为赌场永远在作弊。
你以为在和赌场同桌竞技,实际上赌场看你是待宰羔羊。
想肥想瘦,想什么时候宰,都由他定。
“……”许信燃沉默不语。他不知道这些吗?他当然知道这些。无非瘾上了头,就戒不掉了。
“赌场在哪里?”霍染因没有兴趣许信燃赌博的心路历程,直接问重要的事情。
“我……”
许信燃才说了一个字,纪询已经替他补充后面的。
“不要说你不知道。按照你的性格,路都悄悄走过不止一趟了吧。”
“……确实。警官你真了解我。”许信燃笑笑,“没错,虽然车厢全封闭,但还是有很多细节可供挖掘,出于一些好奇,我私下走了不止一趟。”
第二一五章 泥团。
两人对许信燃的识相还算满意,约好了明天上午十点在鹃山见面。
等到第二天,两人提前一些时间到了鹃山。
鹃山同市区还是有一些距离的,因而到了这里,地广人稀,背后是山,前面便能见海,渔场连着大海,一眼望去,海天相接,碧波万顷。
纪询站在颇受垂钓客喜欢的码头上迎了一会儿海风,若有所思:“我在想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霍染因说,他并没有和纪询站在一起,而是在道路上走来走去,一会儿就抬头看看分布这里的监控。
“郑学望说上车之后半小时就能到,我们从市区驱车来这里走直线都不止半小时,再算上赌场为了迷惑车里的赌客来来回回绕路的时间,可以很简单地得出一个结论——来福赌场的真实据点,其实就在这附近。”
“但赌场为什么要把据点安排在这附近呢?”纪询说,“这里人少。人少,做什么事情就都醒目,也代表着被发现的可能性提高,更甚者,甚至不太好揽客,并不符合赌场大隐隐于市的选址要求。”
“还大隐隐于市。”霍染因嗤笑一声,“相应的,远离市区也就意味着,做点什么小动作不容易被人发现,比如把分布在这里的摄像头转转方向,挪出个监控盲区,也很简单。”
“被挪出监控盲区了?”纪询闻言回头。
“盲区很大。”霍染因随意举了个例子,“来一排大象从这里走过都不一定被拍到。”
“这样倒是可以理解了。”纪询点点头。
来回走了一圈,分析了现有情况,也不过九点多一些,距离他们和许信燃约定的见面时间,还有将近一个小时。
“你累不累?”纪询问霍染因。
“不累。你累了?上车睡会儿吧。”霍染因回答。
然而纪询已经安排了更好的休息之处。他从前方还开着的酒吧里租来了一块沙滩布,找了块还不错的地儿铺好,招财猫招手招呼霍染因过来:
“本来还想租个钓鱼桶什么的……”
“工作。”霍染因板着脸。
“所以我就只租了这个。晒会太阳睡会觉,补钙休息两不误。”
“真的有必要从现在就开始养身?”霍染因板不住脸了。
“这叫事前准备,事后不慌。”纪询,“一起躺会儿?”
霍染因摇摇头,只是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