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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八章归来

沉初茶想要伸手去抓住自己的妻子,可还是慢了一步,手指只能触及她的衣袂,那柔软细腻的布料甚至是他亲手为她挑选的,而如今它们从他的指尖滑脱,随着它的主人一同落入无底的神坛中。

“沉灼槐…你!!”他怒目而视,双眼充血,恨不得把眼前的胞弟撕成碎片,而后者只是不紧不慢地回过头去,望着身后被獠牙扶着的顾临渊。笑得不紧不慢,“……你终于肯…从那个角落里……出来了。”他用的是真实的声音,发声很吃力,嗓音更是如同破旧的鼓风机一般难听。

她在看到那一幕的瞬间下意识就冲了出去,完全忘记了自己没了半边手臂的事实,一时难以平衡,幸好獠牙眼疾手快,她才没有直接摔倒在地。

“你为什么……”顾临渊的话还未说完,他身后的沉初茶已一拳挥来,沉灼槐似乎毫无感知,就这样被他狠狠打倒在地,脸上、额角都开始流血不止。沉初茶将他摁在神坛边,双目圆睁,喉咙嘶哑,他揪着他的领子,几乎要被愤怒冲昏了头脑:“你……沉灼槐!你欺骗我,你说过不会牺牲夜来,只是献祭那个孩子而已,你——!”

然而沉灼槐只是投去平静抑或称得上冷漠的视线,他搭上他的手,想要把衣领前的威胁挪开,可是沉初茶也毫无退让之意,他笑了笑,只得哑声道:“女人而已,兄长……”“沉灼槐!!”沉初茶的拳头又一次落下,十成十的力量砸在沉灼槐的脸上,他已然忘却了何谓道术何谓修为,只有这种野蛮而原始的方式能发泄他心中难抑的怒火,可一拳一拳下去,他的爱人也回不来了,她脆弱的生命,连同她肚子里那个新生的孩子,就这样一并被扼杀在圣洁的上古神坛中。

可他越是发狠地要毁灭沉灼槐,他越是笑得厉害,鼻梁被砸断、牙齿被打落,他还是在笑,笑他情深不自知,笑他从当时挥斥方遒落得如今狼狈不堪,竟是因为一个女人!沉初茶越想越气,他的手伸向胞弟的脖颈,那早就受损严重的皮肤被一层粘腻的黑泥所包裹,但只要他施以全力,定能将其掐断。

然后他就听到沉灼槐说:“抛开你的愤怒不谈,秦夜来的死,你就没有一点责任吗?”

他的手堪堪顿住,像个笑话般僵在半空中,随后他深吸气,沉声道:“是你……骗我在先……”

“…是你!从头到尾都在骗我!!”

他大吼一声,砸下最后一拳,而就在拳头落下的一瞬间,一只纤细的手轻而易举地托出了他的手腕,女人莲灰色的眼睛微微弯起,似乎为这兄弟二人自相残杀而感到好笑。在至纯灵根的滋养下,她的身体已然愈发脱离透明的状态,同样力量也得到了回归。她不过轻轻一推,沉初茶的身体便如断线的风筝般飞了出去,狠狠砸在不远处的雪地里,脱离了结界的保护,风雪狠狠砸在他的面庞上,割开皮肉冻结血液,可他始终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明明还活着,却像是死去了。

“好了,青麟之子,”蛇母看向满脸是血的沉灼槐,象征性地摸了摸他的脸颊,没有骨头,她触碰到的都是粘腻的软肉,或者说他身上那同源的黑泥——她皱了皱眉,向他投去怜悯的目光:“我的孩子,这是什么?”

“浑沌。”沉灼槐乖巧地答道,“孟溪东偶然得到了一部分其中的力量,于是将其用于我身。”

“可怜,”蛇母摇摇头,“这么多年过去,没想到孟溪东的研究已然精进到如此程度,你恐怕也受了不少罪吧?”

“无妨,母亲大人,他已经死了,而您如今只有我,不是吗?如今就算祭神语失效,我这与世界本源所染的肉体也足以填补其中的空缺,只需要献上我的血肉……”沉灼槐低下头,讨好般的蹭了蹭她的手。蛇母轻轻叹了口气,依然有些不满地剥去他脸上坏死的皮肉,疼痛瞬间贯穿了他的全身,可他始终一动不动,任由蛇母的手停留、离开,将那些血肉模糊的东西一一放进神坛内,就好像丢垃圾一般信手拈来,而他的皮肉每一次进入神坛,其中的光芒都更为鲜亮。

一旁的顾临渊惊诧不已,她几欲抬起手意图射箭阻止这场仪式,可得到的回应只有一截断臂,情急之下,她抬起头看向上方的獠牙:“你有办法打断她吗?”

獠牙迟疑片刻:“王…没有死,不可动。”

末了,蛇母转过身去,指着深不见底的神坛内,示意他上前,“你向来最懂我心,事事都留有周旋的余地,如今也一样,我若能成神,你的躯壳亦会为神体,届时我会让你回归它,成为我麾下半神……可惜,如若伏湛有你半分出彩,我也不至于始终对他不满意。”

沉灼槐背对着她扯了扯嘴角,这一幕被不远处的顾临渊尽收眼底。

“那么母亲,我进去了。”他毕恭毕敬地朝她深深鞠了一躬,随后放任身体向前,就这样坠进了神坛中。

刹那间,整个神坛骤然散发出强烈的光芒,将蛇母笼罩其中,而不多时,沉灼槐的躯体也从神坛中缓慢浮出,他身上的黑泥被洗涤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新生的皮肉,顾临渊很少见到这样面无表情又安安静静的他,不说话的时候,他总还是漂亮得让人艳羡的。

蛇母最后看了她一眼。

“原来有残疾,”她颇为可惜地摇了摇头,“着实平庸,也不知湛儿看上了你哪一点,对你那般珍重。”

话罢,她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扭曲,很快便化作一缕魂魄钻入了沉灼槐的身体中。而在她与沉灼槐的身体融合后,神坛也渐渐失去了光泽,除却那些古老的花纹和华丽的石边外,看上去和寻常的枯井无二。待一切都安静下来后,顾临渊才小声问獠牙:“你之前说伏湛他……是什么意思?”

獠牙低下头,“我等与王之性命血脉相连,若王已崩,则我等即刻效命于少王,然我等并未受到感召,因此我斗胆断然,王并没有死。”

这么说来,沉灼槐的那番话,难不成是骗蛇母的?蛇母就这么好哄骗吗?

来不及多想,眼前的沉灼槐已经睁开了眼睛,他站起身,先看了看自己的身体,又环顾四周,脸上骤然露出了欣喜的笑容,“太好了……”他呢喃,“我终于…真好啊,这浑身的力量,现在又有谁会忤逆我呢?”他蓦地转过身,看向獠牙和顾临渊,一步步逼近过来,“正好,就拿你来练练手吧,反正湛儿已经死了,你差不多该下去陪他了——”

是蛇母!

顾临渊下意识想逃,可另一种信念又支撑着她,她知道那段祭神词是假的,成神不可能成功,而伏湛又没有死,那么他会在哪里呢?她心中隐隐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反正蛇母如今离她只有五步远,她再想逃也没办法真正逃脱,反而可能激起她的兴致,不如摆烂。她做出一副引颈就戮的模样,引得蛇母冷冷一笑,他死死地盯着她,每走近一步,她便失去一种感官,从嗅觉到视觉,就在她听觉消失的最后一刻,她听到他说:

“临渊!”

是伏湛的声音。

刹那间,所有的感官都回归了她的身体,而蛇母猛地跪在她的身前,爆发出刺耳可怕的尖叫,似男似女,交织在一起,她的灵魂与身体像是在分离,不断有一丝一缕的魂魄从他身上抽离,而恐怖的尖叫声中夹杂着她不甘的叫喊:“我的力量…!!我的——我不是神明吗?!!我——”

她的声音骤然断开,那些抽开的魂魄在神坛上方重新凝聚成女人的模样,而眼前的沉灼槐摇了摇脑袋,本已站起身来,却又一次重重摔在地上,他的身体颤抖着抽搐着,很快从中飞出星星点点的碎片,在顾临渊的身边化成了伏湛的模样。而趴在地上的沉灼槐气喘吁吁,似乎羸弱得一触即灭,他干笑几声,讥讽地扯开嘴角:

“把你逼出来可真——”他顿了顿,不可置信地盯着他完整的躯体,又摸了摸自己的脸和脖颈,依旧是被黑泥糊住的状态,“你在利用我……?你…你不会做这种事情……你从来都没有那种……”

“那是缚杀不会做的事情,”黑蛇微微一笑,“而现在,我是伏湛。”

他的手轻轻扶上顾临渊的背,将她从獠牙的手中托过,抱在自己的怀中,莲灰色的眼睛半眯起,笑得很是狡黠,“青麟之子,人是会变的,你可以算计我,难道就不允许我算计你吗?”

“伏湛……”

一听到蛇母的声音,顾临渊立马支起身体用手捂住了黑蛇的耳朵,不过她只有一只手,便只好用头紧挨着他的左耳,尽可能不让他听到蛇母的呼唤。这样护短的行为令黑蛇忍俊不禁,他几乎立刻偏过头亲了亲她的额角,一边凑到她耳畔低声道:“我已经不会惧怕她了,临渊放心。”

真的吗?顾临渊狐疑地打量着他的脸,她实在害怕这又是沉灼槐的计谋,不过看到一旁沉灼槐虚弱的模样,她只能暂时相信这就是真实的伏湛。“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不解地问道。

“虽然我也很想和你解释清楚,”伏湛无奈地笑了笑,嗓音在面对她时依旧温软得像人畜无害的绵羊,“不过看起来蛇母和沉灼槐并不希望我再拖下去了——伏姬!”

女人一怔,旋即被一股虚无的力量击穿似的从神坛上跌落,她狼狈地抬起头,张了张唇:“空……?你、你难道一直在扮猪吃老虎……”

“呵……”沉灼槐抹了抹嘴边溢出的黑泥,“我就应该直接杀了白清延,否则你也不至于有今日…!”

“是吗?如今想想也晚了。”伏湛搂紧怀中的女孩,另一只手仿佛握剑般在空中旋出一道剑花,无问在他手中若隐若现,早已褪去实体成为万物自然的一部分,他亦是如此。空,万物皆空,从他以身为箭刺入沉灼槐身体里的那一刻,他没有死去,反而存活在万物中,包括沉灼槐的躯壳。

而如今,他亦可以万物为箭、以万物为剑,驱动元素,扭转法术。

“永别了。”他对蛇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