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晗晗想到自己在金门星见到那些形销骨立在垃圾场翻菜叶子为生为了两千宇宙币的安家费争先恐后赴死的流民们，竟然有一瞬间真觉得丽春女士的话非常正确。然后她敲了敲脑袋，赶紧把这个匪夷所思的念头给镇压了下去。

“什么呀,这种事根源明明是奴隶署的制度有问题,怎么能歪到人道主义上头去。”她说,“自由和抛弃明明就是两码事嘛！虽然我们现在可能改变不了法律也对交易署的制度没辙,但正确的道路和方向总要先找到，不能随便转进呐！”

丽春动了动嘴唇，神情里有一种隐晦的尴尬。

“可是……可是……”她迟疑再三地说道，“可是小姐,就算奴隶署的制度没问题,自由证能够立即拿，失主的奴隶也照旧会沦为流民呐！因为自由民入籍遵从的是国内法。”

“什么？”顾晗晗皱眉，丽春的这句话她没太听懂。

“就是说释放奴隶能不能够成为一个国家的公民不仅需要他首先是个自由身，不能有一个拥有他权属的主人，还需要取决于他所属国家是什么法律。宇宙法规定奴隶的奴籍是哪个国家，那么他得到释放之后就是归属哪个国家的人口。但他在国家属于什么阶层,是不是公民,就要看这个国家的法律有什么具体规定，这名释放奴隶自身能不能达到公民的条件。”

这顾晗晗更加听不懂了：“成为公民需要还需要什么条件？既然是这个国家的人,也不是奴隶了，不都应该自动成为公民吗？”

“事实上是需要的。”丽春说道，“一个国家的公民之所以成为公民是因为他生而有之的作为公民在这个国家生存的权利。简单来说，就是免费享受国家疆域领土、公共资源以及各种社会福利的权利。但奴隶却不是生儿有之，天生就能够享受这些权利的。一个奴隶，当还是一个奴隶的时候，他是由他主人来养活的，他享受的一切都是都是由他的主人给予并付账，并没有侵犯整个国家的社会资源和公共福利。现在当这个奴隶不是奴隶了，如果法律允许他什么都不必做就可以成为公民，那实际就等于是他挤占这个国家属于其他公民的资源白白享受各种福利。这当然不合理也不可能。”

“所以，为了对整个国家和社会公平，几乎所有的国家都有相似的规定，要求自由的奴隶必须缴纳一定数目的社会资源补偿税然后才能成为这个国家的公民——或者形式上会有很多表现方式，比如说连续纳税多少年，购买了多少不动产，掌握了某种技能，或者在某些特殊的岗位上服务了多少年之类的，不一定是直接收钱，但究其根本，就是一种社会资源补偿税。”

“一个失主的奴隶，通常身无长物，别无特长，除了自由一无所有，他们过去的主人如果愿意替他们出这笔社会资源补偿税还好，如果不愿意，那么靠自己能能付得起的可能几乎没有。他们不是奴隶，是自由民，但又不是公民，不享有公民权，国家的一切福利与好处都与他们无关。于是，在奴隶与公民之外，一个实际上的贱民阶层就形成了。他们很可能没有受教育的权力，并且子孙后代也没有受教育权力，一出生就是贱民。只能从事某几种特定的行业，并且报酬甚至人身安全都很难保障。因为直到他们满足条件成为公民为止，他们本身很有可能都不适用于任何国内法，包括物权法在内的所有国内法，于是也就没法受法律保护。对于贱民这个阶层来说，如果成为公民无望，那么最好的出路大概就是成为流民。至少宇宙适用的是人权法，所有的自由民都适用。”

顾晗晗点点头：“那么也就是说登记为自由星盟的奴隶就没这方面了问题了。”

“小姐啊，”丽春不由笑了，“自由星盟倒是人人平等，不会收自由奴隶的资源补偿税。可首先也得要他们能从宇宙里活下来啊。自由星盟可是从来不存在国家福利和社会救济这种东西的，一个没有财产，也没有特长，赤条条一身来到银河的解放奴隶有多少几率谱写一段逆袭的银河传说呢。万中无一啊，小姐。如果一个没有任何国籍的自由星盟奴隶失去他的主人，那么通常只意味着一件事，就是他们不必逃离国家与星球，也可以省略贱民的阶段，直截了当就可以做成流民。”

一时之间，顾晗晗竟是无言以对，找不出什么理由反驳这个所谓“社会补偿”税，也不知道该怎么评价广泛存在于宇宙的“贱民”和流民。沉默了半晌，她才问道：”好吧，这个社会资源补偿税一般需要交多少一个奴隶，我是说解放奴隶的自由民，大约高中毕业的水平，年龄——年龄大概也是高中毕业生左右。“

”这可说不准，小姐，“丽春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儿大惊小怪，蹬鼻子上脸，”宇宙数得出名字的国家几万个呢，每个国家的法律可都不一样。大抵有的国家穷，有的国家富，穷的国家就多收点儿，富的国家就少收点儿。有的国家正缺人，有的国家自己人口还过剩，缺人口的优惠就多点儿，不差人的那想入籍做公民条件就得苛刻点儿。反正或多或少，都得要收。“

顾晗晗被学富五车的出色手下以及能力出众的牛x奴隶看不起惯了，倒也不在意，挥了挥手就道：“先说个便宜的，优惠力度最大的。”

“要说最容易的，那首推马尔斯帝国。马尔斯不愧是银河排第一的强国，国力就是昌盛。不论流民还是自由民，只要具备劳动能力能够达到分级标准的，只需为马尔斯帝国工作若干个年头就可以获准成为帝国公民。分级达到一类的甚至可以直接得到帝国临时公民的身份，之后不必马尔斯指定工作，只需在推荐行业内工作，三年之内累计失业时间不超过三个月且没有犯罪记录就能成为正式的帝国公民。唔，按照马尔斯的分类法，十六七岁高中水平身体健康的人，属于四类，照规定要获得公民权需按照帝国的指派为国家工作五到八年。期间由帝国支付薪酬，薪酬水平执行马尔斯帝国统一标准。“

”听起来倒的确不错，“顾晗晗挠头，”可马尔斯我也不熟啊……“

岂止是不熟，咱跟马尔斯的马克西米里安根本就是有仇好吧？！

顾晗晗嘀咕了几句，然后就很不情愿地道：”那你再说个贵的呗——“

“贵的那可就没边了。”丽春笑，“都很贵，只是贵的姿势各有不同。有要求连续二三十年每年缴税纳款必须达到数十万乃至上百万宇宙币的，有强制要求进入死亡率超高的行业一连若干时间还不给报酬甚至连饭都不管的。还有那种穷疯了的国家，直接要求一次性缴纳几万储备券才给公民权——”

“几万储备券！”顾晗晗目瞪口呆，“这么贵！”

“几万储备券算什么，”丽春露出见过大世面的神情，“我还见过有的国家星球按天收费，一天就要上千块，而且收的还是储备券。公民权什么的却永远都别想，因为出多少钱干多少活儿都永远不会给你！”

……你这真不是在黑我大地球母亲吗，丽春女士？

正当顾晗晗为奴隶行业从良的前景整体萧条，自己砸在自己手里的那百万小奴隶前途堪忧黯然伤神无语凝噎的时候，猛然间一声尖叫在耳边炸响。

“雯雯！”顾晗晗一下子觉省，再顾不上忧心小奴隶以及自己的钱袋，跳起来就往外撵。

原来，之前顾晗晗跟丽春女士聊奴隶贸易，越聊越多，越聊越投入，说话里夹杂的宇宙通用语就越来越多，越来越快，及至最后，已经完全是宇宙通用语的交谈，并且还经常省略用法。这对于郑雯雯这种从高中时代宇宙通用语就考个位数，并且到了大学也没有突破两位数的地球学渣少女来说，旁听简直是不能完成之挑战，只能是越听越感到无聊，越听越虐，听得只想打瞌睡。于是听到交易署外面锣鼓喧天，热闹的声浪一浪高过一浪，索性将这二位一扔，自己跑去外面看热闹去了。自然有侍从追随而去，并且还向顾晗晗做了回报。说是交易大厅外面的广场正在举行南洲大陆每月一次的嘉年华，各大奴隶公司举行推介活动，还有各种热闹小游戏。于是顾晗晗也就没有当一回事，料想有加尔侍从长手下无所不能的先生们跟着，绝对不可能出什么意外。然而结果却是郑雯雯的一声尖叫，吓得顾晗晗魂几乎都散了。

这是怎么了！

顾晗晗掉头就冲大门外狂奔，一步就奔出几百米，几步就奔到了郑雯雯的身边。她从无数逛嘉年华的耸动人头上跨过，直接跳到郑雯雯的身边。郑雯雯半边裙子浸透了血，一只手抱着一个小女孩，另一只手跟一个男人撕扯在一起，还有一个戴帽子的女人在一旁扶着一个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的小男孩，用充满了古怪腔调的宇宙通用语冲郑雯雯大喊大叫。

顾晗晗一把抓住郑雯雯的臂膀，甩开跟她撕扯中的男人就将她扯到自己怀里。

“雯雯！雯雯！”她揽住她的好朋友的胸，说道：“我来了，雯雯，别怕，我在这儿呢！”